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死者

“…………”

謝行吟俯身的動作一僵,和牆裏的那雙眼睛對視了幾秒鐘。

怪不得推不動。

“那是什麽!”

背後探頭湊熱鬧的人也看清了牆後的東西,紛紛驚叫起來。

牆上的洞在謝行吟腰部稍稍偏上的高度,他能想象得出裏面人的姿勢。可能是蹲着,也可能是趴着,反正肯定不是好好站着的。

倒是挺符合人面犬這個描述。

不過謝行吟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注意到牆裏這雙眼睛瞳孔渙散灰敗,一瞬不瞬,眼皮已經潰爛光了——顯然是屬于死人的。

“沒事,繼續鑿吧。只是個死人。”謝行吟說。

“什麽叫只是個死人。”彪哥像是慫了,他雖然從小架沒少打禍沒少惹,但是從沒幹過鬧出人命的事來,沒想到第一次進塔就接二連三地遇到了這些要命的東西。“要不你先別拆牆了,誰知道這是不是僵屍啊?”

謝行吟還真的檢查了一下,順着他的話說了句:“沒長毛,不是僵屍。”

他試着把周邊的牆磚清理了,拆出來一個勉強能讓人躬身鑽進去的大洞。

而牆內那具屍體的真面目也随之露了出來,是具有些風幹的女屍,穿着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居家服,皮膚灰敗發青。

看起來是這家的女主人。

其他人用衣服捂着鼻子把女屍從牆裏邊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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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清楚女屍的樣子以後,彪哥慫慫地“嘶”了一聲。“我、我的媽呀——”

“什麽,這是你媽?”老梁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眼,被惱羞成怒地一巴掌拍了回去。

謝行吟打開了從衣櫃裏找到的便攜式手電筒,透過牆洞觀察房間內部的格局。聽到争執聲聲,他也回過頭來看。

女屍被平放在地面上,幾個年輕女孩子已經躲到遠處去了,用衣袖捂着嘴像是要吐了。

大家仔細一檢查,發現了女屍有些異常——她的手腳自腕處齊齊切斷,露出森森的白骨。失去了手掌和腳掌的她無法直立行走,所以只能用前臂和小腿像犬類一樣貼着地,用前臂和膝蓋爬行。

他們背後的房間裏一片昏暗,靜悄悄的。

謝行吟站在門口,用手電筒往裏四處照了一會兒。外面的人聽見他“啊”了一聲。

“還不止一具。”

謝行吟照了一圈沒發現異常,于是率先貓着腰鑽了進去。賈鳴跟在他身後進來了。

房間裏面積了厚厚的灰塵,幹燥的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陳年腐臭味。灰綠色的窗簾緊緊地拉着,整個房間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昏暗慘淡。

“你看。”謝行吟把照明燈光照着門口的地方,示意他往那邊看。門口的一整面牆被磚砌死了,築成了一堵結實的水泥磚牆,他們剛才就是打破那堵磚牆進來的。

在水泥牆邊的角落裏,跌坐着一具體型稍小的屍體,皮膚青綠發灰,兩個眼眶裏只剩下眼白,用活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勢歪歪扭扭地耷拉着腦袋,也已經死透了。和女屍一樣,原本應該有手腳掌的地方也是空空蕩蕩,像是被什麽東西整齊地切斷了。

