21
晉王回府,因是思過,也不好令人出去的探聽消息,依附于他的大臣們雖急,礙着那一道诏書,也不敢貿然上門。
于是,晉王便不知,他在城門受斥之事,迅速地傳了出去,已有不少人在猜測陛下此舉,不留情面,晉王是否就此便失寵了。可正如晉王自己所想,他差使确實辦得不好,但也沒出大亂子,不至于因這一件就全盤否認他的為人,更何況,陛下派了荊王去,明擺着便是為晉王掃尾的。
如此一面看着像是陛下厭棄了晉王,方大庭廣衆之下掃他面子,一面看着又像是陛下仍愛護晉王,故而出手替他掃尾,朝廷內外,一時間竟不知皇帝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
趙王一聽晉王興許失勢便高興得很,一面派禦史上疏攻讦晉王赈災手段酷烈,驅數百甲士入死地,若非大理寺卿張道之發現端倪,及時制止,山洪之底便要再添數百條人命。另一面,又積極派人去與張道之聯系,欲從他手中取得晉王不法的證物。
晉王在禁閉,但他在朝的勢力都還在呢,趙王派的人一上疏,便自發替晉王申辯起來,至于張道之更是圓滑地敷衍着,不肯給句實話。
朝中因晉王之事争鬧數日,卻因皇帝不肯決斷,始終沒有一個結果。
此事歸根結底,是二王之争。
朝上吵得厲害,卻不大與濮陽相幹,她要推波助瀾也不是在這上頭。這日一早,她換上了一身簡便的胡服,往校場習射去了。
這校場是羽林演練之所,今日休沐,校場上沒什麽兵,濮陽一人無趣,便遣了個人,去了趟平陽公主府,邀公主來同樂。
平陽公主比濮陽年長五歲,是諸公主中騎射最好的一位,請她來倒是合情合理。
秋高氣爽,大雁南飛,四時之變,不因人存,不以人變。
胡服窄袖、對襟,活動起來十分便利,濮陽将發絲罩入網巾,梳了個男子的發髻,一身利落倜傥地坐與馬上,先在校場上跑了兩圈熱熱身。
箭靶已準備好了。濮陽随意引弓,蹭蹭射出三箭,一支觸靶脫落,兩支堪堪紮在了靶心極近的地方,卻也是搖搖欲墜。
真是只剩下準頭了。濮陽上一世花了大力氣在騎射上,不論準頭還是力道都是宗室中的佼佼者,尋常對上一個将軍也未必會輸。可現在準頭還在,卻因體力不足,效果損了大半。
濮陽倒也不灰心,她來此處練箭,一方面是過幾日秋狝,她不欲丢人,另一方面,則是她打算親自練一支兵出來,還有就是,她預備在此見一個人。
時間還早,平陽公主還未出現,濮陽坐在馬上,先着力拉了拉弓,雙臂活動開了,方再行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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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出三十餘箭,耳畔忽有馬蹄聲,馬蹄聲交雜淩亂,可見來的并非一人。濮陽水色靈動的雙眸突顯淩厲,眼底一抹幽沉的冷酷,滿是殺意,引弓瞄準遠處的箭靶,弓身彎曲,蓄勢待發。馬蹄聲在耳邊不遠處停下,濮陽并未回頭,她盯準了靶心,咻的一聲,箭離弦而去。
在場幾人便都聚精會神的盯着那支氣勢洶洶的箭,那只是一瞬間,集中的注意力卻平白的将時間拉長,仿佛過了好一陣,那支箭穩穩地射中了紅心,去勢霸道,準頭又足,耳邊傳來擊掌聲:“好!七娘射術不凡!”
濮陽扭頭,看向那發出聲音的人,露出一個腼腆又柔和的笑來:“我邀的是五娘,四郎怎地也跟着來了?”
