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齊皇子乃齊帝寵妃姬氏所出,行十六,封豫章王。

踏上魏土,便有大臣迎接。豫章王持符節,車駕一路入洛陽。

他此番使魏,一為求親,二為盟好,肩負齊帝美夢,自非獨身前來,與他同行的除了侍奉仆役,護衛甲士,還有他的王傅為智囊。

使臣入魏,皇帝命鴻胪寺設宴接待。由于對方是皇子,鴻胪寺為顯鄭重,便是大卿親自主宴。

宴上,豫章王不免探聽魏公主之事。

巧的很,鴻胪寺卿姓王,恰好是王丞相隔得不太遠的族弟,只在心中笑話這位年少的王。國中适齡公主唯有濮陽殿下一人。別說他一個區區齊帝少子,就是齊太子親來求娶為東宮妃,陛下只怕也不肯。

就是他自己的立場來看,濮陽殿下遠嫁遠不如留在朝中,遠嫁為齊國王妃,能做什麽?又不是皇後。留在朝中,濮陽殿下能施為之處更多,至少對王氏是有利的。濮陽殿下與王氏已合作兩次,一回是陳郡郡守之事,此人如今已如願為青州刺史。再來,便是協同将欲染指羽林的趙王系擊退。

想是這樣想,鴻胪寺卿口中仍是頗為客氣,裝作驚訝的樣子,道:“王此來,竟是求娶公主?”

豫章王腼腆一笑:“聞貴國陛下膝下有好女,孤心愛慕,不遠千裏,前來求娶。還望大卿告知,貴國陛下可有嫁女之心?”

鴻胪寺卿便疑惑道:“不知王所言,是哪一位公主?”

豫章王也疑惑,與王傅暗暗對視一眼,便笑道:“聽聞魏帝只有一位公主待嫁,自然便是這位公主。”

原本還有一公主與濮陽年齡相當,但人家兩月前已出嫁,便只剩了濮陽一人。

鴻胪寺卿笑呵呵道:“原來是濮陽殿下。此陛下家事,吾為外臣,如何得知?只怕還得王費心,親去問陛下。”

豫章王便知這其中恐怕有別的緣故,當即也不再說,只道些風土人情。

待一散宴,豫章王便立即派人去打探緣故。

沒打聽多久,就打聽清楚了。豫章王瞠目結舌:“竟還有能幹政的公主。”幹政也就罷了,魏國皇帝竟還寵着。真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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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急敗壞地來回走了兩圈,對臣下道:“總不能空手而歸,去打聽打聽,魏國皇帝可還有別的公主,年幼一些也無妨,先定婚約,過兩年再迎娶便是了。”

去人早已打聽過了,回道:“沒了,再有便是十一公主,尚在牙牙學語。”

豫章王扶額,煩躁揮手,令其退下。

王傅坐在一旁,一直未語,見人退下,方才道:“殿下何以煩躁,豈不知這是好事?”

“哦?”豫章王轉頭過來,謙遜問道:“王傅何出此言?”

王傅一笑:“殿下一直與太子不對付,奈何太子久居東宮,有人幫襯,而殿下唯有陛下寵愛,勢單力薄。但娶了魏國公主便不同了,魏帝寵愛,必會愛屋及烏,殿下可與魏帝私下盟誓,他日得國,割城池,上歲貢,都好商量。”

豫章王恍然,返身在坐榻上坐下,以拳擊掌:“王傅所言極是,魏國皇帝越是不肯嫁,便越顯公主貴重,孤便越該求娶。只是,”他遲疑片刻,“割城上貢,未免過了。”

王傅一笑:“既然私下盟誓,誰人會知?待殿下登基,魏國若來要求兌現,殿下拖着便是,不應便是,哪怕反目也無妨,有長江天險,魏國能如何?”魏國要能打,早就打了,天下承平已久,哪是說戰就戰的。

豫章王心動已極,他與太子長兄不對付,他好玩樂,好權勢,有父皇寵愛,難免驕縱了些,太子便不喜他,他也同樣不喜太子,又不是肯忍耐的性子,兩下矛盾頗多。如今父親尚在,倒還好,一旦陛下晏駕,太子登基,必沒有他的好日子過。

又想到那濮陽公主竟能幹政,原本覺得女子不宜太厲害,現在則不然了,厲害一些,強勢善謀一些,正可做一賢內助,為他謀算。至于溫柔小意的女子,待他得位,要多少美人沒有?

王傅繼續谏言:“魏帝既然寵愛公主,必是一番慈父心腸,殿下須得打動皇帝。将交易變作知慕少艾,”他一面說,一面沉思起來,“最好,先見公主一面。此事臣來謀劃,在此前,還請殿下穩住。”

要是見都沒見過,說是喜歡公主,就行不通了。

豫章王也随着他的思路,思考起來,聽他囑咐,當即答應了。

隔日一早,豫章王先去拜見皇帝。面聖時,也沒說求娶公主這樣的話,只言兩國邦交。談不攏,也沒着急,每日只在洛陽街市上行走,領略他國風情,又或入宮觐見,仿佛不是使魏而是游玩,令人頗為驚奇。

這般沉得住氣,倒讓人刮目相看。皇帝一面使人盯着,一面令人緊密留心宋齊兩國事态。

得知豫章王入京,衛秀便生出一個想法來,她早前對三國詳細打探比較過,方才留在魏國,故而對齊國內政也有些許了解。

三國鼎立,魏強而宋齊弱,只因魏國沃土千裏,兵強馬壯。可設若齊吞并宋為一國,與魏隔江相對,成一強國,到時魏國要想渡江,便難了。

齊太子賢,他若得大魏,江南格局勢必會變。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得位。

她将此事與濮陽一說,濮陽也以為然,前世三年後,齊帝駕崩,齊太子登基,之後便是厲兵秣馬,企圖攻宋,吞并之心,昭然若揭。

“豫章王……”濮陽喃喃自語,極力回憶此人将來如何。

見她若有所思,衛秀便問:“殿下已見過豫章王?”

