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蘇卿言在那一瞬間曾猜測過,究竟被安排來捉.奸的會是誰,可當她聽見遠遠傳過來,長公主和蘇相的交談聲時,還是大大吃了一驚。然後便覺得這背後的布局,只怕遠超她想象。

她連忙開口道:“謝大人,快用旁邊的木刺,在你的小腿上刺出個傷口,然後大聲喊疼。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一定要咬定是那位公公領你過來。本宮……本宮的清白,全拜托你了。”

謝雲舟也來不及細想,便毫不猶豫地照辦,然後因腿上傳來的刺痛,自然地喊出聲來。果然,外面的長公主和蘇相的腳步聲更急地往裏走,還夾雜呼着叫侍衛的聲音。

他嘆了口氣,往地上盤腿一坐,苦笑着道:“如今臣與太後站在一條船上,一沉懼沉,無需再說這樣的話……”

一個時辰後,坤和宮裏,小皇帝一臉懵懂地坐在剛搬來的龍椅上,下方三張椅子,分別坐着兩位輔臣:宰相蘇桓和刑部尚書吳啓,再一位,便是滿臉怒容的長公主。

謝雲舟小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這時正垂着頭跪在龍椅旁,語氣卻十分鎮定,将那段話又重複了一遍:“臣今日去值房看完奏章,走到禦花園時便有一位公公來傳話,說陛下急招我過去。因那裏離禦書房不遠,臣并未起疑心,誰知他說陛下并不在書房裏,将臣一路領到一個僻靜的入口,然後借口肚痛,說陛下在裏面池子旁野釣,讓臣先進去。臣見左右并無侍衛已經覺得不妥,可又想弄清楚究竟,再往裏走了兩步,突然被橫生的木刺給刮傷小腿,然後便痛得難以前行,正蹲下來想看一看傷口,長公主和蘇相便沖了進來。”

長公主冷哼一聲道:“編得倒是挺圓乎,可那位帶你來的公公呢,為何按着謝大人的描述,在宮裏找遍了也沒找到人?明明是幽會被撞破,慌不擇路往外跑的時候被紮了木刺。這可是本宮和蘇相親眼所見,謝大人能怎麽狡辯呢。”

蘇相掀起眼皮轉頭看過去,冷冷道:“事關太後名節,無憑無據,公主怎能貿然下次斷言。”

旁邊吳啓“嘿嘿”一笑,将一盞茶推過去道:“蘇相何必這麽急着否認呢,先喝口茶去去火,等證據送上來再下定論也不遲。”

蘇相心頭一驚,莫非還能有什麽證據不成。正在這時,換好衣裳、梳好發髻的蘇卿言帶着兩位宮女走進來,對小皇帝行禮道:“參加陛下。”

小皇帝被駕到這個位置,本就聽得不明就裏,又為姨姨着急,這時見到她差點哭出來,然後便收到太後的眼神安撫,心下稍安,吸了吸鼻子道:“母後免禮,先坐下吧。”

誰知蘇卿言的身姿穩穩不動,提高了聲音道:“陛下真的相信他們所說之事嗎?”

小皇帝眨巴着眼皮,本能就回道:“朕不信,朕萬萬不會信的!”

這時,旁邊的長公主冷笑一聲,道:“陛下年幼,哪懂得這些事。有道是清者自清,太後娘娘若是心裏沒鬼,何必急着讓陛下幫你出頭呢?”

蘇卿言将目光掃過去,道:“公主覺得哀家心裏該有什麽鬼?方才的情境有蘇相和公主一同為證,謝大人跌倒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見哀家沐浴的池子,無非是有人陷害不成,硬想往哀家身上潑髒水。”

公主瞪着眼還未開口,刑部尚書吳啓将手裏的茶杯放下,輕咳一聲道:“那臣便鬥膽問一句,太後為何會選在那樣偏僻的地方沐浴,身邊既無宮女伺候,也不見侍衛看守,這是不是也太不合常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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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卿言擡着下巴道:“那兩名侍衛哀家已經找到,他們說那時看見有黑影跑過去,這時有一名嬷嬷很驚慌地過來說被搶了東西,他們怕有刺客進宮便先去追趕,再回來時,那嬷嬷已經不見。而哀家的兩名宮女,青竹是去拿更換的衣裳,剛好碰上同鄉嬷嬷被拉着多聊了幾句,紅葉去坤和宮找青竹,因沒有找到,就多呆了會兒。紅葉和青竹就在這裏,兩名侍衛也在外守着,他們全都可以作證哀家的清白。”

公主手撫着鬓發道:“呵,哪有這麽巧的事,這一樁樁事嚴絲合縫,恰恰就給太後和謝大人留下了單獨相會的時間。更何況,侍衛和宮女都是太後的人,他們說的什麽供詞,還不全憑太後的意思。”

蘇相皺起眉,帶着諷意道:“公主不信供詞,也不信謝大人所言,一口咬定太後與外臣有染。這背後,莫非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用意。”

公主将桌案一拍:“本宮行的正坐得直,只是見不得皇弟還生死未蔔,有人便仗着陛下年幼,在後宮肆意妄為,穢亂宮廷。”

蘇卿言轉頭道:“那我倒想問一問公主,若是我真要和謝大人偷情,明知他今日當值,朝服寬大不便,還非得選一處木刺叢生的地方,若是被刮破了衣裳,豈不是太容易被發覺。”

公主眼皮向上一翻:“誰知道你們的勾當,也許你們之前根本不知哪裏會是那副模樣。”

蘇卿言嗤笑一聲:“若是公主和人偷情,會選一處你連去都未去過的地方嗎?”

