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困境

謝行吟忍不住偏頭看陸焚, 這位陸小少爺正靠在他肩上,用那雙淡漠無辜的桃花眼盯着他。

“怎麽了?”

質疑的話卡在喉嚨裏,忽然又說不出口了。

算了。謝行吟搖搖頭, 省略了關于怪獸芬巴巴的內容,把關于生命之樹的部分告訴了陸焚。

陸焚神色稍變:“痛苦的靈魂澆灌?”

謝行吟心裏也正疑惑:“我不太确定這是什麽意思, 痛苦的靈魂……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些石像嗎?”

“嗯。”那些丁丁人雕像。

“那些雕像應該就是他們信仰的巴力神。盡管在其他宗教興起後, 兩河流域地區對它的信仰漸漸就沒落了,但中亞草原和蒙古草原一帶對巴力神的崇拜卻長久地保留了下來。”

“生殖崇拜在遠古時候很常見, 比如我們甲骨文的‘且’字也是指代那個形狀, 衍生為祖先的‘祖’字, 代表着萬物的起源……而原始苯教,也就是薩滿教,繼承了這種巴力崇拜, 他們認為靈魂是通過父親的xx進入到嬰兒身上的。”

陸焚也是聰明人,于是一挑眉毛:“哦,所以痛苦的靈魂有可能指的是——”

謝行吟神情悲壯地點點頭。

“欲練此功, 宜先自宮。”

當天晚上,大家在荒漠上安營紮寨。

老梁守前半夜, 謝行吟陪着他在篝火旁坐了一會兒, 和他說到了“痛苦的靈魂”這件事。

“嘶,那可真夠痛苦的……”老梁聽了兩眼一瞪, 一臉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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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六七,這兒七個男的呢, 應該不會輪到我吧!”

“……”

“早知道這樣, 咱們說什麽也得把那守夜人屍體背回來!”

老梁一臉懊喪地抱怨,淨出些馊主意:“哎對了,我們可以把那個領路的抓來剁了不?反正他也不是真人。”

謝行吟安慰他:“到萬不得已再想辦法吧, 這只不過是我自己的一種猜測罷了,對不對還不一定呢。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今晚會發生什麽。”

昨晚殺死守夜者的兇手還在他們隊伍之中,那人很可能還會動手。

謝行吟主觀認為兇手不會急于在前半夜下手,否則容易被輪班的發現,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他又囑咐了老梁幾句,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裏。

謝行吟也知道老梁不太靠譜,所以和他調換了一下,主動要求守後半夜。

“前半夜我會盯着的。”陸焚輕描淡寫地說,“哥哥一會兒還要守夜,先去睡吧。有情況我叫你。”

舟車勞頓一整天,謝行吟也累了,乖乖躺下休息。

按他們現在的速度,再走兩天就能到日落之地。

陸焚把帳篷掀開了一條縫,從那裏悄悄監視着外面的動靜。

自出生起,人們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在喧鬧的都市裏,夜晚的天空充斥着霓虹燈光和車鳴聲。在這樣遠離塵世硝煙的荒漠裏下,謝行吟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深夜兩點,月亮高懸在天空。換班的時間一到,謝行吟迷迷糊糊被陸焚叫醒了。

陸焚把軍刀塞進了謝行吟手裏,讓他出去頂替老梁。

謝行吟掀開簾帳,獨自一個人出去篝火那邊守着,以免打草驚蛇。

他特地朝帳篷的方向斜坐着,用餘光來觀察四周。

夜晚的荒漠裏很安靜,一聲蟲鳴也聽不見,只有不知道從哪個帳篷裏隐約傳出來的呼嚕聲。

篝火噼裏啪啦地響着,沒人陪他說話,謝行吟也有點犯困,但還是強打起精神。篝火忽明忽暗,在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

眼前那一堵千瘡百孔的岩壁,不知矗立在這裏幾千幾萬年了。天上地下一片死寂,謝行吟恍惚間産生了一種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感覺。

