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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去。
真晦氣,本來就着急,還遇上不講理的醉漢!
羅姝娘蹙眉瞧了那漢子一眼,見那漢子精瘦的身材,三角細眼,有一邊的眉毛被道褐色疤斷成半個,尋常布衣短打扮,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雙眼赤紅,面相本就不善,喝醉了更添幾分兇惡。
跟醉漢講理,可不是全無用處?
幸好羅姝娘前世今生,見過的醉漢也有不少,知道這些人你越跟他講道理,越是要胡攪蠻纏,上手捧一頓吧,他又是喝醉了不省事的,真真是硬也不是,軟也不是。倒不如離得遠遠的,視若不見的好,反正醉漢們腳下不利索,也分不清方向,絕追不上清醒的好人。
見醉漢一拳就要挨上來,羅姝娘腳下加快步伐,幾個跨越就躲了開去,将醉漢遠遠甩在身後。
果然那醉漢在身後罵罵咧咧地要追,并且看清了羅姝娘的面容,見是個清麗年輕女子,更是滿口污言穢語,嚷嚷着小賤人來陪你大爺喝一盅之類的話。
這情形,若是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子來的話,說不得就被吓得珠淚漣漣。
也就是羅姝娘,生平見多了兇惡陣仗,不過微微冷笑而已,腳下如風一般,不過眨幾眼的工夫,就已經拐出了梧桐巷,待她拐彎時,正好瞧見那醉漢手裏拿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在當街揮舞,吓得附近路人都紛紛走避,膽小的都發出了驚聲尖叫。
羅姝娘在心裏啐了口,心想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混混,瞧着卻是面生得很。
居然當街就拿出了兇器,也不怕被巡街的捕快們逮了去坐大牢?
姬譽還在家中病着,羅姝娘也無心思想太多,腳下生風地趕回了家。
姬譽仍然昏迷着,大妮兒搬了個小板凳,守在姬譽床前,小眉頭蹙着,憂心忡忡的樣子。
一見羅姝娘回來,大妮兒趕緊把方才他爹的情況比手劃腳地向羅姝娘描述。
“娘,爹剛才說話了,可是我都聽不懂……”
“我叫爹,爹就說你是誰?”
“我說我是大妮兒?你怎麽不認識我了?”
“爹說,那你娘是誰?”
“我說我娘是羅姝娘呀,爹你忘了嗎?”
“後來,爹就不吭氣了,又過了一會兒,爹還念詩來着,什麽梧桐想帶了,鴛鴦會雙四,娘,這是什麽意思啊?”
正在忙活着倒開酒壇上的泥的羅姝娘,手下不由地頓了一下。
複若無其事地繼續着手上的活計,糾正道,“那是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大妮兒聽羅姝娘大致講了這兩句的意思,不由得苦起了小臉。
好可怕啊,為什麽一對夫妻死了一個,另一個就也得去死呀?
那他們的兒子女兒可怎麽辦呀?
不過當着爹和娘的面兒,大妮兒只得把這個小小的懷疑藏在了心裏。
羅姝娘掀開了一點蓋在姬譽身上的被子,姬譽身上穿的還是羅姝娘新給他做的中衣,雖然露在外頭的肌膚不多,但光是那點紅通通的就有些吓人了。
哼,什麽梧桐,什麽鴛鴦,還要相待老,會雙死?
難道這位居然是跟自己的小情人相約殉情,結果他卻來了這兒不成?
回想遠近這些年,好似沒聽過哪家的公子哥兒做過這等事啊?
