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面看似普通的圓鏡,銅框上刻着陰陽八卦紋,蘇卿言舉在手裏左瞅瞅、右看看,咬着唇輕嘆:“你想讓我看到的,究竟是什麽呢?”
她似乎發覺,在她說完這句話後,鏡面上泛起一層淺淺的光亮,可很快便消失無蹤,仿佛是自己眼花一般。
嘆了口氣将鏡面反扣下,托着腮想:難道非得入夢才能與它溝通。
可那種上了陌生人的身,叫天不應的感受她再不想經歷,而且國師說的什麽生門死門也十分玄乎,萬一沒人揍她那一下,再也回不來了怎麽辦。
蘇卿言邊想着,邊往嘴裏舀着剛送來的翡翠銀耳羹,因天氣炎熱,典膳司特地加了冰塊,嘗起來清涼軟糯,令她舒服地眯起眼想:宮裏還是有宮裏的好,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也是挺舒爽的。
可很快,心裏又湧出些愧疚,若那個托夢是真的,将她接進宮裏,許她後位的皇帝不知在何處受苦,自己卻在這兒心安理得地享受,好像是有點太沒良心……
這麽想着,口裏的羹湯便有些咽不下去。可真的要冒險再入夢境嗎,萬一這次上的是哪個丫鬟甚至太監的身……光想着就不寒而栗。
銀勺在瓷碗裏轉了幾個圈,實在難以抉擇,罷了,先睡上一覺再想吧……
沒想到這一覺睡醒,坤和宮裏卻來了位稀客,準确的說,是兩位稀客。
蘇卿言手扶着鳳椅的把手,看穿着粉紅襦裙的女娃拱着屁股爬上矮幾,再惦起腳去撥高處的軟紗燈罩,下方坐着的蕭太妃卻仿佛沒看見,只摸着發髻道:“自從太後免了早晚的請安,妾可是許久沒到姐姐這來了,果然這坤和宮是就和我的秋芙宮不同,光坐着就覺得涼爽不少。”
“太妃若是嫌宮裏冰塊不夠,大可找庶務府去多撥一些。”
蘇卿言邊心不在焉地應着,邊皺眉看着明珠公主的短手指正挨着燈罩,身體卻搖搖晃晃,忙用眼神示意旁邊的秋婵去守着,果然公主腳下一滑,被旁邊的秋婵接了個正着。
蘇卿言總算松了口氣,轉頭對蕭太妃道:“公主正是貪玩的年紀,太妃還是多派人看管着點兒好。”
她也不知方才那一出是無心還是有意,便一勞永逸地勸誡了句。但這話聽到蕭太妃耳朵裏,再加上太後的表情,只覺得是在斥責她教女無方,捏緊了手裏的帕子,笑着道:“其實,臣妾也是怕姐姐宮裏太過冷清。陛下初初登基,自然是忙于朝政無暇來探望,太後這偌大的坤和宮裏,連個能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所以今日臣妾帶着公主過來,小女娃是鬧騰了點兒,好歹能添些人氣兒,省的姐姐這裏太過寂寞。”
蘇卿言按着椅把上的紋路,心說:其實是專程來給她添堵才對……
她實在想不明白,後宮統共就四名嫔妃,太上皇還不在宮裏,既無需争寵,也沒有晉位之争,大家就舒服地各過日子不好嗎,何必要費勁去想這種勾心鬥角的戲碼,着實無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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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願接招,蕭太妃卻演的上了瘾,一個勁兒将話題繞着“空虛寂寞”打轉,蘇卿言聽得皺起眉,道:“太妃多慮了,既然進了後宮,便知後妃本分,還談得上什麽寂寞冷清的。”
誰知太妃意味深長的一笑,将明珠公主抱在懷裏逗弄道:“是啊,姐姐說的好,咱們做妃子的,哪怕夫婿不在了,也得安守本分,謹記自個兒的身份,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她說的話裏有話,就算蘇卿言再懶得搭理,也被激出三分火來,坐正了身子道:“以往本宮是看在後宮不夠充盈,也不想再講什麽繁瑣禮儀。可既然太妃如此惦念,總擔心我這坤和宮裏太過冷清,那以後逢雙數日,勞煩太妃領着兩位昭儀,早晚到我宮裏來問安吧。”
蕭太妃的笑容立即僵了,沒想明白這火怎麽就突然燒回自己這兒了。可太後已經下了旨,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來,然後,又看見太後懶懶勾起唇角道:“至于兩位昭儀那邊,本宮也不想再去下一道旨了,便由太妃去知會一聲吧,若是她們來遲或是缺了次數,這過錯可得算在太妃頭上。”
這下可算是點着了蕭太妃的死穴,哪還有心情再去管太後空虛寂寞冷,只煩惱着,待會兒只怕要被兩位昭儀給暗自記恨上。
