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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給毀了,回去我那個心疼啊。一夜都沒睡好,這不,這回我帶了幾個夥計同來,可不就怕有個什麽閃失。”

姬譽微微一笑,伸手相請,“裏面請吧。”

五郎如今得了教訓,都離這間畫室和書房遠遠的,不過姬譽想起那日他的舉動,卻是有些不同尋常,便也給他訂做了一套畫具,和不少生熟宣一起放在五郎的屋裏,讓他自由發揮,五郎便好似得了新玩具一般,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屋子裏塗塗抹抹的,看着認真專注,似模似樣。

有一回姬譽好奇之下,走進去瞧五郎的畫作,卻不由得哂然,原來都是一團團的墨線,點點勾勾的,根本看不出來什麽形狀。

就和小孩子的塗鴉一般,甚至大妮兒畫得都比他的更像畫些。

不過這幾天,五郎好似也能畫出了形狀了,這個癡兒畫好了便興沖沖地拿去給大妮兒看,他現在既怕姬譽,也怕羅姝娘,唯一不怕的就是大妮兒了。

大妮兒倒不愧是他的知音,總是拿來認真地品評一番,甚至有一回還很認真地跟姬譽道,“爹,五郎哥哥雖然畫得不如你畫的那麽像,但是我覺得他畫得很有趣,看着就讓人想發笑,嗯,我也很喜歡的。”

所以有了自己主業的五郎,自然也就不會再來畫室裏禍害了。

蘇掌櫃進了這件屋子,只間屋內陳設簡潔,窗子開得大,上頭鑲的是一排排的透光的明瓦,陽光照進來,更顯得窗明幾淨。

窗下就設着長長的橡木畫桌,各色畫具陳列其上,桌前一張寬大的玫瑰椅,幾個畫架依次列在牆邊,牆上挂着幾幅山水小品,牆角一個花架,上頭擺了盆垂葉的花草,其它什麽多餘的陳設都無。

“好齊整的一間畫室!”

蘇掌櫃嘴裏贊着屋子,目光已在整間屋裏打量了個遍。

見畫架上都圍着布簾,想來自己的畫就在其中,而牆上的山水小品,一瞥之下,似乎也很獨具一格。

“就是這一幅了,蘇掌櫃看看是否滿意,如果不滿意的話還可以……”

姬譽伸手揭下一個畫架上蒙着的布簾,唇邊帶着微笑。

想當初,若是有人出幾百兩銀子賣他的畫,他一定會把命人把那家夥給打出去,如今麽,他卻是親自給畫商展示,還态度良好地表示不滿意可以退貨什麽的……真是天地之別,無法想象。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

蘇掌櫃眼現熱切的光芒,一個大跨步就沖到了畫板之前,身子趔趄了下,還好及時地穩住了,蘇掌櫃後怕地拍了拍胸膛。

好家夥,別這回沒有瘋子來搗亂,反而是自己給弄砸了,那怕不得心疼得一個月都睡不着覺?

蘇掌櫃站到畫板前,兩眼緊盯着,身子都不舍得動上一下。

瞧了好半天,也不見動彈。

“蘇掌櫃?”

姬譽瞧得好笑。便喚了他一聲,這才把沉浸其中的蘇掌櫃給驚醒了。

“啊,姬舉人,實在是您這畫。實在是太好了,聞所未聞啊,見所未見啊!想來就是那傳說中的千金公子也未必能及呀!”

說到千金公子,蘇掌櫃倒是想起一事來,趕緊從衣襟裏掏出個荷包,取了張銀票雙手遞了過去,“姬舉人,這便是餘下的銀子。”

眼珠滴溜兒一轉,又讨好地笑道,“姬舉人可還有意要出手其他的畫作?”

