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天一大早, 蕭太妃就帶着兩位昭儀去太後宮裏請安,這件由她自己招來的差事, 開始覺得苦不堪言, 但是日子久了倒也習慣了不少。
不過今日她卻覺得有些忐忑,因外太後特地交代了, 讓她将明珠公主給一并帶過來。
偌大的宮殿裏,太後一身绛紫色的宮裝高坐上首, 蕭太妃垂着頭, 領着兩位昭儀上前,雙手并膝一福, 再恭敬地端茶敬上道:“恭祝太後金安。”
蘇卿言撩着袍袖, 彎腰将茶接過來, 卻只在唇下吹拂, 并不急着去喝。
可她不喝這口茶,那幾人便不能坐下,太妃和昭儀倒還好, 那明珠公主站得久了,小腦袋便不安分地四處搖晃,突然瞅見不遠處的桌案上,擺着盞白兔形狀的宮燈, 豔羨地盯了半晌, 母妃卻根本沒讓她離開的意思。
蘇卿言慢條斯理地磕了磕杯蓋,然後又問起蕭太妃,關于尚服局的一些事。太後沒吩咐坐下, 這幾人就只能規矩站着答話,明珠公主覺得小腿都酸痛起來,小臉抗議地皺起,但到底不敢随便開口去喚母妃。
偷偷擡眸瞥見前面沒人注意她,便提着裙擺往旁邊偷溜,誰知剛跑了兩步,正好撞見一名進來送糕點的宮女,吓得她大叫出聲,滿盤的糕點撞落了一地。
這動靜實在太大,令太後皺起眉,高聲問道:“是怎麽回事?”
蕭太妃回頭一看,忙瞪眼過去道:“公主是來給太後請安的,怎麽能到處亂跑,還不快過來。”
公主自知闖了禍,忙吐了吐舌頭,縮着脖子站到太妃身後,乖乖等待斥責。
蘇卿言将茶盞放下,伸手讓秋婵扶着站起,一步步走到公主面前,問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明珠公主怯怯地擡頭,小聲道:“馨兒已經五歲了。”
蘇卿言點了點,轉身時目光突然變得淩厲起來,盯着蕭太妃道:“陛下不足八歲就要在奉文殿上朝,日日習武、批閱周章。公主如今已經五歲,金枝玉葉的身份,卻還這般沒規矩,貪玩又莽撞,太妃身為她的母妃,究竟是怎麽教養的?”
她極少會這般板起臉孔訓人,蕭太妃聽得腿直發軟,忙躬着身子,帶哭腔道:“全怪臣妾無能,還請太後責罰。”
可蘇卿言只是淡淡擡眸,對公主一招手道:“到本宮這裏來。”
明珠公主不明就裏,求救似的看了母妃一眼,卻見她也是一副惶恐神色,只得怯怯地走到太後身邊,然後聽太後道:“公主以後就留在我坤和宮裏吧,你母妃不懂的教你,便只有讓本宮來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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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瞪大了眼,一時間難以理解發生了什麽,蕭太妃渾身如墜冰窖,嘴唇顫顫地正要求情,卻收到太後一道冷冷的目光,瞬間将她所有的僥幸都擊碎。
可若是公主去了太後宮裏,自己這個親娘只怕就再也見不到她,絕望和恐懼一齊襲來,令太妃幾乎要癱軟在地上。
這時,秋婵從旁走出,拉着公主的胳膊道:“公主就随奴婢進去吧,有什麽物事需要搬過來的,就交代奴婢去辦。”
公主終于反應過來,拼命掙脫她的手,跑過去抱着蕭太妃的腿,凄厲地哭喊起來:“母妃救救我,我不要離開母妃!我不要離開母妃啊!”
蕭太妃被女兒哭得肝腸寸斷,蹲下去抱緊她小小的身子,滿臉都是淚,摸着她的頭發安慰:“馨兒不哭,馨兒乖。”
蘇卿言重重往椅上坐下,語氣依舊嚴厲:“堂堂大越公主,在太後殿上撒潑哭喊,太妃不教她反而還順着她,這般溺愛,難怪公主會被教成這副模樣。”
蕭太妃感覺懷裏的女兒哭得身體都在抖,腿一軟直接跪在太後面前,以頭伏地哭喊道:“太後娘娘,求求你,臣妾就這麽一個女兒,她從小就沒離開過本宮身邊,求求你不要奪走她。”
她平日裏最過端莊自傲,仗着自己曾執掌過後宮,除了太後和皇帝,幾乎誰也不放在眼裏,今日卻落得這般模樣,磕頭到鬓發散亂、儀态全無,如市井潑婦般哀嚎求饒,兩位昭儀看得搖了搖頭,暗自覺得解了許多年被壓迫的怨氣,卻又不免升起些兔死狗烹的寒意。
太後進宮已經将近一年,靖帝剛封後時,她們也曾擔心,這位新上位的皇後會下狠手整頓後宮來立威,誰知她大多時候只待在坤和宮裏,一副不問世事的閑散模樣。
如今看來,太後是不下手則已,一下手便要直擊三寸,不剝下層皮不會收手。
于是,随着蕭太妃和公主一聲慘過一聲哭喊,殿上各人都犯起了嘀咕,蘇家現在如日中天,小皇帝又視太後為親娘,若是得罪了太後會得到什麽下場,實在不敢想象。
蘇卿言擡眸掃視一圈,明白目的已經達到,換了個姿勢道:“太妃光哭又有什麽用,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裏?”