濮陽從不随意為難人,可諸王公主中從沒有敢輕視她的,哪怕她做出再怎麽和善的笑容,平陽與代王都不敢小瞧。
“我是借了五娘的光。”代王慢悠悠地驅馬上前。
平陽也是如此,她解釋起來:“七娘可別見怪,少有得你相邀的時候,我想你我二人,都是女子,練起箭來也不盡興,便遣人去問了四郎一聲,恰巧他也閑着,便讓我拖了來。”
濮陽哪兒會見怪?她要見的人本就是代王。代王是平陽同母兄,這個趙王全力倒晉王臺的時候,代王哪能不動心,他本就打着漁翁得利的主意,就等着趙王踩下了晉王,他能趁虛而入。
可趁虛而入前,他也得摸摸皇帝的想法,濮陽這裏便成了最好的打探之處。故而,濮陽深知,她邀平陽,代王定會跟了來探口風。
“五娘說的哪兒的話?”濮陽一笑,令人取弓箭來。
三人就各自裝着事地認真騎射起來。平陽準頭不及濮陽,但勁道大,咻咻咻的接連放箭,濮陽是一支一支圖穩圖狠,十次裏有七次都射同一處,似是要将那箭靶射倒了才罷休。
代王則很盡心盡責地在邊上指導她們。
射了一早上,出了一身汗,濮陽與代王倒還好,平陽的妝就花了,衣衫也染上了塵土,便先告辭,回府梳洗去了。
代王便自告奮勇要送濮陽回宮。
二人都是騎馬,行走在坊市間,仆役都緊緊地墜在後面,前方還要四人開道,不必怕沖撞了他們。
天已近午,代王便道:“現下趕回宮,怕得餓着,我府邸就在不遠,七娘不如去我那用膳。”
濮陽一想,便道:“也好,那便煩勞四郎了。”
代王巴不得如此,正要引路,便見濮陽召了個內宦來,吩咐道:“你速入宮去與陛下禀一聲,我中午往四郎府上用膳,請陛下多進一些米飯,別餓着了。”
代王一愣:“阿爹怎地了?”他記得七娘一向自由,何時連午膳不回宮都要特意與阿爹禀報了?
濮陽嘆了口氣:“還不是三郎鬧的。加上變季,阿爹胃口便不好。”
代王警惕心大盛,他還在思索怎麽把話題往這方面引呢,這就來了。他忙輕咳一聲,正肅道:“哎呀,本不好議論兄長的,可三郎真是過分,把阿爹都氣着了。”
晉王有什麽過分呢?不過是能力不足,皇帝不願再與他機會,想看看其他人罷了。這一點代王是看不透的,但他卻明白這是一個機會。
“倒也沒多生氣,還好有六郎。”濮陽笑眯眯的,不時看兩眼道旁販賣之物,期間還令仆役去買了一兩件有趣玩物。
她這随意的态度,讓代王抓耳撓腮一般的焦躁。
“也是,幸好六郎時刻幫着三郎。”
“可不是,”濮陽接過仆役呈上來的擺件,是一塊壽山石,品相不錯,“若是六郎不忙三郎,那便糟糕了。”
糟糕?代王不解,怎麽就糟糕了,荊王若不幫晉王不是正好把晉王拖下來,然後他們兄弟再分利麽?
可惜了,品相雖好,樣子卻不大好看,太小了,不然可以贈與先生,雕枚印章出來。濮陽順手就将石頭賜予了方才跑腿的仆役。
濮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每見好東西總想給衛秀留着,不過她擅于思考,想了幾回,就覺得應當是上一世的影響太重,而如此傾覆風雲之人,現在是她的了。
她自己看自己的,代王便糾結了,一面想再追問,一面又擔心問得太過,惹得七娘起疑。
結果,好不容易到了代王府,又好不容易用過膳,再喝了壺茶,直到辭出,代王方試探道:“六郎總喜歡跟着三郎,總不會在這時棄他不顧吧?”
“那便最好了,不然……”濮陽左右看看,代王連忙知趣地把耳朵湊上去,濮陽便輕聲道,“不然,二郎又要添一強敵。”
說完,她便深深看了代王一眼,那一雙柔和而靈動的雙眸看得代王心神搖動,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莫不是七娘暗示她看好他?趙王和晉王為了拉攏濮陽花了多少工夫,她一直不肯表态,莫非是早看好了他?
代王蠢蠢欲動,正要多問一句,扭頭一看,濮陽已翩然而去。弄得他很是後悔,怎地拖拖踏踏的,沒早些開口,不然,便無需自己在這瞎猜了。若能得七娘相助,便是一強援,比什麽都強!