話說這牆上的幾張小品。雖格局不如身側這幅,但每一幅都有獨特韻味,令人耳目一新,若是能全收了,嘿嘿嘿……

姬譽接了銀票。餘光不過掃了下數目,便随意地塞進了袖子,一副視銀票如無物的清高模樣,唇邊帶了一絲淡定的微笑。

“京試只有不到兩年,學業繁重,卻是無暇再于畫道上分心思,先前答應蘇掌櫃這幅。也是家境貧寒才不得已而為之……不過,蘇掌櫃放心,若是在下有意售畫,定當先來尋蘇掌櫃。”

蘇掌櫃面上哈哈而笑,心裏腹诽。

哼,您這也叫家境貧寒?不到兩個月。家裏就呼奴使婢的,旁的不說,單是這些畫具都要好大一筆開銷,您老這是在逗我?

不過再看看身側這幅,登時心花怒放。

哼。讓你們跟老子比,跟老子鬥,看這回不壓死你們這些井底之蛙!

蘇掌櫃滿面紅光,跟姬譽又客套了幾句,便喚了等候在外頭的兩個壯夥計進來擡畫。

一邊激動緊張地搓着白胖的蘿蔔手,一邊忙忙叨叨地指揮。

“都小心些,這畫可是金貴着呢!磕了碰了都是要咱的老命啊!就指着它震住外頭那些家夥們呢。”

兩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擡了畫板,如同捧着個金疙瘩般。

其實把畫紙取下來,卷吧卷吧帶走也行,只不過蘇掌櫃生怕弄壞了一點,便非要連畫板一起擡走,畫上還蒙着罩布怕落上灰,姬譽雖瞧着好笑,卻也只由得他去。

蘇掌櫃喜氣洋洋地邁開大步出了姬家小院,挺胸凸肚得好不得意。

先前馬車上下來的各人都圍了上去。

七嘴八舌地嚷嚷,“老蘇這是得了什麽寶貝,還不給大家夥開開眼,也瞧瞧你先前的牛皮吹沒吹破?”

“喲,這怎麽還用布蒙着呀,這神神叨叨的還怕人瞧呀?來讓大夥兒看看是什麽神仙之作,能比得上本朝的千金公子遺作?”

有個手快的,伸手就去揭畫板上的蒙布。

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手就被早就一副老母雞般護崽的蘇掌櫃給打開了。

蘇掌櫃斜了眼,哼了聲道,“我這畫可是實價千金,碰壞了摸壞了算誰的?啊呸呸呸!想看畫,去本掌櫃的鋪子裏,焚香沐浴淨過手再來!”

他說話的工夫,兩個夥計已是把蒙着不露面的畫板給送上了等候在一邊的馬車,沿路還有三個壯漢護送,蘇掌櫃為這一幅畫平安到手,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人群裏一個瘦竹竿身材的中年男子抱着手臂,冷笑一聲。

“哼,什麽實價千金?我看別不過是噱頭吧?比不過我們寶華齋就故弄玄虛,老蘇你可是做得一手好戲!”

蘇掌櫃畫已經到手,自覺得底氣十足。

“劉二掌櫃也莫說酸話,是騾子是馬咱都牽出來比,此處是舉人老爺的家宅,一衆人等在這兒鬧哄哄的算怎麽回事,走,你們只管回去拿上那千金遺作,咱們兩家當着衆多行家裏手,來比上一比,如何?”

、103 千金遺作

人群中登時有人叫好,“不錯不錯,還是蘇掌櫃說得爽氣,寶華齋這回造的聲勢浩大,還要各家同行們都去捧場,開什麽論寶畫會,這論寶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踩着別家的名頭來做自家的買賣吧?誰家還沒幾個壓箱底兒的?難道都似寶華齋這麽顯擺起來?好好的文風雅氣都給攪亂了!走,大家夥都去長長眼,看看到底是寶華齋的寶貝名符其實,還是蘇掌櫃眼力不凡?”

這有人站在寶華齋這邊說話,自然也有人是對頭的,當下便針鋒相對,吵吵嚷嚷,各上了各自的馬車,喧嚣熱鬧地向蘇氏書畫鋪行去。

羅姝娘跟姬譽對視了一眼,不由得莫名其妙,“這是要做什麽?什麽論寶畫會,什麽千金遺作?這些人在鬧騰什麽呢?”