房間的牆角處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裝袋和空罐頭,除此之外再沒有半點食物。

“不是說忘川公寓的住戶全都搬出去了嗎?”謝行吟皺眉。很顯然屋裏這兩具脫相的屍體極有可能是被困在牆裏,活活餓死的。

他們用袖子捂着口鼻,防止被飄散的灰塵嗆到,然後在房間裏搜尋起來。

屋裏的光線很暗,謝行吟發現頂燈已經壞了,于是去拉開窗簾。

但是落滿了灰塵的窗簾一拉開,赫然露出來的卻不是想象中的玻璃窗——那竟然是一個已經被水泥磚封死了的窗口,水泥磚上還印着半個模糊不清的血手印。

謝行吟靜默地看了片刻,重新把窗簾拉上了。

怪不得房間裏一絲光亮都沒有。非常簡單粗暴封死了門窗,兇手甚至都不需要采用什麽偵探小說中的密室殺人手法,只要等着裏面的人在食水耗盡活活餓死就夠了。

手法相當殘忍。

屋裏死在牆邊的一大一小兩具屍體,應該就是住在這間公寓裏的母子倆。屍體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和血跡,也沒看見明顯的打鬥痕跡,臨死前都趴在牆邊,形容枯槁瘦得脫相,已經虛弱得站不住但依然瞪大眼睛扒着牆磚想要逃出去。

趁着賈鳴進衛生間去的空隙,謝行吟悄悄從口袋裏摸出了那枚鏡片,裏裏外外照了一圈。房間裏很幹淨,沒看見血跡。

衛生間裏一無所獲,彪哥抖抖嗖嗖地跑進來,和謝行吟分享他得到的線索。“我們發現女屍口袋有一部沒電的手機。”

謝行吟接過他遞來的手機。那是一部老式的按鍵手機,近些年市面上根本看不到了。

這讓他們眉間愁雲更甚了。

“一個帶着孩子的成年女人,身上有手機,真的這麽容易被困死嗎?”

再不濟,難道沒有鄰居發現他們失蹤了嗎?

“我也是這麽想的。”賈鳴不知什麽時候從衛生間出來了,贊許道,“這不像是簡單的人為報複。”

“把其他房間也砸開來看看吧。”謝行吟說。

彪哥很快出去了。剩下兩人在房間裏仔細翻找了一圈,沒發現能用得上生活用品。大衣櫃裏倒是還有些衣物,但是死人的衣物他們也不敢穿。

謝行吟注意到鞋櫃裏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幾雙鞋,是屬于那對母子的。

顯然,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手腳的。他們臨死之前究竟遭遇了什麽?

他們搜索了一圈,依然沒什麽頭緒。

唯一有價值的是在床邊找到的一本日記本,像是女主人在精神狂亂的狀态下寫的。

“聽說昨晚住在十一樓的小怪胎死了。死得好,上次澄澄被她吓得哭了一整晚。”

“公寓裏又有孩子失蹤了,今天上樓的時候看見忘川偵探所的野田先生也來了。怎麽搞的,這已經是第五個了。”

“最近壓力太大失眠了,每晚都聽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抓我家的門。過幾天找心理醫生看看。”

“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我看到她了……她會報複我們嗎……”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救命!快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是怪物!我們不是怪物!!!”

寫到後來,那字跡狂亂得幾乎要從紙頁上飛出來,似乎是在精神極端崩潰的狀态下寫成的。但是某一天,日記上的記錄戛然而止了。

日記本的主人失去了雙手,沒法再記錄了。

謝行吟看向倒在牆角的孩童屍體,嘆了口氣。

“啧,什麽深仇大恨。”謝行吟嘆氣說。

屋裏的光線很暗,他把日記本放進了包裏,打算出去再看。

那個小男孩的屍體大概就是女人的兒子澄澄。

想必被封死在房間裏,他們絕望地扒着牆想出去,可是沒手沒腳的連掄東西砸牆的能力也沒有。

小陸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蹲在牆邊,盯着地上的屍體看。謝行吟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帶着他出去了。

他們又如法炮制地砸開了相鄰的兩個房間,房間裏面的情況基本上都差不多,死在被磚牆堵住的門邊。除了這對母子,公寓的單身住戶更多,獨自被活活困死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絕望。

這并不是老梁說的那種砌牆鎮邪。忘川公寓裏的住戶并沒有搬走,全都是活活被封死在裏面的。

怪不得沒人能幫忙了,因為這座公寓裏的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想到一牆之隔就是這些,貂皮大衣扶着她老公劇烈地幹嘔起來。

賈鳴顯得有點喪氣:“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這裏少說有個六七百房間,一天敲一百面磚牆,挨個敲開看看裏面有沒有人面犬?”