當然了本朝這麽大,不可能每個地方發生的事都能流傳全國了……
羅姝娘解開某人衣服的動作也因為這些猜測而顯得略粗魯。
不過在觸到某人那熱燙的肌膚時,羅姝娘略怔了下,這才開始放溫柔了些。
“大妮兒,把椅上那碗酒遞給我。”
瞪着眼睛看娘親的動作的大妮兒應了一聲,勤快地捧了碗送上去。
羅姝娘接了酒碗,用帕子沾了,一點點地在那光祼而發紅的皮膚上擦試着,這酒果然是好酒,才擦得幾下,就滿室酒氣。
“大妮兒你出去吧,看熏着你。”
大妮兒皺着小鼻子,應聲跑了出去,卻不離開,趴在窗子外頭朝裏看。
酒氣不斷升騰着,帶走了姬譽身上的熱度,姬譽似乎好受了些,眉頭不再蹙得那般緊,在羅姝娘擦完最後一點時,甚至還睜開了眼,無神地看了眼羅姝娘,啞着聲音叫了句,“姝娘……”
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嗯,知道是誰在辛苦看顧着你就好。
羅姝娘聽了這句倒是心裏平衡了好些,她可不想費了半天力,還讓這家夥以為是他的什麽梧桐鴛鴦在夢裏看護他呢。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小書房,姬譽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簡陋而整潔的小書房,舊箱拼成的書桌上擺着一摞書,竹編的長筆筒內散放着六七個畫軸。
屋裏的氣味并不算多好聞,藥的苦味混合着殘留的酒味,讓那些生性愛潔對氣味敏感的人會大皺眉頭。
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他要愣了半天神才能反應過來,這裏是玄朝的雲洲城。
這個是姬譽的家,他親手收拾好的小書房。
他眨了眨眼,那些夢裏的人和事,那些恩怨情纏,是是非非,仿佛是褪了色的舊畫卷般,在記憶裏一下子就變得淡了不少。
他動了動四肢,想坐起身來,卻覺身體沉重,有些力不從心。
而更讓人駭然的是,他身邊,居然躺着一個人。
他有一瞬間,渾身都僵硬了。
心中無數可怕的想法紛至沓來,胸口處也似被一團冷水堵着般地透不過氣來,似疼痛,似悲憤。
“嗯?……”
伏在床邊的人卻被他這微弱的動靜給弄醒了,揉了把眼睛後,發出了驚喜的聲音,“相公你醒了?”
那女子睜大了還帶着迷蒙的雙眸,幾乎是飛撲過來,最近時,她的鼻尖離自己的下巴只有半臂之隔。
原來,原來是羅姝娘啊!
姬譽心神一松,那繃緊的身體也緩和下來,眼睛與羅姝娘對視着,啞啞地應了一聲,“嗯。”
“我,我這是怎麽了?”
渾身的疼痛和醒來前那忽如烈火焚燒,忽如冰雪加身的煎熬夢境,姬譽明白自己估計是病了。
“你得了風寒,燒了一天一夜,這下好了,總算是醒了。”
羅姝娘坐正了身子,探手去試姬譽額頭,姬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那只嫰白的小手落在自己額上,微帶着涼意,還略有些粗糙感,卻仿佛有細小的電流自額前迸發,讓他整個頭腦,都處于一種不可思議的微麻之中。
“嗯,比昨兒好了許多了。”
羅姝娘昨夜和衣在床邊将就了一夜,這會兒見姬譽好轉,心裏大大松了口氣,便要跳下床去。
腳才觸及地面,就不由得發出嘶的一聲吸氣。
“怎麽了?”
姬譽一眼不眨地瞧着羅姝娘,啞着聲關切地問道。
“沒事,腿有點麻了。”
羅姝娘俯下了身子,在雙腿上揉按了幾下,又輕輕地跺了幾下腳,這才能行走自如。
昨兒姬譽的燒雖然退了些,但一直不醒,她也不放心,就趴在他床邊和衣窩了一宿。
這床本來就是拼湊起來的,有些個窄小,而羅姝娘又怕壓到病人所以就沾了點邊兒,所以這一夜過去,可不是腿腳都麻了。
“姝娘……”
床上躺着的姬譽似乎也想到了,那雙眼眸黑幽幽的望着她,似有千言萬語。
“诶,醒了就好,我去給你先倒點水來,一會再喝點稀粥。”
被人這樣直勾勾地瞧着,就算此人是自己名義的相公,羅姝娘也有點不好意思,當下便交待了一聲,轉身出門去燒水。
40 窘爹記事
更新時間2014-5-21 11:07:09 字數:2178
"爹,你醒啦?"
