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夜裏, 曹淩酒氣熏天,又色迷心竅,下手沒輕沒重的, 很是叫薛令儀難受了一回。等着事畢,薛令儀坐在床上, 覺得腹中陰冷更甚了。

曹淩酒勁兒上頭,也沒留意到薛令儀的不适,清洗了身子就去睡了。薛令儀皺着眉躺下,撫着小肚子, 睡得很是不踏實。

翌日晨起,薛令儀陪着曹淩用了早膳,曹淩拿着素白錦緞帕子擦了擦唇角, 說道:“這兩天我不回來了, 我把馬進忠留下,有事叫馮三寶去找他。”又捉住薛令儀的手,輕聲道:“萬事不必忍耐。”

薛令儀點點頭,瞧了一眼曹淩,說道:“今個兒是王妃進門兒的頭一天, 王爺在妾身這裏用了早膳,也該去看看王妃了, 好歹大家臉上也好看些。”

曹淩立時不高興了,松開手坐直身子,不快道:“你什麽時候這麽賢惠了?”

薛令儀沒好氣道:“妾身自是不願意賢惠的,可你是王爺, 自然沒人會說你的不是,妾身就不一樣了。王爺昨個兒歇在了妾身這裏,今個兒早膳也是這裏用的, 最後王妃那裏去也不去一回,回頭這盆髒水妾身還能躲得開嗎?一個狐媚子惑主鐵定跑不掉了。”

曹淩見她氣呼呼的,一雙眼睛水潤有神,竟是分外妩媚,反而消了氣,笑了:“行了,狐媚子就狐媚子,本王專愛狐媚子。本王活一日,你這狐媚子大可以橫行霸道,就像以前在京都那樣兒,本王真是愛死了。”

說得薛令儀臉上迅速漲紅了起來。

曹淩心滿意足地笑了,将帕子一扔:“行了,本王走了,你好好吃。”

薛令儀忙起身送了曹淩出門,立在廊下愁眉苦臉了一會兒,忽的想通了。真是的,反正她就算是夾着尾巴做人,就憑王爺專寵她一個,旁人也把她恨得咬牙切齒,既已經恨毒了,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養,愛咋地咋地吧!

一時轉回,如碧說道:“娘娘,去常青閣的馬車已經備好了。”

今個兒是秦雪嬈嫁進王府的第二日,她們這些做妾室的,依着規矩,得去當面請安。

薛令儀點點頭:“知道了,叫他們先等着。”擡腳就進了裏屋,又吩咐如星:“去把王太醫請來請個平安脈。”

如星應下就退了出去,如靈湊上前低聲問道:“娘娘可是又不适了?”

薛令儀點點頭:“早晨起來的時候尚好,這會子又一陣陣的涼氣往上湧。”在玫瑰圈椅上坐下,低聲問道:“我上回換洗是什麽時候?”

如靈一驚,立時意識到了什麽,想了想說道:“上回是二月初五,也就這兩天了。”

薛令儀擡手按了按眉角:“去泡碗燙燙的紅棗茶來。”

一碗茶還沒見底,如星便帶着王太醫過來了。薛令儀笑着命人看座,王太醫忙擺手,笑道:“可是不敢呢!”說着拿出脈枕,放在了桌子上,雙膝就跪在了地上。

薛令儀忙請王太醫起身,笑道:“我又不是什麽貴妃娘娘,不必這麽拘禮,太醫快請起,坐着請脈就是了。”

王太醫便笑了:“那微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等着三根指頭隔着一層輕紗搭在了腕子上,沒一會兒,王太醫就起身作揖,笑道:“恭喜娘娘,娘娘這是有喜了。”

薛令儀其實已經有些猜疑了,如今得到證實,又是激動,又是後怕,撫着肚子急聲道:“我這裏又酸又疼,不知道孩子可會有礙?”

王太醫笑道:“娘娘不要擔心,當初娘娘懷着二姑娘的時候,胎像可比這個弱了許多,也不是好好的?只要之後好好休養,定能安然無事的。”又道:“老臣去開幾副安胎藥,娘娘服下後,精心養胎就是。”

薛令儀點點頭,笑道:“還有一件事要有勞王太醫,我這裏有孕的事情,還請先瞞着。”

王太醫笑道:“這是自然,頭三月怎麽小心都是應當的。”

如靈親自送了王太醫出去,等着回頭進來,見着薛令儀便笑了。

薛令儀溫聲道:“知道你高興,可外頭要藏着,便是關雎樓的丫頭也要瞞着,如碧嘴巴不緊,又是個外露的性子,不要告訴她。”

如靈忙點頭,将毯子往薛令儀身上扯了扯,笑道:“奴婢記下了。”

珠簾忽的一動,如碧從外面走了進來,問道:“娘娘還不起身嗎?今個兒要去拜見王妃,可是不能誤了時辰的。”

如靈面露擔憂,向薛令儀道:“總是娘娘也不舒服,不如告個假?”