姬譽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聽着那幾個的對話,也隐約猜個差不多。

唇角泛起笑意,“姝娘可是也想瞧瞧熱鬧?”

便伸手招了小厮三壯過來,吩咐道,“你跟着他們去蘇氏畫鋪,打聽打聽倒底是怎麽回事?”

羅姬娘跟姬譽并肩而立,睨了姬譽一眼,輕笑道,“子寧這麽一說,好似我就是那專愛打聽消息湊熱鬧的無事忙一樣。”

姬譽笑道,“姝娘不愛聽,是我想打聽湊熱鬧的就是。”

心裏卻想,也不知是哪個,自從來了省城之後,每月都去買上一份邸抄來瞧,有時瞧上好半天,還要呆呆地出神呢。

羅姝娘瞥了眼小書房,小學生林明遠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捧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看模樣似是十分專注,而小紫丫頭和大妮兒,這兩個小姑娘則蹲在一處院牆下。不知道拿着小鏟子在挖着什麽,總之頭并着頭,很快活的樣子。

大妮兒還小,大約沒有明白過來這丫頭是做什麽的。反正多了個小姐姐,就當在三條巷子裏跟田二丫那樣,稱呼還是小紫姐姐,整天拉着手一塊玩兒。

姚婆子在廚房做事,兩個請來的幫工則繼續縫制冬衣冬被,就連五郎也躲在他自己的小屋裏畫着鬼畫符樣的圖,眼下最閑的,倒就數姬譽和羅姝娘了。

“姝娘,咱們去小廳裏坐坐,喝杯茶說說話吧。”

話說前一陣子。大事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兩個都沒有閑工夫,坐下來單獨說兩句知心話。

羅姝娘唇角微勾,“好呀,咱們也偷得浮生半日閑。歇會去。”

姬譽目光游移一番,見無人注意,便悄悄地勾上了羅姝娘的一只手,感覺到那只小手反過來也捏了他一把,登時唇邊的笑意便漸漸擴大。

二人在自家院子裏,倒似那十五六的少年們偷偷尋了個地方約會似的,小小甜蜜裏還帶着點用來調劑的罪惡感。

初冬的陽光溫和而不耀眼。透過窗子灑落在二人的身上,兩個人挨得很近,說話不須高聲便能達意,一時間屋子裏便時時響起喁喁輕語,間或以盈盈笑聲。

“姝娘這些日子看邸抄,可有什麽有趣的新聞嗎?”

“有啊。還不少呢……”

羅姝娘靠在姬譽的肩膀上,連說帶笑地說起了本朝最新的新鮮事兒。

邸抄上雖然大都是朝廷政令,官員升遷調動之事,但那內頁附送的,上頭還有不少各地的異聞奇事。雖是簡短了些,但在無聊的冬日看來,靠腦補也頗能娛樂。

二人正自談天說笑,眼瞧着日頭漸高,快到了午飯時分。

忽聽得外頭腳步聲響,小厮三壯急急忙忙地跑進了院子,轉頭尋了一圈。

這姬家院子雖然屋舍不少,但不過是一進,圍着院子一圈房舍,一目了然,自然就能從明瓦看出來屋子裏有沒有人。

“大爺,太太,小的打聽清楚了。”

正相倚着共坐的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愣。

羅姝妨朝邊上挪了挪。

姬譽則起身開了半面窗子,看着跑得直喘氣的三壯,“莫急,你慢慢說。”