就在謝行吟等到昏昏欲睡,差點要以為那個人今晚不會再行動時,餘光裏黑影一閃——有個人閃身從帳篷裏出來了。

謝行吟頓時一個激靈,睡意全無。他假裝沒看見,悄悄用餘光觀察着對方的動靜。

那人的動作很迅速,謝行吟從體型上判斷出來是昨天喂駱駝的那個矮個子男人。

他鬼鬼祟祟,顯然不只是來起夜的。謝行吟看着那個黑影,發現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駱駝旁邊,開始翻東西。

謝行吟沒有急于聲張,想等着看看他要幹什麽。只見那人在布袋裏扒拉了一陣,竟然捧出了一捧幹草。

他把幹草平均分配給了幾只駱駝。駱駝們有夜宵吃,非常高興,都低頭咀嚼起來。

謝行吟卻心生疑惑。這是幹什麽?那人竟然只是在給駱駝喂幹草。

可是他大半夜的跑出來喂駱駝幹什麽,睡不着起來找點活幹?

陸焚在這邊的帳篷裏悄悄跟他打暗號,謝行吟微微搖頭,示意他再等等,看那人究竟要幹什麽。

那邊的矮個剛喂完了草,還沒來得及再行動時,另一個帳篷裏又鑽出來一個人。

新出來的那個人體型中等,不太好辨認身份。謝行吟頓時警覺起來,難道還是團夥作案?

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了老梁的叫聲:“哎!你幹嘛呢!”

原來是老梁半夜起來撒尿,一出來就撞見有人在駱駝旁邊鬼鬼祟祟的,連忙呵斥。

那矮個被發現了,見勢不妙就要逃跑,老梁抓着他的領子不讓他跑,反被他出其不意抓起一把沙子猛地往臉上揚過來——

老梁出來尿尿沒戴墨鏡,冷不丁被沙子迷住了眼睛,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變數就發生在瞬息之間,謝行吟立刻起身,還是晚了一步。

那矮個飛快地翻身上了駱駝,在它肚子上連踢了三腳,駱駝就跟瘋狗似的載着他蹿了出去。

謝行吟直沖過去,一腳踩在老梁肩上,跨上另一匹駱駝去追。但是剛踢了一腳,駱駝非但沒有往前跑,反而直直地跪倒了下去——

意料之外,謝行吟從駱駝上翻下來,撞在了随後趕來的陸焚身上。

駱駝不知道抽了什麽風,謝行吟這一摔簡直是砸下來的,在慣性作用下兩個人雙雙滾倒在沙地上,揚起了一地沙塵。

混亂間,謝行吟的下巴磕到了陸焚堅硬的鎖骨上,疼得倒吸了口涼氣。

耽擱的工夫,那矮個早已經騎着駱駝跑遠了,隐入了黑暗之中。

倒在地上的兩人都有點狼狽。謝行吟怕把這位大少爺給壓壞了,急着想從他身上爬起來,但是腿一蹬沒使上勁,又跌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什麽不該撞的東西,陸焚表情明顯地變了。但他最後什麽也沒說,小心翼翼地抓着謝行吟的手腕把他攙扶起來。

“沒事吧?”

謝行吟搖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再低頭一看,剛才騎的那匹駱駝已經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哼叫了。

除了被矮個騎走的那一匹,剩下的四匹駱駝也都是一樣,看起來要不行了。

在它們腳下還堆着一大捧沒吃完的幹草。謝行吟蹲下身抓了一把在手裏看,發現幹草裏面竟然摻了一大堆毒灌木!

領路人早說過駱駝不能吃這個,那矮個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把駱駝也全部毒死了。

這是明擺了是要置他們于死地,獨吞100天生存時間。

謝行吟掂量了一下,知道追肯定是追不上了。現在夜裏又黑,他們冒冒失失地徒步追過去很危險。

于是他們把老梁拉起來,用清水給他沖洗了眼睛,再把他的假眼球拿出來沖幹淨,重新安回去。沒條件做額外的消毒,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感染。

天亮以後,醒來的衆人不得不面對這個壞消息。

更糟糕的是,大家一檢查才發現,原本裝食物的袋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人偷梁換柱了,裏面全是沙子和雜草。

謝行吟想起來,昨晚那矮個男人行動起來悄無聲息的,以前很有可能就是專門做扒手的。

他毒死了駱駝不算,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摸摸地還把食物給摸走了,是真的想不想給他們留半點活路。

