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猶似故人

老板死魚眼一翻:“我讓你吃了嗎?”

言硯瞥了他一眼:“瞧把你刻薄的!有沒有山楂糕?”

“不給你吃!”老板不假思索道。

言硯啧了一聲,指了指一旁的糖芋兒,道:“親戚家的小孩兒,胃口不好,你醫者仁心,快去拿一些,又不白吃你的!”

老板半信半疑地瞪了言硯一眼,還是去拿了一些:“就這麽多了,都給你吧。”說着,就塞進了糖芋兒的懷裏。

糖芋兒愣愣地接住了,道:“謝謝。”

老板不惑之年,小兒子剛好跟糖芋兒差不多大,看他受傷了也覺得心裏挺難受,他揉了揉糖芋兒的腦袋:“傷口可小心些,別亂折騰。”

言硯迅速地拈了塊山楂糕放嘴裏,還一本正經地評價道:“略酸,下次讓嫂子多放些蜂蜜。”

“酸的!開胃!”老板嫌棄地看着言硯:“還神醫呢!”

兩人又插科打诨了會兒,言硯就帶糖芋兒離開了。

街上的人少了些,大抵都回家吃晚飯了,言硯讓糖芋兒在一個路口等着,他去谪仙閣找齊昭,糖芋兒點了點頭,言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糖芋兒脾氣又上來了:“說了不會跑!鈴铛還在你手裏我跑哪兒去!”

言硯啧了一聲:“慣的你脾氣!”

糖芋兒站在路口,神色清明地看着人來人往,他聽齊昭說最繁華的城市是建康,到底怎麽繁華他沒有概念,他覺得世安城已經挺繁華了,當今天子聖明,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想必哪裏都是歌舞升平的。

就像此時的世安城,淡黃的餘晖灑下來,仿佛溫暖了整座城,除了食肆,一些店鋪開始關門,大家都互相打着招呼。

一群孩童嬉鬧着跑過,留下一串歡聲笑語。

夜攤的攤主開始忙活,有攤主偷偷斜一眼旁邊攤子上的東西,這樣次日他攤子上也會多些新奇玩意兒。

有耍心眼兒的攤主在孩子經過時,将手中的撥浪鼓搖得啵啷啵啷響,孩子含着手指頭站在攤前一動不動地看着,身後的婦人善解人意地笑了,掏錢買一個哄孩子開心也是值當的。

餘晖消失的那一刻,形态各異的花燈被挂了起來,從街頭扯到那一頭,五彩斑斓的,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有小孩兒鼓着掌指給父母看,大人們看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小孩兒在高興什麽,也是,大人們怎麽會理解小孩子的開心呢?

糖芋兒是理解的,他也很喜歡那些花燈,很喜歡那些氛圍。

可是,這些與自己有什麽關系呢?糖芋兒眸色黯淡了下來,他看着周遭一切,心底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盡管自己與那片溫暖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就碰到了,可是他卻覺得雙腿沉重,邁不開步子,也或許是他不願意邁開,別人的溫暖,再溫暖也不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記得一切。

“喂!”一聲刁蠻的女聲打斷了糖芋兒的思緒。

糖芋兒回過神,看見了雨時花趾高氣揚地站在他面前,糖芋兒斜了她一眼,語氣不好道:“幹嗎?”

雨時花揚着下巴,開口道:“言硯呢?我看見魅蝶回來了,他應該在城裏吧。”

糖芋兒心情不好,不想理她:“他去找齊昭了。”

“齊昭呢?”雨時花不依不饒。

糖芋兒心煩意亂地轉身:“不知道!”

“你什麽态度!”雨時花閃到他眼前,看見了他吊着的手臂,樂道:“哈!你受傷了?那你可就打不過我了!看我不收拾你!”

“你試試!”糖芋兒沉聲道。

“二位說的可是齊昭公子?”旁邊傳來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語調沙沙的,倒也好聽。

二人回頭,看見了一旁的容旭遙。

“你誰啊!”看見比自己好看的人,雨時花向來沒什麽耐心。

容旭遙微微一笑:“齊公子嗎?在我們谪仙閣呢。”

雨時花瞬間炸毛:“言硯竟然跟齊昭去那個地方!太過分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

容旭遙沖糖芋兒盈盈一笑:“公子可還記得我?”