原來這省城地處繁華,商鋪林立,百業興盛,特別是官學這一帶,因全省府的讀書人都愛往這游學居住,這邊的各種商鋪那更是開得密集,特別是跟文人有關的文玩鋪,字畫鋪,書局這幾類,有的一條街都能開個門對門,競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蘇氏書畫鋪的規模不算大,但在武安城裏有好些年了,自然是有底蘊早站住了腳跟的,而那寶華齋卻是近幾年才新開的,大約是背後有點門路,東家又財大氣粗,當初開業的時候就着實地高調,不但買下了城東一帶靠近官學最好的幾畝地,修成了三層的小樓,雕梁畫棟,鬥拱飛檐,簡直成了省城出名的一景。

裏頭賣的自然多是珍貴文玩,裏頭最便宜的小把件也要好幾十兩銀,尋常人家連寶華齋的門都不敢亂進。

這寶華齋做的都是富貴人家的生意,按說跟官學附近這些尋常的中等商鋪倒也沒有多大的利害,所以無論定華齋再高調再是外來的,旁的店鋪東家也沒有想過去找他家的麻煩。

可誰知道大家夥不去找他家的麻煩,他家反倒要弄出些妖娥子出來。

就是在前兩天的時候,這寶華齋的二掌櫃就把省城大半像樣的字畫鋪子都光顧了一遍。

卻是來者不善,說他們寶華齋也打算增設字畫買賣這一項,因初初入行,雖然有好幾樣名家珍品,可庫裏還少了些中低等的書畫,便打算來各家收,價錢好商量。

本來同行就是冤家。

似寶華齋這般要入行了,卻跑到別人家的鋪子裏來說是把你家的鎮店的玩意都賣給我吧,這簡直就是找打挨揍的行為。

可誰叫寶華齋有那傳說中的後臺呢?

諸家店鋪的東家也不想惹這霸道的寶華齋,便想着拿一兩張古畫賣給他家就是,他不是說價錢好商量麽,賣給誰不是賣?

甚至還有那生意不大好的鋪子都想把自家的存貨都賣給寶華齋得了,正好盤點了改做別的生意去。

結果大家夥都料錯了寶華齋的霸道了。

說是價錢好商量,那出的價錢完全就是寶華齋得了好,旁家沒的商量啊!

這麽一鬧,自然大家夥就都沒人肯賣畫給寶華齋。寶華齋就四處宣傳這些書畫鋪都不過是虛有其名,其實連幅像樣的鎮店寶都拿不出來,既是這樣,還做的什麽字畫生意啊。趁早卷包袝回老家種地去才是正經。

衆書畫鋪因他家有後臺,被影響了生意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敬而遠之就是,可這寶華齋可倒好,那個劉二掌櫃就成天吃飽了沒事,跑到各家鋪子裏攪和。

比如說指着店裏的畫,這挑下毛病,那挑個骨頭,煩走了客人,攪散了生意。

後來索性又出了個歪招。開什麽論寶大會。

說是什麽武安城人傑地靈,文氣昌隆,城內這麽多同行,正好可以聚在一處,把各家最珍貴的藏品都展示出來。請那些行家雅士品評一番,評出個一二三名來,也可以為武安城添上一段雅事佳話。

不過呢,這無規矩不成方圓,送來的藏品必得是貨真價實的真跡,不然若是請來的嘉賓眼力毒,瞧出了造假。那就得當衆焚毀,莫要贗品流傳,壞了武安城書畫界的名頭。

大家夥一聽,我勒了個去的,這不是擺明了坑人的麽?

以寶華齋的德性,各家敢把鎮店之寶拿出去。他家就敢買通嘉賓硬說是假的毀了去。

于是大家夥便都不打算跟他家争這個第一的名頭,誰愛争誰争去。

反正真正的懂行的,也不會去在乎這個。

蘇掌櫃也是這麽想的。

可恰好今兒這個劉二掌櫃就到了蘇氏書畫鋪了。

蘇掌櫃今天因要來取畫,心情正好,店裏也沒什麽客人。由得劉二掌櫃在那兒唱戲,可劉二蹬鼻子上臉,見蘇掌櫃不打算理他,便不知從那找了幾個閑漢,口口聲聲地說這蘇家鋪子裏都不過是些劣等粗畫,只好賣給客人回去當個年畫哄小娃兒用,哪裏配稱什麽字畫鋪。