如碧想起剛才見到的王太醫,忙問道:“娘娘哪裏不舒坦了?”

薛令儀笑道:“小毛病罷了,不能這麽憊懶,叫人說了去,還以為我恃寵而驕,故意叫王妃沒臉呢!”扶着把手起身道:“如碧過來給我梳頭。”

等着梳頭的時候,薛令儀故意囑咐如碧梳了尋常的高髻,還交代略施珠釵玉環便罷,不可太過招搖。

如星聽了一耳朵,沒一會兒,便捧着一件秋香色镂金百蝶穿花雲薄襖,并一條瑩白刻絲蝴蝶紋的素绫留仙裙走了過來:“娘娘看這套衣服可還成?”

薛令儀看了一眼,顏色樣式貴而不驕,衣服選得很好,不覺唇角勾起,笑道:“不錯,你有心了。”

如星捧着衣服歡歡喜喜走了。

如碧眼紅地撇撇嘴,笑着同薛令儀道:“娘娘看,這發髻裝扮可還成?”

薛令儀左右端詳,點點頭道:“你也不錯,長進了很多。”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薛令儀終于收拾停當,扶着如靈上了馬車,便往常青閣而去。

路上正碰上了同樣坐着馬車的李春華,兩輛馬車擠在了拐角處,李春華并沒有半絲退讓的意思。

如碧氣得不輕:“她是夫人,娘娘是側妃,所謂尊卑有別,該是她讓的。”

薛令儀瞧着如碧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心說若是她再年輕十歲,大概也是這樣氣盛的模樣,可如今她卻笑了笑,說道:“告訴車夫,退後一丈,叫她先過去。”

如碧不甘心:“娘娘——”

薛令儀冷冷笑道:“今個兒我忍了這一丈,明個兒,她便要因着這一丈吃苦頭了!”睨了如碧一眼:“小丫頭片子,懂什麽?閉上嘴坐好了。”

馬車裏,李春華皺着眉,身子随着馬車的颠簸而左右輕輕晃動。

綠蘿瞧着李春華不高興,低聲笑道:“方才是薛側妃主動讓的路,夫人是占足了面子,該是高興的,怎瞧着夫人悶悶不快的樣子?”

綠容瞪了綠蘿一眼:“你知道什麽?”又憂心忡忡向李春華道:“這事兒八成是要傳到王爺耳朵裏的,王爺素來寵愛薛側妃,還不知道會不會着惱呢?”

李春華也并不是真的要逼着薛令儀給她退讓,她只是當時氣不忿兒,也就那麽一會兒的功夫,薛氏的馬車就往後退了,這時候不走便是矯情,若是往後退,她又實在忍不下那口氣。

“王爺便是惱了又如何,不必擔心。”李春華強撐着臉上的冷傲,淡淡道:“我可不是她,我還有李家呢!”

等着到了常青閣,薛令儀下了馬車,擡眼便見着李春華遙遙望向她這裏。臉上不動聲色,薛令儀不着痕跡轉過了身去。她肯讓,卻不是她怕了,不過是表面上的功夫,做給外人看的罷了!如今既得了逞,就沒必要再有什麽交集了。

李春華冷冷看着那邊那個女人,果然她猜的沒錯,方才的退讓,不過就是她的心計罷了!咬咬唇,李春華恨恨甩了衣袖,轉身進了院裏。

秦雪嬈這時候還在梳妝,這是頭回和曹淩的妾室見面,氣勢上自是要足一些的。

看着銅鏡,秦雪嬈說道:“這套不好,換了那套紅寶石的。”又道:“衣服要那套正紅色金銀絲鸾鳥朝鳳繡紋的吉服。”那是只有正妃才能穿的衣裳,雖是樣式呆板了些,可卻是她們再想要,也穿不到身上的。

一時收拾停當,已經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了。秦雪嬈隔着紗帳看外頭坐着的女人們,果然是風姿絕代,各有千華。最後輕聲問道:“哪個是薛側妃?”