老梁知道自己昨晚守着個空袋子守了一整宿,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好在矮個他一個人拿不走那麽重的物資,興許是知道謝行吟和侯老板那邊都不太好下手也就作罷了。

駱駝死了,物資丢了,他們必須自己用腿穿過沙漠,走到日落之地去。原本騎駱駝兩天的路程,徒步起碼得翻個倍。

眼下的境況着實糟糕。

對于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大家都很氣憤,但也沒辦法挽回了

駱駝沒了,他們還得繼續上路,矮個已經搶在他們前面出發了,要是被他搶先拿走了仙藥,他們就是死路一條。

剩下八個人有了共同的敵人,竟然難得的團結起來。現在連日落之地的影子都沒見找,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甚至連侯老板都舍得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食物和大家均分了。

謝行吟也知道眼下物資的不平衡容易造成劇烈沖突,對他們有百害而無一利,也妥協把東西都拿了出來。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把食物放到一起,也就勉強夠一天的量。

“我們還有一天的食物,也不是完全沒希望,大不了就挨兩天餓。”李鐵峰說,“大家都省着點吃吧,吃完了就得喝西北風了。”

那侯老板一看就是常年坐辦公室的,走幾步就“哎呦哎呦”地直喘氣,渾身冒汗。

幹涸的土地上全是裂紋,有些裂紋比腳掌還寬,一不小心落腳就會卡進去,這大大影響了他們前進的速度。

如此前行了一整天,這天傍晚時分,他們終于走到了沙漠和荒野的交界處。

“我們就在這裏紮營吧,好好休整,明天就要進大沙漠了。”領路人說。

進入沙漠以後,一切都不會再和先前一樣。如果說這些天他們在荒野裏跋涉辛苦,那接下來要進入的沙漠可是真正的死亡區。

在那裏他們不會看到任何植物,不會看到除毒蛇毒蟲以外的任何活物,也找不到任何食物和水源。眼前只剩無邊無際的黃沙,還必須忍受着炎陽的炙烤和幹燥穿行。

當晚輪到李鐵峰和侯老板守夜。領路人看了一眼天空,月亮已經被厚厚的烏壓壓的遮住了。

“今晚要起大風了,入夜以後誰都不要出營地。”領路人鄭重地告誡他們。

衆人回到了帳篷裏休息,步行了一整天所有人都很疲憊,沒一會兒營地裏就徹底安靜了下來,全都睡下了。

果不其然,入夜以後風沙就大了起來。這四周都是平坦的沙地,不容易形成回聲,但從帳篷裏聽起來風聲呼呼,勢頭很足。風帶動着帳篷輕微晃動起來,被陸焚吊在帳篷頂上的手電筒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謝行吟雙手抱着腦袋随意地躺了下來,偏頭看着陸焚坐在他身側,晃動的手電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小半張臉。謝行吟自下而上看見這晃動的光影中,陸焚小半張臉藏匿于陰影中,但是鼻梁挺直漂亮得像是能反光了。

他正随意坐着屈着一條長腿,用一塊絹布擦拭着他的刀。陸焚的指節修長有力,動作散漫卻透着點莫名的優雅,一下一下地用柔軟的布擦拭過寒氣逼人的銳利刀鋒。

謝行吟也疲乏了,看着陸焚的動作,眼皮發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閉上了眼睛。

到後半夜,風聲更大了起來。那聲音大得有點吓人,像是夏夜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不過現在是旱季,沙漠不可能降雨,有的只是飓風和沙塵。

帳篷外的風聲愈來愈響,謝行吟也被這聲音驚醒了。

他一睜眼,看見陸焚沒在睡覺,而是坐了起來,神情凝重地看着帳篷外面。

“出什麽事了?”謝行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況不對,連忙也坐了起來。

陸焚輕輕地掀起門簾,風聲頓時灌了進來。他示意謝行吟往外看。

“哥哥,你看那邊的沙丘上。”

狂風把沙塵鋪天蓋地掀了起來,漫天風沙之中,能見度非常低。謝行吟往陸焚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稍稍眯起眼睛。

——遠處的沙丘上竟然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和背後的沙漠黑夜融合在一起,如果不仔細看險些就漏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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