然後蘇掌櫃實在忍無可忍,就跟他對上了,二人話趕話地就比起了店中的藏品。

這劉二掌櫃就道他們寶華齋裏有已故的千金公子的遺作,價值千金。

蘇掌櫃此時的店裏,還真沒有那麽貴的畫作,家裏倒有幾幅前朝大家之作,本來就是不外傳的,何況看寶華齋那吸血蒼蠅似的勁頭,他也不敢拿出來呀,萬一拿了出來,這劉二個無賴,硬說是假畫,到時候發生什麽事還真不敢說。

蘇掌櫃就把姬譽這幅畫給想起來了。

寶華齋不是口口聲聲地拿千金公子的遺作說事麽?

且不說千金公子華燦的畫作極少流傳與世,怎麽這人死了,反而就有遺作到了這財大氣粗的寶華齋了?

就算他們真有華燦的畫,也不至于似寶華齋這樣高調得弄到滿城皆知的地步啊!

蘇掌櫃身為這一行裏生意人,那華燦的真跡,他雖沒有弄到過,但也是見過幾幅的。

說實話,的确是佳作,但不至于就值了千金吧?

以蘇掌櫃的眼力看來,如果抛開名氣,其實是比不上姬舉人的畫的。

所以他就擡出姬譽的畫來,跟寶華齋一比。

畢竟這畫作主人就在本城,自然說不上什麽真跡不真跡,寶華齋也就做不了手腳,到時候在衆目之下,說不得他這小小的書畫鋪子,還能名聲大振呢?

ps:

多謝雪飛似軒親送的平安符~~mia~~

、104 論寶畫會

聽完了小厮連比帶劃的講述,姬譽站在窗前,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下。

‘這個什麽論寶畫會,是在什麽時候,可是就在現下麽?‘

‘小的聽說是在明天巳時碧玉樓辦哩!‘

姬譽微微點了下頭,‘嗯,你打聽的很好,下去歇着吧。‘

這個三壯倒是還算得用。

待轉回頭來,坐到長椅之上,眉眼有些淡淡的倦色。

這人活在世上,果然是做什麽都逃不出這争名奪利啊!

一雙溫柔的小手覆上了那雙微帶倦意的眉弓,沿着蹙起的弧線輕輕劃過,‘子寧可是為這個畫會心煩?放心,子寧的畫一定能強過那個什麽千金公子的,千金有什麽了不起,沒聽蘇掌櫃的說你的畫也是實價千金麽?‘

羅姝娘這句俏皮逗樂的話一出,果然姬譽就先笑了。

‘我倒是不怕畫會上我那畫比不過旁人,只是想起那千金公子華燦來,覺得真是人生無常,冷暖自知啊……‘

羅姝娘好奇地問,‘這話是怎麽說?那千金公子可是有什麽故事不成?‘

話說在前世,羅姝娘似乎沒聽說過這千金公子的名頭。

不過想想也在理,羅姝娘到了京城的時候,千金公子應該已經不在人間,他留下的畫作價值年年看漲,在書畫界裏赫赫有名,一畫難求,但似羅姝娘這般不大懂行的內宅娘子,自然也就很少有機會能聽到千金公子的名頭了。

‘千金公子是東都城華家的庶出公子,名為華燦,因年少成名,一畫難求,親筆之作極少外傳,……‘

“可惜天妨英才,今年春天的時候,華燦與友人出游遇險。至今未尋到屍骨。”

“那千金公子遇險之時,也不過才十九歲,原本已有了未婚妻,婚期都已經訂好。正是府試過後的十一月。”

“華燦亡故之後,他的未婚妻痛不欲生,幾次自盡殉夫被救後,便出家為女道士,發下誓願,終生為華燦祈福誦經,東都城的人,都為她的執着節烈擊節感嘆,甚至東都城官府,還專門下發了一道貞烈可風的表彰文書。”