茯苓輕聲道:“左邊兒第二個位子上的那個。”

隔着紗帳也看得不甚清楚,秦雪嬈擺擺手,茯苓忙打起簾子,秦雪嬈唇角含着一抹微笑,就走了進去。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薛令儀擡眼看去,心中赫然一驚。她在一瞬間明白了,為什麽曹淩不肯在這新房安歇,又不肯同這新王妃一起用早膳,還以為曹淩是為色所迷,如今看來卻是自作多情了,這新出爐的王妃,卻同那仙去的舊王妃,竟是一個模子裏長出來的。

跟薛令儀有同樣想法的不止一個,其中李春華尤甚。想起昨夜裏還有今個兒聽到的消息,一直憋屈難受的心,這會子才稍稍好受了些。果然王爺并非色迷心竅,便是她瞧見這新王妃,也是渾身不自在。

秦雪嬈自然瞧清楚了底下女人們驟然變色的臉,她也知道自己的長相肖似長姐,這樣也好,希望長姐餘威尚在,也好她接管王府的時候,能夠更順暢一些。

才請了安坐下,張文芝便起身從丫頭托着的黑漆托盤裏拿出了一本冊子,捧着走上前,垂首恭敬道:“禀王妃,這是王府的賬冊,之前府裏無主,王爺授命,妾身才管了一些時日。如今王妃已在,這冊子再放在妾身那裏便不合規矩了,今個兒帶來,還請王妃收納。”

秦雪嬈輕聲笑道:“可是張夫人?”

張文芝忙道:“不敢當,王妃喚妾身文芝便是了。”

秦雪嬈掩唇輕笑:“這可不成,我年輕,夫人又是府裏頭的老人,可不能這麽不尊重。”擺擺手,茯苓上前便接了那賬冊,又聽秦雪嬈笑道:“這些日子勞累夫人了,如今我來了,夫人也可以歇歇了。”

張文芝心頭一震,便知道秦家出來的都不是什麽好惹的,忙笑道:“不敢稱累,只是妾身無能又無力,這段時間管着王府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惹出了不少亂子,還望王妃查詢到妾身做的不足的地方,能寬宥一二。”

秦雪嬈笑道:“夫人言重了,夫人請坐。”眼睛一轉,便看向了薛令儀,笑問:“這位可是薛側妃?”

薛令儀起身福禮:“正是妾身。”

秦雪嬈忙叫了起,笑道:“雖是瞧着側妃年長了些,可到底尊卑有別,還是稱呼側妃一聲妹妹吧!”又笑道:“妹妹辛苦了,都是姐姐無能,倒叫妹妹跟着受累了。”

這話聽得衆人都是臉上一紅,王妃意思大家都明白,說的不過是昨夜裏,王爺歇在了關雎樓,而非常青閣的新房。

薛令儀長睫微顫,這個小秦氏,果然同大秦氏一般厲害,可惜她來的時候不對,起先她立足不穩,又對曹淩的寵愛心懷不安,這才一而再的忍讓,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笑了笑,薛令儀說道:“伺候王爺是妾身的本分,又何談受累之說。倒是連累了姐姐獨守空房,倒叫妹妹心裏不好受了。”妹妹就妹妹,不過稱呼罷了,還當她會不高興嗎?

茯苓立時雙眉皺起,上前一步呵斥道:“側妃慎言!王妃跟前,不可如此的不尊重。”

薛令儀擡起頭來,臉上還在笑,可眼中卻輕蕩着冷光,淡淡道:“妾身回答王妃之言,何來不尊重?”笑了兩聲續道:“姑娘斥責我不尊重,豈非是在說王妃所問亦是不尊重?”

茯苓漲紅了臉,惱道:“側妃不可胡言亂語,張嘴就要冤枉人。”

不待薛令儀開口,如靈在身後冷冷接道:“你為奴,側妃為主,便你是王妃的奴婢,尊貴了些,可再尊貴,難道還能比得過側妃?出言便是不遜,如今又呵斥側妃,難道這就是秦家女子的教養不成?”

“放肆!”秦雪嬈臉色驟變。

她不在意曹淩究竟睡在了哪裏,也不在意這府裏的女人到底哪個得了寵,今個兒提了這茬兒,一則是曹淩新婚夜裏去了旁處,她确實覺得丢了面子,二則,卻是想試探一回這個薛氏,且看看是個軟貨還是個硬茬。

若是個軟貨,殺雞儆猴,也好震一震這府裏的其他女人。只是運道不好,竟還真是個厲害的。

如靈立時跪下,不吭不言,只默默垂着頭。

薛令儀也靜靜而立,她在等,等秦氏的下一步動作。若是遞了臺階,大家都好下,若是不然,曹淩走之前可是交代的,萬事不必忍着,再者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可不是半點兒的閑氣都用不着去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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