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叁拾捌
晚上,王齊恩準備給杜竟平寫信,對着燭火想了半天總覺得難以描述。
綁架,墜崖,昏迷,帶走嚴汐,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堅信的別無選擇,是否會被認為是魯莽?這封信是接受世俗衡量與評判的起點。
王齊恩沒法知道嚴汐消失後引起了怎樣的反應,他覺得如果沒有外人的參與,嚴汐的嬸母顧氏不會輕易地把實情宣揚出去。如果大家知道嚴汐被匪徒劫走了,流言會毀了她的清白。最好的情況是顧氏拜托署衙暗中查找嚴汐的下落,以別的理由緝拿兇犯,那麽這件事應該會交到杜竟平手裏。
一言難盡,是王齊恩此刻複雜的心情。
終于拿起筆……他簡單地說明了當天的情況,翻來覆去地回想,把三個兇手的相貌和特點都寫在了信裏。雖然其中一個兇手已經死了,從他的線索裏也許可以找出另外兩個人的身份。王齊恩絕對相信杜竟平的能力。
寫完這封信花了很多時間和力氣,王齊恩放下筆後看看身邊的嚴汐。就算再選一次,他也要帶她走,沒有什麽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第二天一早,王齊恩親自把信送到繁陰官驿。事情的經過并不複雜,在杜竟平還沒替他辭去司庫的職位前,王齊恩還是青屏郡的官員,要求送一封急信回去很正常。
太陽從水平線上升起來後,王齊恩劃着輕槳在一層層靠泊的船只之間穿過,回到了貨船邊,他順着繩梯爬上甲板,船工們同時吊起了小船。
湯藥的味道從船尾飄出來。兼着夥夫差事的吳土煮好了嚴汐的藥,埋着隐火溫在爐子上,看見王齊恩回來了才趕緊倒出來送過去。
王齊恩接過還很燙手的湯藥進了屋子,忽然看見靛藍色的粗布被子上那截雪白的被頭蓋住了嚴汐的臉。他放下藥碗去拉下被頭,怕憋着她。
那張可愛的臉從被頭下面冒了出來,帶着好些天以來沒有過的生動。王齊恩愣在那裏,推磨盤一樣緩慢地明白過來,拉着被頭的手于是停在了她胸前,上下不是。
他輕輕地把被頭放下,汐月’的稱呼在他嘴裏存着,卻怎麽也叫不出來了。
“你醒了嗎?”他高興地問。
嚴汐微微睜開眼睛,露出來兩只手再把被頭拉了回去,慢慢遮住自己的臉。
“怎麽了?”王齊恩開始緊張。不高興?很生氣?糟糕。
“我覺得很難為情,好像給你添了太多麻煩。”嚴汐藏在被子裏小聲說,臉紅的顏色一直暈散到了耳邊。
王齊恩松了口氣,笑着問:“你記得發生過的事嗎?”
嚴汐歉意地說:“不是很清楚。”
醒來後,她認真回想過在祠堂裏的經歷。嚴汐知道發生了可怕的事,詳細的情形卻像隔着一條大河遠望,成了糊裏糊塗的影子,反而是昏睡在這裏的時候比較确定。王齊恩說的話,做的事,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夢境,因為能聽到他的聲音,嚴汐才覺得安心。
所以她知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至于更複雜的問題,琢磨它們對嚴汐來說太累了。勉強喝下的米粥只夠支持她一動不動地活着,醒來已經有半個時辰,嚴汐想大口地吃點東西。
湯藥的味道提醒了王齊恩。他試了試溫熱,讓嚴汐先喝下去。
嚴汐松開抓住的被子,想換成坐起來的姿勢也不夠力氣。王齊恩及時地扶住她的後背,這種簡單的身體接觸在嚴汐沒醒的時候他每天都會做,忽然感覺就不一樣了。憂心的他和不會動的嚴汐,‘活過來’的嚴汐和被牽動的他,有很多無形的東西和嚴汐一起活過來了,活潑地在他們之間傳遞。當他的手心碰到她的時候,他們都敏感地緊張起來,然後柔軟地化解了。他們都在努力習慣,方向一致。
喝完湯藥,嚴汐坦白地表示她餓了。和王齊恩商量過以後,她得到了一碗煮得很軟的湯面,面湯是肉糜炖出來的,上面有切碎的五香小蘿蔔。王齊恩幫她拿着碗,嚴汐吃完後頓時有了精神,閃亮亮的眼睛像夏雨擦拭過的天空那麽純淨。
貨船起錨開向下一個地點,半沉在甲板下的屋子沒有舷窗,嚴汐聽到鐵鏈拖動的聲音和船工們粗魯的吆喝。這是開往南方茂州的船,王齊恩告訴過她。
“是我自作主張要帶你一起走。“在等着嚴汐醒過來的每天裏,王齊恩一直在準備向她解釋。
“我不介意,我相信你。“
嚴汐害羞地低下頭,看見自己幹淨整齊的手指,每只指甲都被修成了完美的圓弧。想起被他像個孩子一樣精心照顧的時候,她不禁渾身發熱。
嚴汐的回答讓王齊恩放下了顧慮,開始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嚴汐聽到了一個驚悚的故事,被殺的家丁和躲在祠堂裏的殺手,她被裹在氈布裏扔下了山崖。忽然,嚴汐額頭上的某個地方開始疼了。她茫然地摸了摸頭,再看看王齊恩時已經淚如雨下。
年前三日。雖然已經是新春休沐的日子,杜竟平卻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郡守肖克章帶着家眷遠去京都拜見恩師,是為孝敬銀子,鋪路升遷,也為确定趙格返鄉的日程。肖克章把署衙托付給了杜竟平。年尾的公事可以不辦,為趙格準備迎駕的別館卻刻不容緩,青屏的高門望族在倪氏的帶領下捐了十萬銀子,位于霖江邊的一座莊園也被拟定為趙格的落腳地。
杜竟平最重要的責任就是:把這座莊園的格調改建成令人驚嘆的奢靡風範。
有十萬白銀墊底,為趙格塑一個金身像,或者用珊瑚樹栽滿庭院都不會為難,真正讓杜竟平煩惱的是嚴府血案。
前任郡守嚴樸文忌日當天,嚴府四名家丁被殺,嚴樸文的女兒嚴汐被劫下落不明。事發第二天,嚴汐的嬸母顧氏來見杜竟平,求他緝拿兇犯,找到嚴汐。無論杜竟平有什麽要求,需要嚴家付出什麽代價都在所不惜。顧氏希望不要公開這件事,其中的原因杜竟平當然能夠理解。
然而,無論是顧氏母女,還是随行仆婢都對事發經過一無所知,杜竟平遇到了從未有過的難題。這時,他忽然收到了王齊恩從繁陰送來的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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