“人面犬也未必就在房間裏面。”謝行吟說。

一整個早上都在撬鎖砸牆,體力消耗不小。彪哥已經脫了外套,只穿着件汗衫,擡手一抹額頭上的汗:“太累了,都歇會兒吧。”

謝行吟看向窗外:“行,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下午再說。”

衆人蹲在走廊上吃泡面。對着女屍吃泡面真不是件愉快的事,彪哥讓小弟把它弄回了原本的房間裏。

謝行吟獨自走到窗口,往樓下看。

外面是那條叫忘川路的商業街。天依然沒有亮,路上看不見行人,不遠處是烏壓壓的群山遮擋,再遠就看不清了。

“下午我們去樓上看看。”吃完飯以後,謝行吟把泡面桶收了,“我想去發現人面犬的女記者房間看一眼。”

午飯後,謝行吟從賈鳴手裏把資料拿了過來。

老頭給的文件夾裏的線索很繁雜,除了真正的有效信息之外,其中還有大量無用的幹擾信息需要他們自己分辨。

看着面前厚厚的一疊A4紙,謝行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張配圖吸引了。

資料裏竟然配了一張惠子自殺現場的血腥配圖,他潛意識裏認為這張照片裏一定有什麽重要線索。

謝行吟仔細地盯着這張照片看,照片裏的只拍出了惠子的半身,從胯部到脖子的一段,沒露臉。惠子穿着很普通的格紋裙子,割了腕,血流了滿地。

盯着這張圖看了一會兒,謝行吟覺得她手上似乎握着什麽東西。但是資料裏的黑白照片有點難分辨,他勉強看出了那是幾枚硬幣之類的東西,其中有一枚從手裏掉了出來。

被血染紅的硬幣上依稀能辨認出印着戴橄榄枝的男人頭像,應該是某種外國紀念幣。

“這誰?亞,亞裏什麽多德?”彪哥湊過來說。

“凱撒。”

謝行吟盯着圖上的硬幣看。

凱撒是羅馬共和國時期的獨裁者。但凱撒和人面犬又能有什麽聯系?

黎薇在房間裏躺了一上午,情況依然沒有好轉多少。溫度計一測,高燒到39度了。

照顧她的高中生姑娘們喂她喝了點水,勉強吃了點壓縮餅幹。

“留下點人照顧她,其餘的人下午去其他樓層找找線索吧。”謝行吟說。

但是黎薇卻拒絕了。

“不用管我。”她病得很重,說話間直喘氣,“我把門反鎖上就行了,房間裏很安全。你們快去找線索吧。”

謝行吟看着臉色蒼白的黎薇,點點頭。他們在塔裏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救治方法,如果黎薇再不退燒,拖過七天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出去了。

如果能盡快完成任務,帶她出去找娜塔利治病或許還有得救。

“我找到了幾包感冒靈沖劑。”賈鳴從一面新鑿開的磚牆後走出來,壓低聲音對其他人說,“得再找找藥,不單是為了那個女孩。這地方環境不好,也沒多少有營養的食物,難保其他人不會生病。”

高中生們留在房間裏照顧黎薇,翻看老偵探給的資料。彪哥和小弟留在這裏砸牆找藥,賈鳴、老梁還有謝行吟合計之後,決定分頭找線索。

“根據我之前進塔的經驗來看,白天鬼怪随意傷人的幾率不大,我們得抓緊時間快去快回。”賈鳴說,“我想去一樓看看,你們自便吧。”

謝行吟打算上樓去惠子的房間看看。小陸也跟着他來了。

電梯上行到十四樓,停了下來。

十四樓是整所公寓的頂層,樓層高度還不到兩米,站在走廊裏有種莫名的壓抑感。

如果謝行吟長得再高一些就要磕到頭了。

除了樓層低一些,這一層的布局和其他樓層無異。他們很快找到了位于走廊中段的1404房間。

但是一看見1404房間的門,謝行吟表情頓時難看了起來,看這扇門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封印僵屍的棺材板。