以容旭遙的姿色,見過他的人很難将他忘了,他雖然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樣子,身量跟糖芋兒卻差不多高,自然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了些。

糖芋兒試探着開口:“容姑娘?”

“糖芋兒公子。”容旭遙也笑了笑,然後他将手中的兔子燈遞了過去:“方才我瞧公子一直盯着這兔子燈,可是喜歡?”

糖芋兒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很有趣,對嗎?”

“對。”容旭遙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燈,示意糖芋兒拿着:“送你了。”

糖芋兒猶豫了,容旭遙莞爾一笑,往前又遞了遞:“我很喜歡這些玩意兒,之前一直住在山裏,不怎麽見這新鮮東西,出來後,發現同齡人都嫌這個幼稚,也只有公子與我志同道合了,我拿回去也是要弄壞的,公子若不要,我就只有扔了。”

糖芋兒最終接住了,他對所有人都懷着一種警惕,可對眼前人,他卻如何也警惕不起來,他遲疑着開口:“容姑娘,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公子這搭讪法子也太俗了些。”容旭遙逗他道:“直接說喜歡我不就得了。”

“我不喜歡你。”糖芋兒盯着容旭遙,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容旭遙心裏暗暗發笑,脾氣還是這樣直接。

糖芋兒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你很熟悉。”

容旭遙調侃道:“說不定我們上輩子見過呢。”

糖芋兒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也許吧。”

容旭遙沒忍住笑了起來,笑畢,他道:“我看你在這兒站了好一會了,不開心嗎?”

糖芋兒早将煩心事兒抛到了九霄雲外,他拿出山楂糕,遞給容旭遙:“沒有不開心,吃山楂糕嗎?”

容旭遙随手拿了一塊,笑道:“多謝。”

言硯正拎着齊昭往這邊趕,齊昭原本嗷嗷叫着想離開,不料忽然看見了糖芋兒身邊的紫衣美人,頓時推開言硯,整理了下衣服,施施然地走了過去,笑着打招呼:“容姑娘!”

容旭遙擡頭看了過去,心下一驚,言硯也在這兒,他會不會認出自己?

言硯走了過來,齊昭對容旭遙道:“原來容姑娘你在這裏啊,我說呢,剛剛為何沒有在谪仙閣看見你。”

“齊公子好。”容旭遙不動聲色,對齊昭笑了笑。

容旭遙看向言硯,發現他正在打量自己,喉嚨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動了一下,笑道:“這位是?”

齊昭介紹道:“這我師兄,言硯!”

容旭遙恰到好處地笑了笑:“原來是言神醫,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

言硯還是盯着他,聞言點了點頭:“你好。”

言硯很少見到容貌與自己可以媲美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可這女子姿容十分上等,言硯心裏暗戳戳地拿人家跟自己做比較。

其實沒什麽可比的,言硯眉眼時常帶着風流,唇角也是似笑非笑地勾着,通身自然而然地顯出閑雅之态。

容旭遙煙波似秋水,唇瓣如紅粟,美得略帶攻擊性。

言硯不經意地瞥見了人家胸部,咦?身為女子,她胸部也太平了吧,那還是自己更勝一籌,言硯在心裏松了口氣。

容旭遙告辭道:“我已經出來些時辰了,該回去了,告辭。”

齊昭沖他熱情地揮了揮手:“姑娘,路上當心啊。”

言硯跟人家比完了,才覺得容旭遙有些眼熟,特別是看着她的背影,在哪裏見過呢?

言硯拿胳膊碰了碰齊昭,問道:“老二,我們見過這姑娘嗎?”

齊昭道:“我見過,你沒見過。”

言硯摩擦着下巴道:“奇怪,我怎麽覺得她這麽眼熟呢?”

糖芋兒擡頭去看言硯,眼睛亮亮道:“是吧?你也覺得她很熟悉對不對?”

言硯琢磨着點了點頭:“是有些熟悉。”

“啊呀!”齊昭大大咧咧地摟住言硯,道:“好看的人都長這樣兒,你們倆別琢磨了。”

這句話很好的取悅了言硯,言硯心情頗好地問齊昭:“我與剛剛那姑娘,誰更好看?”

