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拾陸
‘沙沙’翻動紙頁的聲音,持續地在青屏郡存放多年的公文堆裏響起。
灰色的王齊恩和陳舊的環境連成一體,心靈深處的興奮和不會放棄的意念陪伴着他,在憋悶雜亂的屋子裏努力了近兩個時辰後,早已錯過了中午的飯點。
王齊恩像緩慢前進的蚯蚓,在他經過的身後,亂糟糟的冊紙堆們跟修剪過的苗圃似的,都擁有了整齊的新面貌,而他付出辛苦和耐心的結果,只是一疊薄薄的手跡。
撐着酸疼的小腿站起來後,王齊恩松了口氣,用空閑的那只手背揉了揉發癢的臉頰,走出庫房。
兩丈遠外的檔房門口,丁方水正在送客,滿滿的得意之情讓他看起來格外生動,腮邊幹面似的褶子都要随風飛起來了。
來拜訪丁方水的是位外埠官員,他從某種途徑聽說肖郡守身邊要調任一名文書後,來為在刑房做記事的侄子走走路子。丁方水身為賬房,有很多見到肖郡守的機會,請他幫忙說幾句話是行得通的。
兩個并不常見面的人在檔房門口投入地互相恭維,戀戀不舍地道別,黏糊得像不願錯過每一句話的戀人。
王齊恩的出現幹擾了他們的表演,丁方水和對方交換了心知肚明的小眼神後,收斂地分開了。看着灰頭灰臉的王齊恩和他拿的東西,丁方水覺得很滿意,為了完成他的命令,王齊恩竟然連飯都不吃,還挺讓人意外的。
想到剛收下的禮品還在桌上擺着,丁方水搶先一步進去把東西收好。
王齊恩拿着那疊手跡回到自己的桌邊,仔細地夾在一本硬皮簿子裏,丁方水挺開心地問:“找着了?”
王齊恩握着髒兮兮的手,搖搖頭。
“沒找到?你剛才拿的不是嗎?”
“不是。”
王齊恩簡單地回答他後,轉身出去洗手。
丁方水站在那兒非常狐疑,馬上走過去在王齊恩的桌子上亂翻起來。
他找到了夾在簿子裏的那疊紙,并不難确認,紙頁陳舊發黃有股子庫房的氣味……竟然是,丁方水皺起眉頭。他發現王齊恩帶回來的,是前任郡守嚴樸文的手跡:每逢年節時寫的與民書,一些公務上的詩作,還有閑筆游記。費力找這些幹什麽?
太難以理解了,要拍馬屁該挑肖克章的手跡,在死人身上花力氣有什麽用?丁方水心裏一陣忌諱,燙手似地扔了那疊東西,老不高興地回去坐下。王齊恩怪怪的樣子讓他很不痛快,丁方水感覺這是種挑釁。
不久,王齊恩回來的時候看見嚴汐父親的手跡散落在桌子上,當然明白是誰翻亂的。他生氣,又厭惡和丁方水糾纏,默不作聲地整理好那些東西,所幸沒有損壞。
街對面書局後頭的閣樓上,嚴汐氣呼呼地趴在窗臺上,穿過柳樹,落在烏黑木窗裏的目光還有點傷感。
這是她第一次以新東家的身份來書局,因為不想給夥計們留下行事随便的印象,所以有意待得久一些。
在她認出那個不知名的年輕署員後,他沒過多久就離開了,一直也沒回來。就在嚴汐準備回家的時候,他忽然又冒了出來。
嚴汐很吃驚,他像剛在灰堆裏蹭過癢癢的貓,渾身都是塵土,還是那種認真又茫然的表情,把什麽東西小心地放在了一本簿子裏。
而荷宣讨厭的那個大爺,用一種讨厭的德性責問他,就像他犯了重大的過錯。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忍耐着,嚴汐忽然覺得難過,不知不覺把心思都放進了那扇窗戶裏。
等他走後,嚴汐看見那個大爺開始亂翻他的東西,找到他小心放好的那疊紙張後又随便扔在了桌子上。嚴汐生氣了,她沒見過這麽可惡的人。
荷宣回來的時候,發現她家小姐有點氣呼呼地趴在窗臺上,跟只要沖出去撲老鼠的貓似的……
“小姐,轎子已經到了。”
荷宣邊說邊發現:她家小姐還在盯着那扇窗戶看。唉,整天大門不出的小姐,從來沒有機會對着外頭東張西望,那麽醜的一個大爺也看得下去。荷宣不知道王齊恩已經回來了。
“阿宣,那個大爺在欺負他。”嚴汐回過頭,眼裏傳遞出氣憤又委屈的情緒。
“……”
荷宣彎腰一看,原來是她家小姐認定的‘完全不像公子’回來了,他靜靜地坐着還是那樣,看不出來受了欺負,就是有點髒。
嚴汐發現她不明白,描述道:“阿宣,剛才那個大爺對他很兇,亂翻他的東西還這樣一丢。”嚴汐模仿丁方水的樣子,揮動右手丢出一團空氣。
王齊恩對荷宣來說是陌生人,她十分公允地說:“小姐,也許是他做錯了事情呢。”
“肯定不是他的錯,”嚴汐冷靜地慢慢道:“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抱歉,而是忍着生氣。那個人去翻他的東西之前連想都用不想,說明以前經常這樣做,再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就更過份了,那個意思是:我就是喜歡欺負你,怎麽樣啊?”
