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貳拾陸
雨滴肆無忌憚地穿過天際,化為雄兵而來,‘啪啪’掉進泥漿地裏不見了。潮濕的積水沿着夯土的牆基往上爬,被水泡軟的土牆很像某種壞掉的糕點,散發出陰沉的氣息。
嚴汐默默看着對面屋脊上濕潤的黑瓦,右臉被身側的火盆烤得發燙。如果不是被雨阻止了行程,她早就回到青屏了,而持續數日的雨水還沒有罷休的意思,真有幾分任性。
這裏是位于青屏郡城東南方的茂鄉,嚴汐的父親嚴樸文健在時擁有的四百畝職田就在這裏。嚴樸文過世後,職田作為撫恤沒有收回,一直由土莊裏的家仆在管理。
半個月前,嚴汐收到土莊管事嚴德信送來的消息,說今年田畝減産不少而稅收多了三成,年底上繳的款項只能折半。為了确認這件事,嚴汐在得到嬸母的同意後,帶着荷宣和阿順一起來到茂鄉。
從前,嚴樸文每年也會帶着嚴汐來土莊小住,他喜歡這裏風光淳靜,菜蔬新鮮,冬季在山林裏捕獲的野味尤其肥美。時隔好久再來,嚴汐發現土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多了幾個年幼的孩子。
用了幾天時間看過田地的賬目後,嚴汐被這場任性的雨水延誤了歸期,每天只能看着雨滴打發時間,而荷宣因為不肯把嚴汐的衣物交給莊裏的老妪清洗,此刻正在土莊外的井臺邊,由阿順撐着雨傘奮戰呢。
任性的老天爺!
荷宣掖着裙擺,套着厚底木鞋在井欄邊洗衣裳,要說不煩惱是不可能的。
密密的雨點中,一陣馬蹄聲忽然傳來。阿順好奇地看向來路的方向,從路邊遮擋視線的茅草後面蹿出一匹高大的黑馬,馬上的人穿着蓑衣,劃地閃過去,直奔土莊的大門前。
“阿順!我淋濕啦。”
荷宣擡起頭,看着偏離了自己的雨傘和愛瞧熱鬧的小孩,生氣地喊道。
阿順抱歉地把傘挪回去,嘀咕道:“阿宣姐姐,那不是莊裏的人,他還穿着官靴呢。”
“少見多怪,應該有一點大府出身的覺悟吧。”荷宣抹掉滴在臉上的雨水,充滿幹勁地絞着衣裳。
馬匹停在土莊門口,眼快的家丁冒雨趕過去,和來人交談了幾句後低頭在前面引路。
他們穿過泥濘的院子走到一排屋檐下,那位客人脫下了鬥笠和蓑衣,原來是一位身穿飛綠色官服的年輕官員。
荷宣和阿順并肩走回來時,看見管事嚴德信一臉嚴謹地走進了前排屋子中間的小廳裏,而小廳門對面的柱子上挂着滴水的蓑衣,不正是那位冒雨趕來的客人?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荷宣只想快點回去換掉濕透的鞋子。
“阿宣,我幫你烤了栗子。”
為了表示關懷,荷宣一露面,嚴汐就指了指擺在火盆沿上那圈爆開了口的胖栗子。
荷宣換過鞋襪過去坐下,笑着眨眨眼睛,“小姐,整天被困在這裏,能做的事也只有吃吃吃了。”
她們兩個人無聊地圍着火盆邊吃邊研究:栗子究竟怎麽烤才恰到好處……嚴德信默默走進院子裏,收好雨傘站在外面道:“小姐,有客來訪。”
嚴汐從火盆邊站起來,慢慢走出去問:“德叔,是誰?”
嚴德信道:“是西山府倉的錄庫大人。”
“西山府倉?”嚴汐不明白其中的含義。西山離這裏好像挺遠的,這位大人冒雨趕過來,是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呢?
嚴德信帶着欣喜道:“小姐,王大人來通知我們:可以退還兩成之前上交的稅銀。”
嚴汐露出意外,“還給我們嗎?”
嚴德信點點頭,“就像我對小姐說過的,咱們沿河邊的田地每年都會被洪水吞掉一部分,早就不足四百畝了,而稅銀一直還是按照足畝的數量來收。這件事我向原來的錄庫朱大人提過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沒想到這位新到任的王大人這麽快就查實了情況。小姐,以後咱們不必再交空頭稅了。”
“原來是這樣,”嚴汐輕輕一笑,“德叔,請你好好地招待王大人。”
嚴德信道:“小姐放心。”禮了禮後撐開傘,回前面待客去了。
嚴汐從平乏的雨景中收回目光,一點模糊的心思還留在腦子裏。荷宣幾步從房裏跳出來,“小姐,德叔說:這位新來的錄庫大人也姓王,你看有沒有可能就是‘不像公子’?”