一個帶着驚喜的小奶音在床邊響起。
姬譽都沒發現大妮是何時進來的,目光朝着床邊望過去,只見兩只白白嫰嫰的小爪子搭在床沿,小半個腦袋努力地向上伸,想要跟姬譽的視線對上。
“嗯,醒了,大妮兒出去玩吧,莫要過了病氣。”
才從病厄中脫離出來的姬譽,雖然看到萌萌的小娃娃,心情一下子就變得明亮了不少,但是想到小娃兒的抵抗力較弱,便忍不住開口趕人。
其實若按他心裏的想法,倒是極情願這寶貝女兒留在房裏陪他說話的。
他方才試過,胳膊腿兒都跟不是自己的一樣,也就勉強能坐起來,還頭昏腦漲,渾身疼痛。
大妮兒搖搖頭道,“我不怕,爹,上回你病了,我還給你喂姜湯呢。”
姬譽眨了眨眼,心想這姬譽原身倒是好福氣,有個這麽懂事貼心的小棉襖。
可惜不懂惜福之道,明明是寶貝,卻不知愛重,硬是把自己給做死了。
話說喝醉酒掉溝裏溺死,這種死法大約也就比上茅廁掉坑裏溺死稍微體面那麽一點點吧?
不過,話說回來,上回初臨之時,那滿口的姜味,原來是大妮兒的傑作啊。
“哦,謝謝大妮兒,爹已經沒事了,一個人在屋裏呆會兒,你出去跟小夥伴們玩吧?”
大妮兒眼神靈動地轉了一轉,忽然咧嘴一笑,“哦,我知道了,爹你等着哦……”
一轉身,小丫頭咚咚咚地就跑出去了。
姬譽滿頭霧水,卻又有些期待,不知道這小丫頭要讓自己等着幹什麽……
須臾小丫頭咚咚咚地又跑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小桶。
姬譽正自不解,只聽大妮兒笑道,“爹你病了不能去茅廁,這個桶給你用,這個可幹淨了,是我小時候用過的,洗幹淨了就一直放在後院。”
說着,還很是善解人意地兩手舉高高地給姬譽看那桶的幹淨程度。
爹自從上回醒來變成好爹之後,也比從前愛幹淨多了,身上總是有淡淡的好聞的味道,而且總是把家裏打掃得很幹淨,娘說愛幹淨是好習慣……
呃,馬,桶,什麽的……還是小閨女提來的……
要命的是他忽然有了感覺……他躺在床上兩夜一天了呀……
姬譽瞬間石化,臉上騰地就發起了燒來,張開嘴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只聽門口傳來一串清脆的笑聲,羅姝娘手裏端着水碗走了進來。
看見自家小丫頭的舉動,更是笑彎了眉眼。
“相公,瞧咱家閨女多孝順,才這麽點大就知道照顧爹爹,端盆倒尿了。”
姬譽,“……”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在自個房間裏說着這麽私密的事情真的好嘛?
羅姝娘瞥見姬譽那張俊臉已是紅過耳根了,那眸光躲閃着簡直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裏去,便把手裏的水碗放在椅上。招了大妮兒過來,揉揉她的頭,“大妮兒想得真周到,娘都沒想到咧。”
大妮兒被誇得很是高興,笑嘻嘻道,“田二丫說她爺爺生病那會兒,就是她倒的馬桶啊。”
嗯,大妮兒也覺得自己很是聰明,這個,大約就叫舉一反三吧?
