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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秦放一整個下午心情都不錯,英語老師上課中途還問他是不是又拿了什麽競賽獎,居然在上課的時候不自覺連連笑了好幾回。

他站起來解釋說因為今天天氣好,順便,又重新認識了一個朋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活像是談了戀愛的那種語氣,就連英語老師人到中年都不自覺捂着嘴笑,惹得同班坐着的女生們紛紛交頭接耳。

‘朋友?’

‘是今天體育課他去說話的那個小姑娘?’

‘朋友這個詞有些暧.昧啊’

‘那女的什麽來頭,高一的?’

‘不怕學委去整她阿’

下課一個短發的女生終于鼓足勇氣跑到他跟前遞給他一張情書,秦放看題的動作一頓,擡頭莞爾:“對不起,我們這個年紀,還是好好學習吧。”

女孩子嘟嘴,傷心地跑走。

“秦放,出來打球啊,你們下節不是自習課麽?”窗邊倆體育生扯着嗓門,想約他出來。

秦放原本想直接拒絕的,擡頭時剛巧望見從窗邊上經過的時鹿,她步伐匆匆,秦放一看見她幾乎是神經質一樣的飛快沖到教室外邊。

“老秦別走啊,今天倒要看看你一學理的怎麽打得過我們一幫學體育的,哎哎?”

抱着顆球的男生發現秦放壓根出來就不是為了打球,倒像是着急忙慌看見了什麽熟人,順着他的視線:“你看人家學妹做啥?”

秦放見時鹿進了樓道盡頭姜和倫的辦公室,大致估摸着要麽就是請教題目要麽就是來交檢讨,見她手裏沒帶什麽大件兒的書,八成是檢讨沒跑了。

确實,中午放學前物理課代表找到了時鹿說姜和倫讓她寫份檢讨,不用多長兩三百字就行,她趁着午休時間抓緊寫完了,這會來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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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才經過的時候恰巧聽見有人在窗口叫秦放的名字,聲兒還挺大,她潛意識裏不想被秦放看見,于是加快了速度從高二八班的教室經過,可還是被秦放看見了。

秦放收回視線看向那倆滿頭汗的男生:“你們體育1、2班的內部比賽喊我去做什麽?”

“這不是上回你把人一班班長吊起來打嘛,我們眼饞也想看看你把我們班班長吊起來打。”一個戴着運動頭帶的家夥流裏流氣道。

秦放斂下神:“下節課主任找我有些事,去不了。”

“卧槽去不了?去不了你也太給我哥倆面子了吧,還專程從你那寶座上下來?直接隔空喊一聲不就行了?”

時鹿從辦公室裏出來,關上門,頭一擡就看見高二八班門口站着仨人,都是人高馬大的,唯一不同的是,秦放穿着校服,另外倆穿着簡便運動裝。

她臉一白,潛意識裏并不想讓秦放看見自己,于是低着頭想直接混着三三兩兩下課活動的人中間走掉。

誰料——

“時鹿?你怎麽來這了?”

時鹿步子一僵。

秦放覺得自己壓制了好幾年的渴望,從某個起始點開始似乎在逐漸瓦解,他越來越抑制不住想跟她說話,想跟她近距離的接觸,甚至還想觸碰她。

以前只會躲在遠處悄悄地看,一寸一寸描摹她的身形,想象跟她說話的場景,想象将她逗笑将她惹害羞的情形。

可現在呢?現在不僅僅學會了扯謊跟主任推薦讓她陪自己一起出板報,甚至還學會了主動上去跟她搭話,聽她傾訴。

覺得能跟她待在一塊兒,就算只有粉筆灰還有沙沙的寫字聲都能稱得上是天籁,就算她一聲不吭,只要站在自己身邊都算是老天奢求給自己的寶藏。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是從那個跟以往天翻地覆的周一早晨,從她慌慌張張從小區裏面跑出來的那一刻開始。

一切都開始變了。

要是那天他忍住了上前拍了拍她,忍住跟她說話,似乎一切都會保持原樣。

可就是因為那一次的偷嘗禁.果,嘗到了甜頭,他開始不停的想要索取更多。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接觸,哪怕是刻意制造的小聚,還是偶然的碰頭,只要能看見她,這一天就不算白過。

這時候秦放班級裏的同學已經有許多不乏朝外看的,還有隔壁一些班裏的學生。

時鹿剛巧走到欄杆邊上,聽見秦放叫自己,時鹿一愣,但出于禮貌還是硬着頭皮回答道:“我找姜老師有點事。”

“嗯,問題解決了嗎?”

這時候已經有人開始斜眼睛看時鹿了。

“解決了。”她聲音低的像蚊子叫。

“那就好,快回班吧。”秦放是帶着笑說出這句話的。

“……”

時鹿怎麽也想不到秦放居然會在班級門口直接叫住自己,這可是高二,她的到來仿佛是一個異類中的異類。

而他把自己叫住,肯定會引起別人惡意的揣測,更重要的這已經不僅僅是叫住這麽簡單的事了,他還跟自己搭話。

時鹿覺得周圍比自己高一級的人,正在用一種特別無解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心理上感到排斥。

這種感覺就好比一個底層人被帶到了生理上比自己高出一個級別的人群區,還非要就地分個三六九等一樣。

她特別讨厭這種被人盯着的感覺。

這種目光不是打量而是一種生吞活剝的視.奸。

将你渾身上下扒得只剩一根骨架一樣的視.奸。

你是誰?高二的嗎?為什麽沒見過你,你為什麽會認識秦放?為什麽會認識全校最優秀的人?為什麽他會跟你說話?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如果這個跟她搭話的人,不是秦放,不是這個高高在上的秦放,或許情況就又會變得不同。