齊昭與言硯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言硯對自己容貌非比尋常的執着,當機立斷道:“那還用說嘛?自然是師兄你啊!”

言硯清了清嗓子,對齊昭道:“啧,也不知道謙虛些。”

齊昭自然而然道:“可是師兄的容貌太不謙虛了。”

言硯就将要收拾齊昭的事抛到九霄雲外了,他看向糖芋兒,想讓糖芋兒也誇自己幾句。

可是糖芋兒并不能理解言硯的意思,他一臉茫然地看着言硯,言硯心想誇贊是相互的,就打算先誇一誇糖芋兒,這樣糖芋兒也好誇回來。

言硯指了指糖芋兒手裏的兔子燈,道:“看起來挺好玩兒的。”

糖芋兒頓時覺得兔子燈十分燙手,他琢磨着,言硯剛剛不停地看自己,又誇了句自己的手裏的燈,難道他也想要?

糖芋兒猶猶豫豫地将燈遞了過去:“那…送你?”

言硯失望了,看來糖芋兒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他随手将燈接了過來:“謝謝。”

糖芋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嘴角,言硯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要兔子燈直接說不就得了,還這樣拐彎抹角的。

言硯瞥見了糖芋兒的笑臉,糖芋兒笑起來兩側嘴角偏上有兩道淺淺的弧度,莫名有些可愛,看起來讓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暖。

心暖過之後,言硯心道,這孩子腦子有病吧,給人東西這麽開心?或者說,這兔子燈上有什麽幺蛾子?

言硯左右翻看着兔子燈,暗暗地尋找着這燈上有沒有機關,省得傷着自己。

糖芋兒看言硯愛不釋手地翻着那兔子燈,不由得納悶兒,他既然那麽喜歡兔子燈,為何不給自己買一個?買一個能窮死他啊?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好像每天都一樣,但好像每天又不一樣。

“糖芋兒,去把雞喂了。”

“我不去!”

叮叮~一陣悅耳的鈴聲飄了過來,糖芋兒怒氣沖沖地去喂雞了。

“你吃呀!”

“不愛吃!”

“吃一口能撐死你啊!”

正在言硯使勁把一塊紅燒肉塞給糖芋兒時,齊昭回來了。

齊昭樂道:“呦!師兄,又給糖芋兒喂飯呢。”

糖芋兒別扭着一張臉,敢怒不敢言。

言硯認命地放下筷子:“你說他什麽毛病,人家都是兩三歲小孩兒貪玩才不吃飯,他呢?他都多大了?”

“行了,師兄,你這幾天把他喂得挺好的,前幾天都不吃菜的。”齊昭夾了塊紅燒肉,道:“唔…味道不錯啊,這不是你做的吧?”

“齊婆婆送來的。”言硯道。

齊昭作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對言硯道:“對了,張大娘姑娘明天出嫁,請咱們過去呢。”

“呀!給忘了。”言硯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對齊昭道:“你去把那兩棵百年人參包了去,明日帶去好了。”

“啊?”

“啊什麽啊!”言硯道:“張大娘她老伴兒卧床多年,也沒什麽能補的東西,那兩棵人參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送人了。”

齊昭就去拿人參了。

言硯又交代道:“別包太花哨了,不然人家又舍不得吃了。”

“得嘞——”齊昭應道。

言硯回過臉,發現糖芋兒悠悠地盯着自己,他嗤道:“我臉上有花兒啊?”

糖芋兒呼了口氣,直接問道:“你喜歡人家姑娘啊?”

言硯覺得他莫名其妙,在桌子下面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瞎說什麽!”

“那你為何那麽大方?”糖芋兒饒有興趣地問道。

“你講點良心行不?”言硯斜了他一眼:“我對誰不大方?我對你不大方嗎?給吃給喝的,大方是我高貴的品質!”

“…嗯。”糖芋兒敷衍地應了聲,是給吃給喝的,不都還記賬了!

“小糖芋兒啊。”齊昭包好人參後就走了過來,道:“他可不是大方,他那兩棵百年人參正愁打發不出去呢。”

齊昭繼續道:“我們扶蘇谷沒落,剩下最多的就是人參了,他為了買衣服将那些個百年人參都給賣了,如今剩下兩棵也不好賣,索性就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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