那兩人過慣了不用晨昏定省的好日子,誰知她來了趟坤和宮,回去就得領着她們來請安,當然會順勢推測,是太妃主動提出晨昏定省向太後獻媚。
等出了坤和宮,蕭太妃一把抱起公主,自搖晃的總角發髻上方,看見梁柱上雕着的龍鳳金紋,目光漸漸轉成了怨恨。
自那以後,蘇卿言便過上了把太後瘾,逢雙數日,便端坐鳳位,等着太妃領兩位昭儀上前問安。看幾位嫔妃表面樂融融地恭維寒暄,背地裏卻不知是怎樣的暗湧景象。突然感到有些悲哀,她們也不過雙十年紀,嬌豔的鮮花被罩進琺琅金絲的盒子裏,外表再華貴,也逃不過獨自凋零的命運。若不花心思去争個高低,這宮裏仿佛無邊的年歲,究竟該如何度過呢。
可她那時并未想到,藏在暗處的人心,會比她想象的更加陰毒而可怖。
數日後,蘇卿言剛去禦書房問完小皇帝最近的學業往回走,身邊只帶着貼身伺候的宮女青竹和紅葉。
走到禦花園時恰逢正午,四周暑氣蒸熏,烈日當空,曬得蘇卿言雪白的脖頸不斷往下流着熱汗,只過了一會兒,中單便粘粘糊糊地貼着身子。
她難受的皺起眉頭,想趕近路回坤和宮,誰知被太陽曬得發暈,竟在樹叢旁不慎踩着塊泥濘,褲腿都被泥水浸濕。
蘇卿言心頭燥意更甚,被紅葉攙扶着,嫌惡地踢着鞋上的污泥,宮女青竹見她燥熱難安,便提議道:“奴婢記得就在離這兒不遠,有一處天然生成的浴池,據說是前朝某位太子為和皇妃幽會所建。那地方十分僻靜,平時少有人去。聽說下方臨着寒潭,令池水中能自然散發清幽。今兒這麽熱,太後不如去哪兒解解暑氣,也正好将這一身髒衣給換掉。”
蘇卿言聽得十分心動,她在宮中只在禦池裏沐浴過,若是真的有這麽一處解暑的浴池,她倒是很想試上一試。
于是便讓青竹帶路,很快找到那浴池的入口。這塊地方正建在皇城的西南角,靠近冷宮,平時罕有人跡,蘇卿言邊走邊感嘆着:倒是個偷情的好地方。
可她仍是不敢大意,吩咐兩名侍衛在入口處守着,再行過一條小徑,果然見眼前開闊仿佛世外桃源般,四面全被綠蔭石陣環繞,池面上白霧萦繞,光站在都裏,都能感覺腳下石塊泛着涼意。
蘇卿言滿意不已,她熱得鬓發都濕透,恨不得立即跳進池裏,好好解一解身上黏糊糊的熱意。
可再往前走兩步,裙擺卻被扯得一滞,低頭去看,發現這裏的草木長期無人修剪,自石頭旁伸出許多木刺,竟将她的裙擺劃出個小口子。
幸好這衣裙馬上就要更換,她吩咐青竹回宮去幫她拿衣裳過來,然後由紅葉伺候着,解了外袍,赤足踩着冰涼的石塊,一步步泡進池水裏。
這浴池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池水清涼卻不刺骨,正适合盛夏來沐浴。蘇卿言舒服地眯起眼,将頭靠在岩壁上,感嘆着這樣的好地方,以後可要多來幾次才行。
這時,旁邊的紅葉“咦”了一聲,道:“太後娘娘,這裏好像沒有香胰子。”
蘇卿言用腳尖撩着池水,懶懶道:“這裏常年無人進來,自然不會準備香胰子。你回宮去拿吧,順便看看青竹怎麽還沒回來。”
紅葉領了命走出去,蘇卿言想着池外有侍衛把守,泡得舒服了,困意就有些上頭,換了個姿勢,正枕着手臂昏昏欲睡時,突然聽見由外走近的腳步聲。
她打了個呵欠,半睜開眼,懶懶道:“你總算回來了。”
可那腳步聲猛地停住,不知為何,蘇卿言覺得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然後聽見外面傳來謝雲舟略帶驚慌的聲音:“太後娘娘?是你在裏面?”
蘇卿言瞪大了眼,頓時覺得如墜寒窖,耳邊驟然響起的嗡嗡聲裏,聽見那腳步急往外退,突然喊道:“是誰讓你來的?”
謝雲舟捏着袖子去擦額上的汗,啞聲道:“是臣出了值房時,一位嬷嬷領我來的,說是陛下有事要召見臣,可她領我到這兒,突然就不見了。臣一路走進來……”他聽見裏面的水聲,已經察覺發生了什麽,低着頭不敢再往裏走,邊退邊道:“是臣唐突,臣現在就離開!”
“等等!”蘇卿言全身都僵了,想了想,忙喊道:“你進來時,外面有沒有看到侍衛?”
“臣沒有看到什麽侍衛。”
蘇卿言絕望地閉上眼,已經猜出這是個惡毒的布局,深吸口氣道:“你先別動,現在外面只怕已經有人等着。”
若是被他們撞上謝雲舟慌張地走出去,一切便更難解釋。
然後她用指甲掐着手心,沉聲道:“謝大人可看見石頭旁有伸出的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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