“好了,你出去找田二丫玩一會吧,昨兒你跟着憋在屋裏都沒出去過。”
羅姝娘覺得,再不把小丫頭打發了,床上的她爹不用生病都自己快燒着了。
話說,這究竟是哪家的大家公子啊,簡直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們有的一比了。
“那好吧,那等我回來再倒~”
某丫頭還沒忘記自己要幹的活,指了指那個小桶,這才跑了出去,羅姝娘忍笑點頭。
這可好麽,有個寶丫頭,不怕将來老得不能動的時候沒人伺候了。
姬譽窘着一張俊臉,好半天才吶吶出聲,“姝娘……”
羅姝娘瞧着他那窘到不行的模樣就忍笑得辛苦,咳了聲道,“嗯,你如今行動不變,用這個倒剛好,也難為了大妮兒能想起來,我先出去,等……會再進來?”
姬譽無奈地嗯了一聲,眼神游移到了天花板上。
羅姝娘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相公自己能起身不,要不我幫……”
“不用,我……可以……”
姬譽艱難地搖了搖頭,面上燒着燒着也就習慣了。
若時光倒退個數月,誰能想到,身分清貴的大家公子,居然會病得去了不了茅廁,要用小孩子的馬桶這般窘事?
而他這番奇遇,寫進話本裏都絕對是那離奇之最。
好容易等屋中無人,姬譽顫攔着身子,搖搖晃晃地扶着床沿下來,……還是用上了幼兒馬桶……
姬家院門外的小巷裏,幾個小童正在一道玩着官兵抓強盜的游戲。
“一二三四五,官兵來上路,威武……”
當中的小女童雙手蒙着眼睛,周圍一圈兒小童嘻嘻哈哈地作勢欲奔,嘴裏還齊聲念着游戲開場語。
當中的小女童正是大妮兒,她念完了開場語之後就猛地放開雙手,睜眼瞧去。
小童們叽叽喳喳地喊着,四散而跑。
“快跑,快跑呀!”
大妮兒卻是瞅準了個梳着總角小辮的男童,幾個箭步沖過去,速度飛快,那男童還來不及逃向一邊就給抓住了胳膊。
男童傻了眼,這大妮兒跑得比兔子還快!
“大妮兒你還沒念完就開始跑了,不算不算!”
大妮兒鼓起臉,反駁道,“才沒有!我明明和你們一樣念完了的,你輸了輪到你當官兵了。”
田二丫也從遠處跑過來,點點頭道,“就是,我看見大妮兒念完了才跑的,張狗兒你被抓了就要當官兵。”
餘下幾個小童互相望望,都點頭稱是。
男童漲紅了臉,“大妮兒就是耍賴,她跑那麽快做啥!我不要帶她玩了!”
若換了旁的小朋友,哪個不是要費半天力氣才能抓到強盜的?
可這大妮兒,撒丫子跑得比誰都快,什麽時候被抓住過?
她抓旁人倒是眨眨眼的事。
這不是不公是什麽?
“你才耍賴呢!”大妮兒瞪着一雙貓咪眼,氣哼哼地回道。
“你耍賴!”
“是你!”
兩個小童就此頂着吵成一團。
旁邊的小童則上來扯衣角拉袖子的勸架,“別吵了,咱們還接着玩……”
小巷子裏滿是小童們的叽叽喳喳。
一個身穿棗紅繡花祅裙的半老婦人扭着身自巷口拐進來,脂粉滿面,腮邊戴着大朵紫絨花,足下一雙紅鞋,因四條巷的路面低窪不平,這婦人便斜着眉,撇着嘴,掂起腳尖走路,五短的身材在路面上一颠一颠的,頗為滑稽。
41 妖婆挑釁
更新時間2014-5-21 19:10:42 字數:2205
這四條巷子裏,都是貧寒之家,何時見過這等人?
小童們也不吵了,都擡眼朝那婦人望去。
“來了個醜婆子……”
張狗兒吐吐舌頭。
“是媒婆吧?”