蕭太妃一愣,随後仍是以頭伏地道:“臣妾不該疏于管教,讓公主頑劣不識禮數,以後……以後臣妾必定日日陪着公主,絕不敢有任何怠慢。”
蘇卿言輕哼一聲,意味深長道:“太妃就是将心思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卻忘了真正份內的事,若是能早明白這點,又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這樣吧,先讓公主在坤和宮呆上七日,由教習嬷嬷好好調.教,若是本宮覺得滿意了,再将她送回太妃宮裏。可以後若太妃再犯這樣的錯,就莫怪本宮不通情理,說什麽也要将公主領過來,畢竟公主是太上皇的血脈,可不能眼睜睜看她被養歪了。”
太妃咬牙想了想:七日也好,總比再也見不到女兒強。顧不上滿臉的淚水,忙不疊地道謝。
蘇卿言下座走到她面前,彎腰在她耳邊道:“記住你今日的感受,若讓本宮知道你再動什麽心思,本宮必定百倍加還給你。”
太妃聽得猛地一抖,阖了阖雙目,畢恭畢敬地行禮道:“臣妾知道了,謝太後成全。”
蘇卿言看着幾位嫔妃離開,才總算松懈下來,方才演了這麽出戲,實在是累得腰酸背痛,正想讓秋婵給她捏捏肩,卻瞅見公主還坐在殿中央,哭天搶地,眼淚像小泉似的往外湧,
她被這不間斷的魔音哭得腦海生疼,懊惱地想:她方才為什麽要說七日,這鬧心的小女娃,在宮裏多呆一日她都嫌煩。嘆了口氣,走過去對公主道:“好了,別哭了。”
蘇卿言板起臉時,表情頗顯出幾分陰毒,公主的眼淚立即給吓了回去,畏縮地往後退着道:“太後娘娘,您不要打我行嗎?”
這是把她當成惡毒後媽了,蘇卿言一陣無語,彎腰用逗小貓的語氣道:“你乖乖聽話,不許哭鬧,本宮就不打你,還會送許多好吃的給你。”
明珠公主一聽這話,立即把方才的恐懼給忘了,咽了咽口水道:“我最喜歡吃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湯圓、蓮葉羹……蟹粉酥要炸軟一點的,這些……都可以吃嗎?”
蘇卿言聽她一樣樣說的十分興起,默默嘆氣想:和她的小胖子哥哥一樣,聽見吃的就走不動道,沒多大點出息。
好不容易把公主給安排好,回到內殿時,竟發現魏鈞不知何時進來,這時正在饒有興致地擺弄着她擱在桌上的步搖,裏面上前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魏鈞沖她一笑:“這宮裏還有臣不能去的地方嗎?”
見小太後滿臉寫着憂慮,又傾身過去,揉了把她的頭發安撫道:“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讓她們不會懷疑。”
蘇卿言狠狠瞪他,怕這人色心再起,連忙坐下,用正經的語氣問道:“魏将軍今日是為何事而來?”
魏鈞懶得同她計較,也直接道:“關于那面鏡子的事,我突然有了個猜測,當初你第一次用它,就是被帶到了将軍府,也許這是一種提示。是不是只有我們一起,才能找到它想告訴我們的真相。”
蘇卿言皺起眉:“你說的一起,是什麽意思?”
魏鈞将頭靠過去道:“我們一起入夢,看看會發生什麽?”
然後他看見小太後的臉突然紅了,忍不住又笑起道:“這次可是你亂想,怪不得臣。”
蘇卿言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偏過頭,裝作若無其事道:“好,那咱們就定個時辰,一起用這面鏡子。可萬一……我們進去了,卻根本不在一處怎麽辦?”
畢竟,誰也不知這鏡子裏會發生什麽事,不知道怎樣才能出來,這也是她遲遲不敢再用第二次的原因。
這次,若能有魏鈞一起,她倒是覺得安心不少,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同一個地方,甚至會不會在同一個時間呢?