公主被這問話激怒,瞪着眼正要呵斥。旁邊的吳啓擱下茶杯站起來,笑呵呵道:“公主和太後都先息怒,要說證據,我這裏倒還有一兩樣。”

蘇卿言擡眸,見吳啓笑得一臉奸猾,心頭暗暗一沉,再看旁邊跪着的謝雲舟,背脊繃得死死,唇角噙了絲冷笑。

看來,這次是有人想一石二鳥,所以才會狼狽為奸。

片刻後,一名小太監被帶到殿上,蘇卿言記不得他的臉,只覺得應該是小皇帝身邊伺候的人。然後,便聽見吳啓開口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上月初五,太後是否和謝大人見過面,他們談了些什麽事?”

那內侍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太後讓奴才去把摘下的玉蘭花碾碎,同白岑、茵陳摻在一起,再夾進陛下常讀的書裏,香味可助他清志明神。然後謝大人便走過來說,他有一位故人也知道同樣的法子,還着急地問太後是否出過京城,好像……好像和太後是舊識一般。”

蘇卿言未想到那日他們的對談,竟被人別有用心地記下,還在震驚時,又有一名小厮被帶進殿來,手中提着檀木書箱,吳啓派人将那書箱拿過來道:“謝大人,這可是你的書箱?”

謝雲舟阖了阖雙目,緩緩道:“是的,正是我平時用的書箱。”

吳啓将其中的幾本書拿出,放在鼻下聞了聞道:“這香味十分特別,能否讓本官拿去鑒上一鑒,看是不是夾雜了玉蘭花和那幾種藥材在其中。”

謝雲舟擡起下巴道:“無需再鑒,我向來慣于用此法子來熏書。”

吳啓眸間精光一閃,轉頭又對已經臉色發白的蘇相道:“敢問蘇相,這熏書的法子,可是蘇氏獨有,從未外傳過。”

蘇相偏過頭,努力維持鎮定道:“不過尋常的提神方子,那談得上是蘇氏獨有。”

吳起按着下巴颏道:“可本官卻問過蘇相府裏的人,說這法子是由祖上所創,從不外傳。謝大人無論入仕前後,從未與蘇氏有過牽扯,那麽,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據說謝大人至今未娶,是因為有一位難以忘卻之人,不知這人究竟是誰呢?”

這時,公主已經笑出聲來,道:“這不就結了,太後與謝雲舟在宮外早就暗通款曲,還故意在興德宮外,用這樣的暗語相認,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當皇宮是什麽地方!”

蘇卿言氣得渾身發顫,還未開口,小皇帝已經站起着急喊道:“不是,母後不是這樣的人!”

長公主轉頭道:“陛下,您要做明君,就不可偏親徇私。如今證據确鑿,太後與謝雲舟私會是我與蘇相親眼所見,再加上這蘇氏獨門的熏書方子,根本就是……”

她說的正是铿锵激昂時,突然聽見殿門外傳來一道清朗之聲:“太後宮裏這麽熱鬧,為何沒人知會本王一聲。”

這聲音她可再熟悉不過,上次就是家門裏着了火,被這不肖子壞了事。

公主憋着股氣轉頭,果然見到魏鈞着黑袍銀帶,大步跨進殿內,唇角噙着輕松的笑,眼神往四周淡淡一掃,所有人便各自揣了心思:

魏将軍這一來,水可就更渾了。

魏鈞對太後和皇帝行了禮,然後走到蘇卿言面前,與她相對而視,再從袍袖中拿出塊小小的石蠟道:“方才臣在殿外拾着樣東西,太後看看,這是不是您宮裏落下的。”

殿內所有人本都屏氣凝神在等,這時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魏将軍唱的是哪一出。

唯有蘇卿言低頭盯着他手心那塊石蠟,心中掀起驚濤,澄黃的蠟面之上,竟寫着四個小字:“棄車保帥。”

誰是車,誰是帥,自然不言而喻。魏鈞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将一切推到謝雲舟身上,他便有把握可保她平安。

蘇卿言覺得背脊發涼,手心全是熱汗,魏鈞見她不答,目光轉沉,将手又往上托起道:“太後可要看清楚了。”

這時,旁邊跪着的謝雲舟瞥見兩人表情,心中已經猜出大概,低頭撣了撣膝上浮灰,深吸口氣,俯下身道:“陛下,其實是臣……”

“是謝大人家鄉的法子。”蘇卿言立即接口斬斷他的話頭,然後将藏在袖子裏的手對他輕微地擺了擺,再飛快接道:“謝大人曾提到過,那熏書的法子是因為他家鄉的故人,本宮自幼從未出過京城,絕不可能和謝大人扯上關系。”

謝雲舟本已決定豁出去自認所有罪名,這時被她無端斬斷話頭,頓時有些怔怔地回不過神來。随後,又覺得眼眶有些發澀。

魏鈞沉着一雙黑眸看着蘇卿言,唇角繃得像一條正在斷裂邊緣的細線,可面前的女人目光凜凜,表情執拗,再明确不過地告訴他:她不會犧牲謝雲舟去洗清污名。

手指用力收緊,幾乎要将那塊蜜蠟捏碎,然後深吸口氣,撩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有人願意告訴本王嗎?”

吳啓迅速在心裏盤算了下,能除去太後和謝雲舟,對魏鈞來說絕對是有利無弊,于是站起将整件事說了一遍。又加重語氣道:“太後和謝大人所說的,根本都無人能證,而且也太過巧合,樁樁巧合撞在一處……”

他正得意地想将太後與謝雲舟通奸的結論抛出,魏鈞捏着手上的蠟塊,一派輕松道:“原來是這件事,那可真是冤枉太後了。“

吳啓被他一噎,口中幹幹地“啊”了兩聲,竟猜不出魏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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