田二丫拉拉大妮兒,附耳悄聲猜測。
大妮兒眨眨眼,“說不定,是虎姑婆呢?我家去了,回去還有活計呢。”
大妮兒沖着小夥伴們擺了擺手,蹬蹬跑進了自家的院門。
虎姑婆這個詞把小夥伴們都給吓呆了。
餘下的小夥伴們一哄而散。
離家門近的都鑽進了自家院子,倒是張狗兒,因他家在巷口,要回家就要跟那有可能是虎姑婆的醜婆子打個照面,要真是會拐人的虎姑婆,那他不就危險了?
張狗兒傻愣愣地呆在當地,眼瞅着那醜婆子扭着身子已是到了近前。
“這位小郎,可是知道……”
那原本有些粗嘎的嗓音硬是給憋成尖細,一張紅紅白白的長馬臉沖着地上的五歲小兒莞爾一笑,效果自是驚人,吓得張狗兒沒聽完醜婆子說的話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嗚哇,娘!娘!”
我不要被虎姑婆抓走哇……
尖利的兒童哭聲直沖巷子上空,有那家裏孩子在外玩耍的人家都紛紛地開了門來瞧。
哭得這麽撕心裂肺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受了委屈……
“哎呀,狗兒這是怎麽啦,誰欺負俺兒了?”
巷口的小院門吱溜一聲開了,一個婦人倚門張望,就瞧見了那個哇哇大哭的,可不正是自家的孩子?
“哇!”
張狗兒瞧着那跑過來的自家大人,膽氣壯了幾分,一頭紮進親娘的懷裏,哭聲更是慘烈。
“怎麽回事?可是有人欺負你了,莫怕,跟娘說,老娘打不死他。”
抱着自家孩子的婦人一邊問,一邊就斜了眼剜過去,哼,一把年紀了還打扮成這副模樣,定不是什麽好人!
“哎,這話怎麽說的,我不過是見巷子裏這小郎在玩,就想問個路而已,誰知道這孩子看着結實,膽子倒小,還沒說完話就哭天抹淚的,跟我欺負了他似的,老娘成日營生忙得很,結識的都是貴人大戶,哪來的閑工夫去招惹個孩子?果然是沒見識的!”
那老婦見這小兒的親娘只瞪着自己,哪裏肯吃這個啞巴虧,便甩着帕子尖聲嚷嚷起來。
張狗兒的娘果然見自家娃也沒啥傷口,且知道自家娃就是個窩裏橫,在家裏稱王稱霸,出了門就膽小如鼠,倒也信了這老婦的話,不過終究聽着那些話不大順耳,想反罵回幾句,又聽得這話還有貴人大戶的字眼,便謹慎起來,瞥了老婦一眼,哼了聲,便領着仍在抽泣的張二狗回了自家。
那老婦也回贈一記白眼,沖着那開了門看熱鬧的人家露出個笑臉,高聲道,“老姐姐,問個路,這姬大郎家可是在這裏麽?”
那開門看熱鬧的正是姬家對門的鄰居老太,這老太上了年紀,家裏活不用做,又閑不住,不是在家跟兒媳吵嘴,就是到旁人家去說閑話聊大天,此時見這老婦模樣打扮得有趣,羨慕之餘也想着這人是結交貴人大戶的,很值得巴結,便摸了摸鬓邊幾根花發,咳了兩聲,眯眼直笑。
“哎呀,這位妹子,你可是問着了,說起來,我們家跟姬家可是老鄰居了,……那真是看着姬大郎長大的,他家的事兒啊,我老婆子都一清二楚,老妹子,你想問啥直管問就是。哎,你是從哪兒來的,可是他們家的親戚不成?有啥事尋他們家啊,哎,這些天,那姬大郎可是病得厲害……”
真啰嗦!
那老婦嫌惡地挑了挑眉頭,“可是這家?”
她指的卻是田二丫家。
“不是,那是田家,是這家,姬大郎這身子骨啊,三天兩頭的病啊,昨兒我還瞧見大夫從他家出來……”
“老姐姐,謝啦啊!”