代王對濮陽是否看好他這一點,還是将信将疑的,但濮陽說的話,他聽進去了,又自己回去捉摸了半天,覺得很有道理。荊王勢大,不能讓荊王與晉王反目,最好能讓荊王為晉王拖累,一道踩下去。他也不能隐下去了,得設法更上一層樓。
他能處置到什麽樣一個地步,尚且不好說,濮陽也就是順勢推一把,最好代王能成,她就能贏了賭局。
在朝廷吵吵嚷嚷的時候,皇帝卻在暗中對那幾位名士下了手。
說是下手,實為震懾。
這些名士,皆出身世家,他們不肯做新朝的官,可家族中總得為前程計出仕。皇帝便将這幾家中最有前途的幾名子弟明升暗掉弄出京去。
若是一人如此,便不好說,但幾戶人家都是如此,各自看看相似之處,衆人驚出了一身冷汗,皇帝容忍了多年,眼下,已不願再對這幾位放浪形骸的名士寬縱下去了。
幾家一時間都慌了,皇帝若弄那幾個名士,弄就弄吧,橫豎他們也就那樣了,興許還能再搏一個不畏強權的好名聲。可被遣出京去的都是各家英才,世家人多,可英才難得,皇帝連招呼都沒打一聲,直接下了诏,且又将這幾人原來的位置安排與另外幾家世家,都是好位,得到了好處的是不會再讓出來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不讓他滿意,那些人都不必再回京了,非但如此,家中其他人也得受牽連。又有其他受了好處的世家,也幫着皇帝施壓。
“合該如此。”衛秀聽濮陽說罷,面無表情道,“這些心懷舊主的名士中,能有幾個是真心,為家族掙聲望罷了。想來汝南王也不喜他們如此。”
她也沒怎麽大力貶斥,濮陽卻敏感地聽出她話中的不喜,衛秀少有直接表達喜惡的時候,這讓濮陽覺得奇怪,這些名士雖是裝模作樣,借着舊主來為自家添光彩,可又與衛秀何幹?她為何如此厭憎?
濮陽自知她問,也未必問得出來,便将此記下了,而後道:“先生可都收拾好了?這便随我進京去吧。”
三月過去,府邸已建好了,裏中擺設也都安置,濮陽此次來是接衛秀入京的。她提前三日便已遣人來過,請衛秀收拾行裝,今日親來迎接,衛秀自是已整裝待發。
她轉動輪椅,眉宇間又是晴朗開闊:“有勞殿下走這一趟。”
濮陽自然地走到她身後,替她推着:“先生與我不必客氣。”
她總是這樣體貼,衛秀便不再說什麽,只道:“謝過殿下。”然後又想起一事,“距我與公主定下賭約,已過去二月有餘,不知可有進展?”
濮陽手一抖,臉噌的一下紅了起來,幸而她站在衛秀身後,衛秀看不見。
這幾日朝堂上,代王很活躍,頗受諸公贊譽,荊王已回京了,差使辦得光鮮,皇帝高興賜他良多,可不知為何,他與晉王竟絲毫沒有生分,反倒越來越好了。
這眼看着,她就要贏了,濮陽卻很心虛,她是知曉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腳的,十分的勝之不武。
衛秀半日沒聽她回答,便轉過頭來,濮陽也停了下來,二人對視,兩道不同的目光一高一低,膠在了一起。濮陽将衛秀納入眼中,她覺得心口某一處,似乎也要随着開啓。
衛秀目露疑惑,不解道:“可是有什麽不便明言?”
濮陽回神,她輕咳了一聲,撇開眼,不敢再看衛秀,語氣卻仍維持了淡定:“進展是有,依眼前發展來看,先生怕是要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先生要輸了,可要踐諾。
高士:……
公主:先生要輸了,還是我厲害。
高士:嗯,你最厲害。
公主得意地過了若幹日:∑(っ °Д °;)っ怎會如此?
高士(摸摸頭):不要緊,你還是厲害的。
公主:T^T
高士:殿下可要踐諾。
公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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