這扇房門看上去和其他房間沒有分毫差別,但是眼前這扇1404的門上卻貼了一張黃底紅字的符紙。

謝行吟當然看不懂意思那些鬼畫符的意思,但是符咒無非就是用于辟邪鎮壓之類的,直覺知道不是好事。殷紅的朱砂摻黑狗血畫成的符號格外刺目,像是在警告着活人勿入。

更離奇的是,謝行吟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眼前這扇門的合頁也是紅鏽斑駁,但是軸承卻嶄新锃亮。說明這門經常被開合。

“這扇門沒生鏽,難道近期還有人在用?”

謝行吟試圖用說話的聲音來打破空氣中詭秘的氣氛。

“誰知道是人是鬼。”小陸眨眨眼睛說。

少年天真的語氣讓氣氛更加怪異了。

謝行吟無奈地站了起來,對小陸說:“你後退一點。”

會開鎖的老梁沒跟上來,謝行吟正準備暴力破開時,小陸已經搶先一步上前上去了。他手裏拿着的鐵絲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梁那兒搶來的。

“你還會開鎖?”謝行吟好奇道。

小陸“嗯”了一聲。謝行吟沒看清他是怎麽做的,只聽門鎖“咔噠”一聲響,還真的打開了。

謝行吟本以為打開門又會看見面一模一樣的磚牆,然而不是。

這扇門裏沒有砌牆,整個房間的布局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了他們面前。整個房間的地板一塵不染的,靜谧幹淨得像是還有人在住。”

忘川公寓裏房間的規格都是一模一樣的,狹小的房間一眼就能望到頭。

這裏既沒有人,也沒有屍體。

謝行吟拉開衛生間的門看了一眼,也只有簡單的馬桶和洗手臺。

“怎麽連張床都沒有?”他奇怪道。

靠着牆的位置有個一米高的小書櫃,書櫃上空空蕩蕩的連灰塵也沒有,只擺了幾沓《忘川日報》。

謝行吟翻了翻,報紙按日期疊放的很整齊,幾乎每一天的報紙都有,但是唯獨缺了5月2日版的。

5月2日,好像是惠子自殺的第二天。

謝行吟拿着報紙,臉色凝重。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資料裏說惠子自殺未遂,原本以為她和其他住戶一起搬出去了。現在其他住戶都死在樓下,那惠子她人在哪裏?老偵探給的那些資料裏根本沒有介紹惠子的去向。

在書架底層有幾個抽屜,謝行吟連續打開了三個空抽屜後,在第四個抽屜裏發現了一個日記本。

是那種老式的日記本,古樸的黑色皮質封面,扉頁用秀氣的小楷寫着惠子的名字。

謝行吟順手翻了幾頁,發現日記本裏的內容卻很平常,基本上講的都是她日常工作的事。他随手把日記本收好,打算回去再仔細研究。

公寓的房間很狹小,區區二十多平米的房間一眼就能望到頭,很難藏得下暗室。

不過這裏是頂層,謝行吟想到樓上會不會有隔間。

兩米多點層高,他直接擡手就能摸到天花板。抱着求證的心态四處敲了敲,謝行吟把整個房間的角角落落檢查了個遍,連衛生間頂上都沒放過。

然而手感全是實的,不像是有什麽閣樓入口。

謝行吟原本以為會在惠子家裏找到最關鍵的線索的,但是沒有,有些沮喪。

算了,回頭再研究一下惠子日記本,沒準會有線索。

臨出門前,謝行吟把日記本塞進口袋時,摸到了口袋裏老梁的鏡片。他把鏡片拿出來,不報什麽希望的照了一下,卻頓時被驚到了。

和之前那些雜亂的房間不同,這個肉眼看上去最幹淨整潔的1404房間,藍熒熒血跡流了滿地。仔細分辨還可以看出不少拖動和噴濺出來的血跡。

“我的天。”謝行吟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這房間裏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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