魏鈞想了想,也不敢斷言即将發生的事,可他向來不是瞻前顧後的性子,便擡起下巴道:“無論如何,總得試上一次再說。”
蘇卿言被他這般勇往直前的态度所感染,便也決定再去嘗試。
兩人于是約定好入夢的時辰,這時,魏鈞又拿出一串紫檀木珠串,不由分說将蘇卿言的手腕拉過來,然後低頭為她圈在手腕上,道:“臣想起,那時我為了辟邪,日夜都在手上戴着一串紫檀珠,結果入夢時,手上竟也戴着它。所以臣猜測,這樣東西是可以随我們一同入夢。所以,我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串,若是我們在夢裏變了模樣,就靠這串珠子相認。”
蘇卿言未想到他想的如此周全,手指撫着那顆顆圓潤紫檀木珠子,将尖下巴用力一點當作承諾。
魏鈞覺得她這副煞有介事的認真模樣十分可愛,壓下心中的邪念,道:“太後記下臣所說的,今晚,臣便等着你。”
蘇卿言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太過暧昧,可她受了方才的教訓,再不敢胡思亂想,便輕聲答道:“那便勞煩将軍了。”
誰知魏鈞卻将頭壓過來,按着她的手道:“若能一親太後芳澤,臣就不覺得勞煩。”
他以為小太後又要生氣怒斥,誰知她竟只是微微一笑,笑得他心頭酥麻,正想再靠過去在那唇上偷親一口,突然聽見小太後提高聲道:“秋婵,進來送魏将軍出宮吧。”
于是,滿腦袋歪心思的魏将軍被趕出了坤和宮,蘇卿言獨自坐在榻前,拿着手裏的鏡子反複端詳,默默道:“這次,你會帶我去哪裏呢”
她在和魏鈞約定的時辰入睡,将那面鏡子就放在枕邊。
混沌中,她仿佛被什麽東西拉扯而下。再醒來時,四周全是亂糟糟的喊聲,蘇卿言覺得頭疼欲裂,也不知躺在哪裏,身下是硌人的石板地,這時,耳邊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仿佛焦急地已經帶了哭腔:“夫人,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蘇卿言努力睜開眼,視線裏出現一張美貌的年輕男人面孔,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那人就靠過來,驚喜地喊道:“夫人終于醒了。”
他邊喊邊用手撫着她的腰,姿勢十分親昵暧昧,吓得她趕忙坐起來,開口時聲音還有些沙啞:“這是哪裏?”
這時,又有一名年長的嬷嬷和管家模樣的男人走過來,以為蘇卿言是摔傻了,便絮絮叨叨和她說話,引她回憶,她聽了許久終于明白過來,自己正在一處不知哪裏的宅子裏,這家是高門大戶,在本地有錢有勢,她是這府裏的當家主母,而老爺早已亡故。今早她不知為何在房前昏倒,醒來時就是現在的情形。
蘇卿言按着額頭,總算把這些事理清了些,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往四周找了一圈,魏鈞又在哪裏呢?
這時,那名貌美小厮端了杯茶過來,語氣哀怨道:“夫人沒事了吧,今早可把蓮軒給吓死了。”
蘇卿言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陣不自在,接過茶杯時,竟被他在手心摳了一下,吓得茶杯都快給摔了,再看那管家和嬷嬷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突然領悟到一件事:她上身的這位寡居夫人,原來還是位美貌風流的,至少和面前這位小厮,必定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必須先找到魏鈞。于是由管家領着,把府裏所有人都清點了一遍,竟根本沒找到魏鈞的下落,正在着急時,突然想到件事,舉起手腕問道:“府裏可有人,戴着如我這般的手串。”
管家與嬷嬷面面相觑,旁邊一名小丫鬟的站出來道:“我今早去送飯時,看見聶天手上好像戴着,奇怪,之前好像沒看他戴過這樣東西。”
蘇卿言聽得眼前一亮,忙問道:“聶天現在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
管家上前一步,嗫嚅着:“聶天一直被關在柴房裏,夫人如果要見的話……”
蘇卿言一皺眉:“為何要關在柴房裏,快将他放出來!”
管家臉上露出為難神色,壓低聲道:“夫人難道忘了嗎,當初不是您下令将他給……廢了……”
蘇卿言又驚又疑,忙再追問幾句,終于聽懂,魏鈞上身的那位聶天是府裏的護院,因為對夫人抵死不從,前幾日被惱羞成怒的夫人下令給閹了扔進柴房反省。
那管家還在喋喋不休,蘇卿言只覺得欲哭無淚,所以……是她把魏大将軍給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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