她家小姐好聰明!荷宣都要拍手了。
重新看了看王齊恩後,荷宣道:“小姐,就算發生了不公平的事,我們也沒有辦法過問。而且那位公子并不是孩子,他肯定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嚴汐有點遲疑,“可是他很害羞,如果別人很兇,他會說不出話。”
“小姐……”荷宣驚訝地微張着嘴。
她很清楚她家小姐的心腸有多軟和,比如夏夜時在庭院裏看螢火蟲飛來飛去,如果有只螢火蟲撞在蜘蛛網上,被蜘蛛用絲裹成了一只一閃一閃的小球,嚴汐也會花上半天時間慢慢解開蛛絲,給那只可憐的螢火蟲松綁,讓它能重新飛起來。
可是,像‘不像公子’這樣的大男人,又不是需要保護的小蟲子,還有害羞這種事,她家小姐怎麽知道?
荷宣遲疑的态度提醒了嚴汐,她站起來,帶上一直在看的書道:“阿宣你說的對,我幫不了他。走吧。”
“哦。”荷宣松了口氣。
她們走下閣樓,沿着回廊穿過氣息芬芳的庭院,晴朗的天空呈現出凝固般的蔚藍,與高聳的樹冠互相映襯,很綠又很藍。嚴汐邊走邊癡癡地看着它們,露出愉快純淨的笑容。
一頂嶄新的轎子停在庭院深處的後門旁,轎子是顧氏為嚴汐準備的,又漂亮又考究,和嚴汐的新身份很相稱。
嚴汐是沒有出閣的小姐,經常來書局走動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因此避開人流從後門出入更加妥當。
轎子被輕巧地擡起來,嚴汐靠在窗邊,拿着書本的手松松地垂落一側,記起王齊恩默默隐忍的神情。
雖然他今天的衣着神采不同,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那時嚴汐只有意外之喜,沒有考慮前後的差異,對她來說外表的變化是一點也不重要的事。可嚴汐很難接受發生在他身上的屈辱,他那麽害羞,會做出什麽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以至必須承受屈辱呢?
屈辱的感覺從王齊恩的心裏退散了。
如果一直生氣,就不能做好該做的事情。丁方水只是扔亂了東西,沒有問秋收奏報,也沒有唠叨難聽的話,檔房裏的氣氛是種緊繃繃的安靜。當王齊恩漸漸進入忙碌,連丁方水故意營造出的緊繃繃氣憤也感覺不到了。
散值後,杜竟平在檔房外的某處等王齊恩,久不見他出來就走過去,站在門外低低喊了一嗓子。
王齊恩從公文上擡起頭,沉浸的茫然變得清醒,匆匆站起來行了個禮。杜竟平走進去奇怪地看着他:“你跟人打了一架?”
王齊恩的視線輕輕一轉,落在他自己身上的時候竟然笑了。
杜竟平十分意外,“真打了?”
“是在庫房裏弄髒的。”笑過後王齊恩又臉紅了,把椅子送給杜竟平。
“我說呢,”杜竟平坦然地坐下後,往丁方水的位置上看了看,“聽說這個家夥挺愛欺負你的?”
王齊恩沒回答,考慮要不要去沏茶?杜竟平估計他也不愛說這個,溫和地露齒一笑道:“有這麽件事……”
确定王齊恩在聽,他繼續說:“肖大人身邊缺了一個文書,我打算推薦你過去,你看怎麽樣?”
王齊恩聽懂了,一陣緊張,習慣的不自信讓他先想到了在郡守大人身邊将要面對的困難局面,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出面和接待,必須和許多人打交道……
杜竟平沒指望他會雀躍感激,挺耐心地等着他慢點緩過來,順便點撥道:“你可別多想,這不是特別照顧。我已經了解過,你在檔房裏幹了三年,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應該往上走一走了。在肖大人身邊肯定比做錄事麻煩得多,不過也有個好處:郡裏每年都有推舉去首學研修的名額,這種機會肖大人總是留給自己人。比如推薦你去,等你從首學出來做了官,肯定感激肖大人,那些高門公子就不成了,他們都有自己的背景。”
在聽到這些話以前,王齊恩不會想象他的人生還有這種可能。去首學研修和做官,他小心翼翼地走進杜竟平的指引裏,看見了陌生開闊的天地,血液不由自主地滾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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