“華家感念這位小姐的深情高義。便将華燦生前遺物都贈給了她。這裏頭也包括了華燦生前遺留下的近百幅畫作。”

姬譽的聲線娓娓動聽,不疾不徐地講着故事。

這位千金公子的事,他在雲洲城就聽過一點,那時并沒覺得有一天自己會跟這位已逝的千金公子扯上關系。

等到了省城,因中了舉去官學的次數多了。結識了更多的同年學友,聽到的各種豪門恩怨,才子佳人故事也就多了不少。

“既然都歸了出家為道士的未婚妻,那這寶華齋的遺作又是從何而來?”

話說,這個故事聽起來确實令人唏噓,可羅姝娘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似的。

“是啊,這回據寶華齋放出的話來。可是說他們有十幾張遺作呢。就不知道是華家人當時沒把所有的交給那位未婚妻,還是那未婚妻遇到了什麽變故。”

姬譽的語氣裏多了絲不易覺察的嘲諷。

身為朝夕相處的枕邊人羅姝娘自然細心地發現了。

“子寧,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說真心話。”

姬譽摟着自家娘子香肩,眼眸裏蘊染了淡淡的笑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覺得,好女子,就應該……就似那位未婚妻一般麽?”

這些話,若放在還在為生計奔波的羅姝娘身上時,是絕計想不起來的。

可此時溫飽已足。活有人做,這閑下的心思便會時不時地琢磨起高大上的問題了。

比如說她前一世,就因為嫁了三次,在京城裏那也算大小是個名人,可惜卻是個反面典型。

有那古板守禮的老婦人,一說起來就是,可惜了這羅家的二小姐。

明明是金貴的出身,可嘆有命無運,流落到那下等人家,又未受過教化,不識禮法,便跟那些鄉村愚婦一般,嫁過一次又再嫁,乃至三嫁。

竟是視禮法貞節為無物,既令父母家族顏面無光,又令兒女受人诟病!

由此可見這受沒受過正經的規矩教養,對于女子來說,簡直跟出身血統一般的重要。

羅姝娘困頓半生,從不把那些流言非語放在心上,但到了後來,自家女兒們找婆家時,卻是受了羅姝娘名頭的連累,羅姝娘這才會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

這般的疑問,羅姝娘是絕對不會向從前的姬譽和趙仙芝問的。

他們那樣的人,這問題還用得着問麽?

他們的表現就已是回答了。

當然,羅姝娘也不稀罕他們的回答。

羅姝娘曾經在某本書裏看到過一句話,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

他們根本沒在心裏把自己當成妻子,自己又何必當他們作相公?

他們的臧否評價,與我羅姝娘有個一文錢的關系麽?

可羅姝娘在乎身邊的這個人。

一萬個他們,也比不上身邊的他!

在乎他,所以才會擔心他在心裏的想法。

羅姝娘擡眼瞄着姬譽,又低垂下眼簾。

姬譽有一瞬間的發怔。

羅姝娘心裏有些個發沉,就要坐直了身體,離得某人遠一些。

就覺得肩上那只手在自己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便阻止了羅姝娘的負氣之舉。

“是不是好……女子,其實并不在這上頭啊……”

姬譽似笑似嘆地說了這麽一句。

羅姝娘堵着的心氣立時就好轉了不少。

“時下風氣并不開放,高門未婚男女雖然不至于一面都沒見過,但既然見過,也是當着衆人很有限的幾面,就這麽幾面,能有多少情份,要鬧到對方死去,另一個就要自殺相殉?”

姬譽冷笑了兩聲。

“一個人從小長到十幾歲,這其中所見過的人何止百千。父母親人朋友,這些都不管不顧,偏為了個名份上的未婚夫,就要鬧生鬧死。如此蠢材,死便死了。一幹閑人,還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倒顯得他們也是如何的剛烈貞節一般,真是荒唐可笑!”