那老婦丢了這句話就不搭理對門那啰嗦個沒完的老婆子,上前揚起手,毫不客氣地在姬家門上敲了起來,一邊敲,一邊提高了嗓門就嚎上了。
“姝娘啊,姝娘啊,我那苦命的閨女啊,你娘我來看你來啦!”
“哎呀,我苦命的兒啊,我苦命的媳婦啊,你才成了親就守寡啊,好容易娘給你再尋了家,不成想這天公不作美啊,這家也靠不住啊,這回俺定要幫你再尋個活路哇……”
這一通嚎抑揚頓挫,那話裏卻是含義頗深,信息量頗大。原本開了門看熱鬧的鄰居們都不舍得關門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這老婦的表演。
好家夥,這是哪兒來的妖婆子,這明擺着是上門來找碴的嘛!
有那人面廣的就認出了這婆子的身份,低聲道,“哎,這不是姬娘家先頭那家的婆婆麽,咱雲洲城裏有名的王婆啊!”
姬家的小木門呼啦一下子開了。
羅姝娘挽着袖子就沖了出來,手裏還拎着一條柴火棍,冷冷一聲喝。
“是哪個老虔婆到我門上來尋晦氣?”
“喲,這不是那個專門拉皮條,打黑胎,販人口的王婆子麽?今兒到我門上來,有何貴幹啊?”
幾年不見羅姝娘,這猛地打眼一瞧,好麽,這小賤人居然又長高了一頭,兇眉瞪眼的,還手拿兇器,喝,好粗的棍子!
王婆先自心裏生了幾分怯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一縮。心道早知這般,就該買通幾個潑皮一道前來,也省得老娘落單。
但當着這麽多雙眼睛,輸人不輸陣,先敗壞下這小賤人的名聲再說。
王婆挺了挺身子,擦了擦淚,作勢欲撲。
“哎呀,姝娘啊,聽說你在姬家過得不好,姬大郎也病得快不行了,這不,你娘我緊趕着就來瞧你來了,想着再給你尋個活路,怎麽說,好歹你也是在我家裏自小養大的,你就是不認我這個婆婆,我也這心裏可是把你當閨女疼的。你拿那棍子是做啥?還不放下!”
王婆唱作俱佳,手裏的帕子上下翻飛,一會兒表現傷心哭泣掩面,一會兒又拿在手裏去撲羅姝娘的肩膀,簡直成了萬用道具。
她一邊說一邊注意着觀衆們的反應,見大家夥兒都瞧得傻了,心中不由得得意萬分,心道,話該,看你這小賤人以後還怎麽有臉在這破巷子裏過活!
讓你多管閑事,跑到錢家去充什麽能人,若不是這小賤人,那錢家老太婆早就咽了氣,那錢太太也得跟着完,本來錢家就要落入我姑侄之手,都因為你這個小賤人才泡了湯,老娘怎能不來出出這口惡氣!
她所不知道的是,羅姝娘可不只是攔下了有毒菜品,還叫破了她侄女的假肚子呢。
42 秀才娘子
更新時間2014-5-22 11:34:45 字數:3037
王婆這也是近日諸事不順,那個被錢家趕出去的侄女映蘭成天住在自家,哭哭啼啼地讓她給想折兒,若光是這樣不過白費些柴米養個閑人罷了。
可問題是這映蘭在大戶人家當姨娘慣了,吃穿都要講究,活計是半點不沾,還老想使喚人……
弄這麽個主在家裏可不是遭罪麽?
