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叁拾柒

‘讓嚴汐出來透透氣’是個不錯的建議,王齊恩很感謝餘福生的好意。餘福生也不只是說說而已,他懂木匠活,得空時在船尾找了個地方,用長凳和木板給嚴汐拼了張躺椅。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男人們一商量,都認為老通的舵樓上面最适合曬太陽,視野也開闊。老通二話沒說,吃完後回舵樓,順便就把躺椅也扛上去了。

第二天早上,王齊恩給嚴汐擦幹淨臉和手,穿得暖暖的,抱着她走上了舵樓。

老通的年紀大,話不多但做事周到,除了按照王齊恩的吩咐在躺椅上鋪了厚褥子,還用麻布簾子把臨風的一面攔起來了。一眼看過去,嚴汐那位置跟太君的寶座似的,雖談不上體面卻十分暖心。

王齊恩安置好嚴汐,不舍地再看看她。在屋子裏悶了幾天,嚴汐的臉更顯白了,像半透的澄面捏出來的水晶人。嚴汐雖然一直沒醒,卻沒有病人那種憔悴的樣子,也沒瘦,正是這種還不錯的狀況給了王齊恩一些信心,不至于在胡思亂想中失去理智。

老通站在一邊看着他們。年輕人新鮮動人的情愫像朝陽下閃閃發光的露水,無聲也顯眼,老通品着這滋味,覺得自己又老又木的心跟着輕快起來了。他想着:王大人原來是司庫,嚴姑娘似乎也是大家出身,現在他們有了這種非同尋常的關系,姻緣的事肯定沒跑了……

王齊恩給嚴汐系緊鬥篷,從她身邊站起來,對老通一笑,老通趕緊點點頭,“大人放心,我會好好看着她。”

等王齊恩下去了,老通覺得不對。他在這兒陪着嚴姑娘算什麽?讓王大人在下面邊劃着槳邊擔心,這不是傻嗎?

老通看一眼嚴汐沒事,趕緊跟下去,在甲板上攔住王齊恩道:“大人,照顧病人的事我不懂,您請上去。”

王齊恩道:“掌舵的事我不懂。”

老通非常執着,“這簡單,內河道裏直來直往,現在路上跑的船也不多,您待在上面稍微看一眼就行。走,我說給您聽。”

王齊恩又被拉上去了。聽老通三言兩語說完後,他試着推了兩把舵,的确不複雜,于是由他頂了老通的位置。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貨船上,到處閃亮亮地透着朝氣。嚴汐安然地待在舵房外面的窗戶下頭,王齊恩側身坐在窗戶裏頭,一手扶着船舵,另一邊胳膊擱在窗沿上,帶着點笑意從上頭看着她。

船工們喊號的聲音像在鼓面上翻跳的鼓槌,硬邦邦地綿延不絕,聽久了耳朵陣陣發麻。

“汐月,”王齊恩試着和嚴汐說話,根本不成,還沒出口就被下面的動靜蓋住了。

‘汐月,嫌不嫌他們煩?要是你醒了,他們就該收斂了’,王齊恩一邊這樣想,一邊看着輕微的江風吹起了嚴汐的長發。他知道在嚴汐設想的旅途裏必然沒有這樣粗魯簡陋的景象,他也相信她不會介意,她是豁達,善解人意的姑娘。

又一天後的下午,貨船終于到了繁陰城的外碼頭。繁陰是臨江的商貿交彙地,停在碼頭上的各種船只裏外排了六七層,一眼看過去盡是搖搖晃晃的桅杆。

餘福生帶着另一人劃着小船去進港的署衙裏打聽了一下,回到貨船上後告訴王齊恩:等着查驗進港的船太多,年底署衙裏的人員又散漫,看情形起碼要兩三天才能過關,反正船上的補給還夠用,不如等到了下一站再說。

王齊恩說東西可以不買,嚴汐的病一定要去看一看。還是餘福生和另一人劃小船,王齊恩用鬥篷遮住嚴汐,背着她進城去找大夫。

老大的繁陰城,要馬上找出個名醫真不容易。王齊恩突然跳出的想法,讓餘福生去找幾個老乞丐問問,‘沒有乞丐不知道的’這種經驗是王齊恩從杜竟平‘鐘愛’的乞丐老周那裏學到的。

果然,幾個乞丐的回答都差不多,王齊恩于是帶着嚴汐去找最有聲望的那個。

名醫姓蔔,王齊恩幾人到醫館的時候他出診不在,等了一個半時辰才得見真容。蔔先生仔細地看過嚴汐,問了情況,告訴王齊恩若想成效快當選針灸,再配合湯藥,平時要多幫她活動手腳。

聽說王齊恩他們不能久留,名醫讓他明天早上再帶病患來紮一次針,本來意外暈厥這種病症,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了。

交代完病情,嚴汐被挪進了內室裏的病床上,王齊恩看着蔔先生從匣子裏拿出幾根六七寸長的細針,忍不住一陣緊張。

蔔先生慢慢地用藥酒擦過細針,伸手在嚴汐的頭上…這裏那裏到處按了按,然後就要下針了。

王齊恩像被什麽壓住了呼吸,心裏的難過一陣強過一陣。他的目光抓着那點離嚴汐越來越近的針尖,糾結在長針入腦的皮肉之苦中。汐月!他盼望她能及時地醒過來,結束這場無妄之災。

一個細微的聲音,或許只是出氣,王齊恩和蔔先生都聽到了。

名醫停下落針的手,和王齊恩一起靜靜地看着嚴汐,也就是等着她再多出口氣。感覺過了很久,嚴汐的胸前終于有了明顯的起伏,喉嚨也動了動。蔔先生雲淡風輕地把細針放回去,對王齊恩道:“恭喜你,她已經醒了。”

王齊恩喜出望外。“不用紮針了,回去好好休養,雖然醒了也不能疏忽大意,湯藥每日要按時服用。”名醫離開去寫藥方。

“汐月。”

王齊恩走到床邊,高興地低頭叫她。并沒有回應。嚴汐看起來和以前一樣,王齊恩卻徹底地安心了。

既然進了城,餘福生和另一個船工還是去買了點東西。王齊恩背着嚴汐慢慢往回走。街市上那麽熱鬧,嚴汐卻還在睡着,王齊恩替她覺得可惜。

“汐月,看前面那座大佛寺,白塔有七層高呢!”

“汐月,我覺得有些地方我們一生可能只路過一次,你真的不想看看嗎?”

嚴汐乖乖地枕在他肩上,松松的手指垂落在他胸前,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地擦過。也許努力躲過了七寸長針以後,她就已經很很心滿意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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