呃,羅姝娘眨了眨眼睛。

沒想到姬譽的态度居然是這樣……

簡直跟平時的溫潤淡然有強烈的差別呢。

“嗯,子寧并非那等迂腐可笑的老冬烘呢。”

羅姝娘把頭靠在姬譽的肩膀上,雖然是放下了心,可還是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總覺得姬譽對那個華公子的未婚妻出家什麽的,不但沒有半點敬意。還似乎多了些嘲諷和不齒似的。

不過那麽遙遠的人和事,姬譽對他們的觀感,并不能影響羅姝娘。

“姝娘這幾日在家裏閑着無事,不如明日咱們也去那個什麽論寶畫會看熱鬧吧?”

“嗯……”

羅姝娘初時眼睛一亮,不過又有些猶豫。

“可是我又看不大懂這些字畫什麽的。”

她現有的一點墨水。多是在回到京城羅府後,現學惡補來的。

雖然懂得也不少,但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雜得很。

大家淑女會的琴棋書畫,很慚愧,她是樣樣不通。

姬譽笑道,“這有什麽關系。又不是要咱們去做評,咱們去了,只當瞧熱鬧看稀罕就是。正好,也見識下傳說中的千金遺作。”

羅姝娘一想也是,于是夫妻倆便很愉快地決定了明天的行程。

第二日用過了早飯,羅姝娘和姬譽都換上了輕便的平襖。

本來想着那裏人多雜亂。就不帶大妮兒去的,結果被大妮兒抱住了大腿,一臉期待的小表情一看,姬譽就不忍心了。

“就帶着霓兒去吧。”

羅姝娘點了點頭,“去就去吧。到了人多的地方,一定不要離開爹娘身邊,記得嗎?”

她心裏一直有被人販子拐走的陰影在。

大妮兒歡快地連連點頭,“嗯,記下了!”

除了這一家三口,姬家小院裏還跟着去的便是小厮三壯。

其餘人都留下來守院子。

就連林明遠那邊,也派了人去送口信,讓他明日再來姬家。

聽三壯說那畫會的地點碧玉樓離得姬家也不遠,走過去約摸就是一柱香的工夫。

一家人便準備走着去。

“這去的時候不用抱,等到了地方,人多雜亂,子寧再抱着霓兒就是。”

見姬譽一出門就要發揮大玄朝好爹爹的品格,羅姝娘笑着攔了。

大妮兒點點頭,伸出小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嗯,我自己能走遠路呢。”

這小家夥,為了表示自己體力很好,能走遠路,兩條小短腿邁得飛快,時不時地還要蹦蹦跳跳。

差點爹娘都要跟不上她的節奏了。

小厮三壯一直在前頭引路。

一家人邊走邊聊,走了有盞茶工夫,轉入一條路面寬闊的大街。

那碧玉樓就在這大街的盡頭處,因是三層的小樓,挂着碧玉樓三個金色大字的招子高高豎起,迎風招展,所以只要走上這條街,一擡眼便能瞧得見。

這碧玉樓算得是省城裏有名的酒樓。

因為離得官學近便,樓中裝飾別致不俗,且菜式菜名亦取書香高雅之意,故而文人雅士學子們,只要不是囊中羞澀的,便都愛上這碧玉樓來。

久而久之,這裏倒成了文士才子會友交際的一處勝地。

所以,寶華齋才挑中了這裏開論寶畫會。

、105 茶點免費

其實走到此處,就算沒有小厮帶路,不知道這碧玉樓今日有畫會盛事,單單看着街上三五成群結伴地朝碧玉樓而行的文人打扮的路人,順着這些人流走,也能尋到論寶畫會去。

大約有不少人都是不明所以,随着大流來湊熱鬧的。

到了人多的地方,姬譽就把大妮兒抱在了懷裏。

大妮兒今天穿了一身嫰綠色緞面夾襖和淺黃的繡花織錦小裙子,粉白的夾褲,梳着兩個包包頭,拿紅豔豔的珊瑚珠系了一圈兒,又垂了兩串下來,更趁得小臉圓嘟嘟,粉嫰嫰的。

小家夥常常跟爹娘出門,是以見了許多生人,也不膽怯,大眼四處觀瞧,一只小手摟着姬譽的脖子,另一只小手也沒閑着,時不時地指了自己認為有趣的給大人看,童言童語,偏又認真異常,十分逗人樂。