王婆欲待給映蘭再尋個下家吧,可這雲洲城不大,映蘭都已是換了兩家主顧,她那點破事兒,根本經不住旁人一打聽。
那正經的高門大戶人家裏的老少爺們自然是看不上映蘭,可那差些的小商小販看中了映蘭的模樣,不介意她不能生娶回家去的,映蘭又看不上。
哎喲喲,可把王婆給煩得夠嗆,一腔子邪火沒處撒。
那日忽然在街上遇見了那個錢家的楊婆子,她上去搭話岔兒,那楊婆子因那件事,沒辦好被撸了差事,正失業着呢,偏還不知道其實始作俑者就是這王婆,拉着她倒了半天的苦水,王婆這才曉得當初是羅姝娘壞了自己姑侄的好事。
王婆一聽居然是自己家曾經的童養媳,不由得新仇舊恨全都湧上心頭。
在她心裏,她那兒子本是能活上好些年,可偏是被小賤人給活活克死的。
他兒子死後那會兒,她恨毒了小賤人,想了好幾個招兒,想把小賤人也給弄死,可惜都沒成功,反倒讓小賤人有了防備。
後頭索性把小賤人賣了個好價錢,離了自己的眼這才算順了心。
可沒想到這小賤人就算是不在自己眼前,也跟自己犯克。
王婆就一打聽,正好碰上個家在四條巷子附近的老主顧,說起姬家的新鮮事來。
那人道姬大郎異想天開自不量力,居然打扮得似模似樣地去考秀才。
結果估計是考得實在太差,嫌丢人,一回來就病倒了,這不,現在還躺床上起不來呢。
王婆一聽正中下懷。
正好趁着這個時候上門來鬧一番,反正姬大郎不過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破落戶,半點本事都沒有,且還一心想着那個孫月嬌,本來就不待見羅姝娘,自己再一攪和,說不定一氣之下就要休了小賤人哩。
就算不休,那小弱雞樣的姬大郎,這回連病帶氣,就此一命歸西,看那小賤人還有什麽指望?
“姝娘我那好閨女呀,你也莫愁,就算是姬大郎有個三長兩短的,老娘我也能再給你尋個下家,那三十裏鋪的趙屠戶正是年富力強,手頭又寬裕,家裏不過只有三個半大小子,你若是再走一步,嫁到了他家,不單你能吃上肉,就是你生的那個丫頭,也正好能給他家當個小媳……啊喲……”
王婆搖唇鼓舌,說得正是起勁兒,卻不防羅姝娘面沉似水,也不見如何動聲色,卻是暴起一擊,上來就是一個大巴掌,把王婆打得身子向旁一個趔趄,若不是旁邊就是牆,只怕要摔個倒仰八叉四腳朝天。
“好個黑心爛肚的老虔婆!跑到我家門前來放肆,我家男人還活得好好的呢,你就紅口白牙地咒人,這般缺德敗行,難怪一兒半女都沒有,日後怕是連善堂都住不下你哩!往日裏你那些下作事兒,老娘可都還沒忘呢,要不要老娘都給你抖摟出來,讓大家夥開開眼兒!”
羅姝娘一邊罵,一邊就揪着王婆打。
新仇加上舊恨,前世今生,林林總總,這王婆可謂是頭一個仇家,此時送上門來,不好好修理一番,還要更待何時?
“哎喲,了不得了,這兒媳婦打婆婆啦!當街忤逆殺人啦!”
王婆挨了這一下,臉上火辣辣地疼,心裏倒真是有些後悔,沒想到這小賤人幾年沒見,反而更見潑辣,上來二話不說就動手,讓她這專業賣嘴幾十年的老婆子,頗有些招架不住。
而且當年羅姝娘十四五歲的時候,力氣就十分大了,如今十九二十,可不更有蠻力?
不過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只得硬着頭皮嚷嚷,手上工夫不行,幹脆就低下頭,沖着羅姝娘懷裏就死命撞了過去。
“放屁,你是誰婆婆,老娘如今是姬家的人!”
“羅姝娘,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啊,你四歲時就被賣到了我家啊,來時那個傻得呀,連話也不會說啊,若不是我王家養大了你,你此時早就不知道是哪的白骨啦!”