沒人會在意一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跟一個恰好路過的學妹随意說上幾句,即便是比‘你怎麽在這’、‘那就好回班吧’更上不得臺面的話,也不會引起半分波瀾。

時鹿沒看秦放,反倒是看了一眼那些盯着她看的人,嘴唇輕抿,黑皴皴的眼珠子裏沒什麽情緒,她掩飾的很好,停了一會然後默默離開這棟不屬于她的樓。

站在原地的秦放覺察出一絲異樣,再回神,時鹿已經不見蹤影了。

晚上放學,班裏人幾乎都走光了就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

易虎憋了一肚子的話這會終于憋不住了,想了想在走之前還是得說,他轉過身:“時鹿,你最近是撞邪了嗎?我上午剛說你不是遲到就是早退,結果你倒好直接玩逃課?”

時鹿低頭将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裏,對于易虎的話充耳不聞。

易虎還想說什麽,時鹿背上書包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将椅子推回桌肚子底下,口氣篤定:“我沒有逃課。”

“這還不是逃課是什…”

“我只是不想讓一場口舌争端變為校園鬥毆,你明白嗎?”

時鹿說完仔細想了一下,如果那巴掌她沒有忍住,後果絕非現在這樣,說不準她的母親還要千裏迢迢過來一趟,順便……

她突然有點後悔了。

“她一直欺負你你就不能告老師?非要自己受着還不讓別人插手?”

易虎見她這副不痛不癢的模樣,是真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明明從初一開始就是同班,這麽多年的朋友了,他好像從未真正弄懂她的心思。

“我不覺得她是在欺負我,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再說了。”時鹿頓了頓:“短命這件事,你不也知道嗎,易虎。”

易虎被堵得啞口無言。

時鹿說完自顧自朝後門準備離開。

“等等!那件事分明就與你無關的!她也是胡說八道才這樣的。”

時鹿腳步頓住,側身苦笑,仿佛說給自己聽一般的喃喃自語:“可是,那就是因我而起的啊。”

“你不能否認。”

沒人能否認。

今天一整天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除了一團糟時鹿想不出別的。

高二班級門口的遭遇,秦放對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張莉莉的成見和粗鄙,以及——

時鹿走在路上,快要經過那個長廊椅時,心底的糟糕煩躁已經被放大到無限倍。

最重要也是最令時鹿頭疼的一點是,白天那個男子,他今晚上還會出現嗎,之前态度那樣惡劣,都已經針鋒相對成那個樣子了,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果然,椅子上邊空蕩蕩的,後面的綠植枝葉張牙舞爪。

時鹿松了一口氣,但是心底又空落落的。

他不在了,這樣以後的東西吃不完就沒人能替她分擔了。

想到這突然有些煩躁,她踢了踢路邊草坪的水泥路障凸起,緊接着不遠處傳來一聲慵懶的‘喵嗚’聲,一只渾身雪白的貓從灌木叢子底下鑽了出來。

時鹿不喜歡小動物,尤其是貓科的動物,她覺得貓在叫的時候聲音格外的像女子呻.吟,并且天生一副媚樣。

她跟白毛貓對視了一眼,它的眼珠子是罕見的翡翠綠,并且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動不動,時鹿沒來由的覺得一絲滲人,再加上這貓通身雪白,時鹿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趁貓不注意蹬蹬蹬跑走。

回到家,按照每天一成不變的順序,做作業,吃飯,複習,刷牙洗臉。

睡覺前,時鹿翻來覆去,她還在想白天,想秦放。

他們之間因為那個出黑板報的工作,彼此熟悉了很多,但是時鹿知道她,她跟秦放,中間有一道無論如何都逾越不過的山丘。

那是用鮮血澆築的,無論如何都化解不了的屏障。

永遠永遠,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心口,時不時會出來攪動攪動,而後鮮血淋漓。

當然如果,如果她時鹿夠下.賤,夠不要臉,這一切都不會成為阻礙。

充其量,她只會躲在他高大的身影下,暗自捧着一顆自卑怯懦的心,像只小醜似的,像只肮髒的老鼠似的,笑着,茍且着貪婪着,享受着片刻的溫存。

他跟所有她遇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想着想着,時鹿蹬開被子,剛一閉上眼,腦海裏卻是另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一個老鼠般的貨色居然生了一副天之驕子般的樣貌。

“丫頭,你當我這是垃圾堆呢啊——”

她瞬間沒了睡意。

林擇深從棋牌室出來,這夜并不急于回到那破小區,在那附近逗留了一會。

因為兔子已經逮着了,再者困擾了他四五天的謎團也解開了,投喂自己的人并不是什麽孤家寡人老媽子,也不是什麽還在吃着奶水的毛娃娃,更不是什麽同是天涯落難人,而是一個臭丫頭,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

既然真相已經大白,他也沒必要再回去那硬邦邦的長椅,這夜他鑽進了一家街邊三無旅店。

「升溪人家」四個大字火紅,門外還挂着倆燈籠。

他将嘴裏的煙最後用力吸了兩口,湮滅與路邊的水泥高臺,然後一個三分,抛進了遠處的垃圾桶。

最後蹬了兩下腳底的爛泥,走進了大紅燈籠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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