這般可愛的小女娃,自然也吸引了不少瞧過來的目光和笑容。

姬譽腰板便挺得更直,感覺與有榮焉。

不多時就到了碧玉樓的樓下。

只見碧玉樓的大門口兩側,或蹲或站了不少閑人,既不離開,也不進去,只是一邊閑聊,一邊拿眼瞧着進去的客人。

客人們則是三兩結伴,絡繹不絕,但跟外邊看熱鬧的人比起來,人數并不算太多,

咦?

這是怎麽回事?

姬譽才蹙了下眉頭,小厮三柱早就靈活地路到門口,跟站在兩側招呼客人的夥計打聽了下。

回來便道,“大爺,今天碧玉樓不招待食客,全給包下了開論寶畫會,因這各家送來評賞的都是價值不菲的畫作,怕看的人太多,出點什麽差錯。便要收三錢銀子的進門錢哩。”

嗬,這碧玉樓倒是會想法子生財。

羅姝娘不由得笑道,“看來這碧玉樓今天還能賺上一筆呢。子寧,我跟大妮兒兩個婦孺。也不怎麽懂這些,不如你一個進去瞧吧,我帶着大妮兒在附近逛逛就是了。”

有那六錢銀子,不僅能在外頭吃頓好的,還能打包不少大妮兒愛吃的點心蜜餞回去呢,何必去花這個冤枉錢?

沒看小厮三壯面上都露出了肉痛的神色麽?

要知道當初他的月錢也不過是兩百文而已,而這兩百文,在一般人家的下人裏頭,也算不少的了。

姬譽卻道,“既然來了。就進去瞧瞧何妨?難得各家名畫齊聚,正好讓霓兒從小就開開眼界。”

雖然是繁華的省城,但能供一家三口游玩的地方也并不算多。

說着便掏了一塊銀子給三壯,約摸有二兩左右。

“大家都進去,三壯也跟着來吧。”

旁邊圍觀的閑漢們都齊齊驚了。

“奢侈太過。徒費銀子!”

“連小厮都能進去,似我等這般文人雅士卻被拒之門外,真是世風日下啊…”

三壯有些不敢相信地接了銀子過去,大方地交給那看門的小厮,站在那等着找錢,下巴不由自主地就擡了起來。

“四人份的!”

雖然聽到了傳來的議論聲,心裏卻反是更為得意起來。

這幫人莫看穿着長衫。頭戴儒巾,清高得不行的模樣,可此時,怕不都在心裏還有些羨慕自己的吧?

不過得意歸得意,心裏其實也肉痛。

要是讓他選,他倒是寧願跟娘子說的一樣。拿三錢銀子去吃喝啊。

姬家一行四人在衆多目光注視下走進了碧玉樓。

在外頭瞧着碧玉樓也不過是個略高點的小樓罷了,待親身進去,這才感覺這樓內地方十分寬闊,足足能容得下數百人。

一進門便是一水兒的橡木地板,上頭打了蠟。光可鑒人。

幾道長長的大紅織花氈毯十字交叉地鋪在地面中,供人行走。

兩面牆上便挂着一幅幅的畫作,一眼望過去,怕至少也不下于百幅。

而在畫作前,特意拉出幾道長長的繩索,有些畫作前頭,還有小夥計模樣的人負手而立,瞪着眼一副警醒之狀。

在大廳的另一邊,則是依次擺了數十張桌子,桌上擺了茶水點心蜜餞等物。

桌邊已是坐了不少客人。打眼一望,大多是書生文人,零零星星地也有幾個女子。

大廳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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