嚴汐的臉上寫着‘我不知道’,那時荷宣打聽來的消息是‘受罰下派’,他怎麽會升職做錄庫大人?可是毫無疑問,嚴汐像荷宣一樣懷有這種希望。
想要确認王大人是不是王齊恩一點也不難,而且比坐着吃栗子有意思,荷宣二話不說就去了,邊走邊回頭對嚴汐笑得興高采烈。
土莊裏只有前後兩排屋子,除了嚴德信一家三代十幾口人還有兩戶協管的家仆,這裏沒有外姓,也沒有避讓防備的規矩。
荷宣走到前排屋檐下面,收起雨傘抖了抖水,看見幾家的媳婦們在殺雞待客,孩子們也老老實實地跟着幫忙。剛好阿順要去廳裏送東西,荷宣攔住他接過茶點,再把雨傘往他手裏一塞,笑眯眯地飄走了。
真相大白,原來這個王元休不聲不響地升了職!
荷宣開心地往回走,回想剛才‘不像公子’吃驚得好像噎住的樣子,真的……哈哈哈。唉,乞丐的話果然不靠譜,把升職說成受罰,害她的小姐內疚了很久。
聽到這個消息,嚴汐終于明白:為什麽新任錄庫會對父親職田的事情這麽認真了。上報減稅是郡府讨厭的事情,這樣做不僅沒有好處,還會引起郡守大人的不滿,所以前任錄庫才會一直敷衍嚴德信。
嚴汐在感激的時候也為他擔憂:王元休,你其實很傻呢。
忽然之間,那間平乏的屋子和屋子外面平乏的雨天變得無足輕重了。嚴汐很難集中精神,她的精神一邊在半空中胡亂晃悠,一邊想着怎樣請他來這裏?當面表示感謝。
後來,王齊恩跟着嚴德信去見嚴汐。
他将蓑衣搭在右臂上,左手拿着鬥笠,當土莊深處那排後屋越來越近,無法平靜的心情從他的眼神和肢體微小的動作中透露出來,當覺悟到這一點時,王齊恩便更加不安了。
三十七個日夜,她無處不在,在每一點忙碌的空隙間向他微笑。王齊恩再一次體會到命運的仁慈,賜給他不曾期盼的幸運。
等嚴德信離開以後,嚴汐直接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向王齊恩低身行禮。隔着一面牆壁說話雖然合理,也顯得倨傲生疏,既然他們在彌雲山時已經坦誠相對過,再見何必做作?
王齊恩怔怔地看着嚴汐走出來,近在咫尺。當他緊張地回禮時,蓑衣從忽然無力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王齊恩悄悄地責怪自己,伸手撿起蓑衣的時候,又無法控制地臉紅了……努力克服了很久的成果,就這樣在嚴汐面前土崩瓦解。
嚴汐忍着笑意,如願以償地看見他臉紅的樣子後,假裝那種情況完全不存在。并且,他穿官服的樣子非常精神,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荷宣體貼地接過王齊恩的蓑衣和鬥笠,避開到某處看不見的地方。“王大人近來好嗎?”嚴汐愉快地笑着問。
“很好,小姐好嗎?”
“恩,你……”嚴汐有一些話想問。他是不是和欺負他的壞老頭發生了沖突,還因此受罰?嚴汐覺得這件事和她的‘慫恿’有關,必須要說清楚才能消除不安。
可是這些話都不容易說出來,那些她偷偷看到的,不應該知道的絕不能洩露,這麽一想,好像什麽都不能講。
“謝謝你上次在街上幫我,還有今天。”難道只能說感謝的話?嚴汐有點頭疼。
“應該的,小姐來這裏很久了嗎?”
嚴汐想了想道:“大概有十天了,來的時候沒有久住的打算,古話說‘逢落雨,天留客’,就是這樣。大人你,為什麽會在雨天趕來呢?”
“因為屯糧的事忙完後,才有了空閑。”
王齊恩微微轉向嚴汐那邊,低頭看着她,在夢裏才會靠近的距離,的确是真的嗎?
“小姐送的兵書,我很喜歡。”
王齊恩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是在很多個夜晚中默默念叨過的。對着心裏的她練習說的話,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一些。
兵書對嚴汐來說是個不好的提醒,也是打開話題的機會,她心情矛盾地問:“看了那本書,大人有沒有受到困擾?”
“困擾?小姐是問我能不能看懂?”
嚴汐立刻搖了搖頭,“不是……兵書,兵書這種東西呢,我其實擔心看過以後會讓人容易沖動……”
王齊恩道:“如果是因為這個,請不用擔心。不過,我也想知道,小姐為什麽送一本兵書給我?”
是因為看見你總是受欺負,想要鼓勵你所以才送的。
當然不能說出真相。嚴汐在‘能說’的部分和‘不能說’的部分之間來回權衡,心力交瘁,“因為上次在倪府,倪夫人把周記書局送給了我,我聽書局掌櫃說那本兵書非常了不起,所以才送的。”
至少這也是真的。
王齊恩總算明白了,原來她在書局裏的某個地方看着他。不禁低頭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嚴汐:我會假裝沒看到你臉紅。
王王:我會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