濮陽回神過來,笑了一下,道:“未曾見過,只是聽聞一些傳言。”

她說罷,再度陷入沉思。畢竟他國內政,豫章王又不是儲君,便不大引人注意。回憶良久,她方想起這豫章王在齊太子登基後被驅逐出京,連同其母也一并趕了出去,不久,賜死二人。能讓新君如此厭恨,乃至不顧留下刻薄手足的惡名,定是有龃龉在前,且這龃龉還不小。

她想得入神,便顯得心不在焉。她們相處,殿下從不曾如此心神恍惚,衛秀擔心她,便關切道:“殿下可是身體不适?”

濮陽搖了下頭,低聲喃喃道:“我只是在想豫章王……”能讓太子仇恨至此,定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恐怕現在便已兩相生厭,此事興許能做點文章。

她想罷,擡起頭,便見衛秀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似欲言又止。濮陽便問:“先生怎麽了?”

衛秀看着她,最終抿唇笑了一下:“無事。”

濮陽想着正事,也沒在意,繼續道:“先生之策,可是以豫章王取太子而代之?”

衛秀颔首:“正是,豫章王好玩樂,又貪權柄,無大才而心高,齊國若能在他治下,定不會成魏南下之阻礙。”

濮陽也以為然,只是如何行事還需合計,畢竟他國內政,不好幹預。

“此邦國大事,以我之力,定不能成,還需禀陛下定奪。”濮陽說道。

衛秀也是這個意思,關乎兩國邦交,不是公主一己可為。

隔日,濮陽便入宮了。

皇帝聽她說罷,先是寬慰,又目光一冷:“也就你想到了,諸王無一人關心。”

皇帝對兒子們的不滿,便是這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他苦心孤詣,創下這大好局面,若繼任者昏庸荒誕,無能誤國,他又何必辛苦勞累,如齊帝那般安然享樂不好,還是宋帝那般随心所欲不好。

皇帝約莫是心冷,這幾日,總有此念頭,只是這些他一個字都不能與人說,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已。

濮陽見皇帝眼光冷然,也不敢多說什麽。

皇帝嘆了口氣:“我看那豫章王,也不好對付,度他這幾日行事,很是沉得住氣。”轉念一想,又問,“此事,是你想出來的?”

濮陽抓住一切能讓皇帝對衛秀産生好感的機會,如實道:“衛先生想的。”

皇帝恍然,以手加額道:“不錯,除了他誰還能想的這樣遠。”畢竟衛秀曾當面對他說過,志在亂國。

“既然是衛先生的計策,便請他來,與朕當面說。”

這事還得趁豫章王在京,皇帝當下便使人召見衛秀。

結果宣召之人剛出,豫章王忽然來了。皇帝與濮陽對視一眼,道:“我兒先避避。”

濮陽也不願見此人,當下便起身,從內室避退出去。

豫章王入宮求見,是因聽聞公主在宮中,他匆匆趕來,卻見宣德殿中并無公主身影。豫章王不禁失望,假托為邦交之事而來,說了沒兩句,便告退了。

看着他出去,皇帝冷笑道:“如此草草幾句便走,竟說是為邦交之事來?”分明是別有用心!這點子心計便想在他面前弄鬼,真是天真!

一想到這人是在觊觎七娘,皇帝便很不高興,別說他沒有旁的公主,就算有,也不嫁他,大魏還不至于要和親來鞏固邦交。

窦回從頭到尾都看着,自然是知曉皇帝說的什麽,他只笑着,打着哈哈:“這點道行,自然瞞不過大家法眼。”

皇帝又冷笑了兩聲。

豫章王沒見到濮陽,很不甘心,便往近旁宮道走去欲在宮中看看,興許公主還在公主逗留。

大內豈容他晃蕩?引他陛見的中官自是不許,左右勸阻,豫章王無法,只得另擇一路出宮。

走出一截宮道,看到有一名身着緋色宮裝的女子在那處。那人大袖寬袍,翩然欲仙,翹首伫立,婉約動人。

豫章王一時看得呆了,随行宮人喚了他兩聲,他才回神,連忙問道:“那是何人?”

宮人回道:“那是濮陽殿下。”

這便是濮陽公主?豫章王高興不已,心中暗嘆道,美若仙人啊。若得此女為妃,他還要別的美人做什麽。

濮陽是在此處等衛秀的,見有人過來,眸色冷淡地看過去,見來人裝束,立即便猜到他是何人。

怎地走到這裏來了?濮陽暗道。好歹是皇子,又是使臣,她也不好太過不近人情。

待豫章王上前拜見,也與他回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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