王婆倒也精得很,她拼着老命地抱着羅姝娘的腰,倒讓羅姝娘不好下力揍她……
周圍的婆婆媳婦們見了,三三兩兩的上來,抱腰的,拉胳膊的,半真半假的勸架。
“唉呀,算了吧,姬娘子,好歹看在往日,就放了這王婆吧。”
說起來王婆子其人,雖然四條巷的人大都沒見過,但她的名聲可是流傳甚廣,也都知道那不是個正經人,做的事也多是邪門歪道。
可若單聽她那幾句話來說,這姬娘子從小就養在王婆家裏,不管後來如何,倒也确實是有些養育之恩。
而看姬娘子這發狠的樣兒,卻是把王婆往死裏揍,這可不得上去勸上一勸麽?
羅姝娘打眼一瞅,就知道這些四鄰,未必沒有被王婆的話給說動的。
“呸,王婆你還敢說什麽養育之恩,你買良為賤,觸犯王法,按律可是要充軍流放三年的!”
從前她還小的時候,總聽王婆說什麽,若不是她家買下羅姝娘,羅姝娘說不得早就餓死凍死了,所以若是羅姝娘不肯心甘情願當牛作馬為報答王婆這大恩人家,那就是喪盡天良,狼心狗肺之類的話,那時羅姝娘天真呆傻,居然當了真。
有時看到人市上有賣兒賣女的,還真以為自己也是因為家裏窮,養活不了,才被賣的。
哼,堂堂京城安樂侯府,養活不了女兒要賣掉?
這話說出去,特娘的誰會信?
而一個良家子要被賣成奴仆,不僅要有直系血親長輩的手印,還得有裏正等人開具的證明,若不是本地人,還要到縣衙裏去備案,寫清來龍去脈,如果手續不全,貪便宜買回來的奴仆,說不得就要惹上官司……
羅姝娘一點也不信,王婆當時買下自己時沒有發覺異樣?
正鬼哭狼嚎的王婆忽然就收了聲,如見鬼般地盯着羅姝娘。
“你,你怎麽……你胡說,你就是那窮人賤命,被老子娘賣了的……喪良心的晦氣小賤人,你克死一個又一個,我看這姬大郎也活不長……”
結巴了幾句,被人拉開的王婆又跟打了狗血似的跳腳咒罵,只是腳下的方向卻是不斷退後,再退後……
羅姝娘見她這般模樣,心裏越發認定當年自己流落在外的事,王婆說不定也知道些什麽內情。
心中一陣激蕩,羅姝娘推開攔在自己面前的婆姨們,正要上前揪着王婆逼問究竟,那王婆卻見勢不妙,立馬腳下抹油,撒腿便朝巷子口逃去,跑得急了,連頭上的紫色絨花掉了都顧不得撿……
看熱鬧的婦人有眼尖的,跑上去一把撿了,嘻笑道,“哎呀呀,今兒這運氣不錯,這朵花可要值四五個大錢哩!”
也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多地來問羅姝娘,“姬娘子啊,你家姬大郎病得咋樣了,可好了麽?這外頭吵成這樣,也不見他有動靜啊。”
“姬娘子,那王婆真做過好些說不得的壞事啊?你給大家夥兒說說呗?”
羅姝娘望着這些看戲意猶未盡的婆娘們,不由得額頭見汗。
“娘,我爹讓你趕緊回去。”
幸好大妮兒及時地從院門裏探身出來,解救羅姝娘于水火。
羅姝娘沖着一堆人轉圈兒點點頭,就要轉身回家。
忽然巷口又跑來了一個身影,起先羅姝娘還以為是那王婆去而複返,待多看了幾眼就發現這是個男人,而且是四條巷的熟人,田二丫他爹。
“哎呀,姬家的,可了不得了………”
這又是出什麽事啦?
在衆多還未散去的老中青婦人八卦眼光注目下,田大郎一溜跑到田羅兩家的門口,這才住了腳,抹着臉上汗珠,喘着大氣道,“你家姬大郎,考中秀才啦!”
啥?
秀才?
那個成天在跟着一幫閑漢在街上晃悠不幹正事的姬大郎,居然中了秀才?
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說這會的考秀才,考官格外心善,只要是去考的,就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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