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陷阱

慘白的圓月高懸在一望無際的荒涼沙漠之上, 把人影照映得分明,呼呼風聲卷起漫天風沙掠過。

謝行吟盯着遠處沙丘上的那個人影,心裏微微有點發毛。“這麽晚了, 是誰在哪裏?”

那人影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中,遠看輪廓有些模糊, 但是的的确确可以辨認出那邊的沙地上蹲了一個人, 悄無聲息,形如鬼魅。

謝行吟臉色不太好, 擡頭看見陸焚也是神色凝重, 不知道他有什麽發現。

“你能看得清那是誰嗎?”謝行吟問他。

陸焚搖搖頭, 順手抓起了軍刀掀開了簾帳:“太遠了,我出去看看。”

侯老板正在外邊守夜,饑腸辘辘地望着篝火, 肚子叫個不停。眼看着風沙越來越大,他正猶豫着要不要回帳篷裏避避風時,忽然看見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從帳篷裏溜出來。

“你們——”侯老板一驚, 差點就要叫破喉嚨喊保镖,卻被陸焚搶先一步放倒。

“別喊。”

謝行吟示意他小聲:“得罪了。侯老板你別出聲, 否則會把那東西吓跑了。”

侯老板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登時也是臉色一僵,一雙小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麽大。

“是、是誰在那裏……這荒郊野嶺的, 哪兒來的人?!”侯老板顯然也是有點慌了。

“那個人影是剛剛才出現的?”謝行吟問。

“我不知道啊,這黑咕隆咚的你們不說我都沒看見。”侯老板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顯得十分後怕, “我在這兒守了大半天了,除了你們兩個,根本就沒見有其他人出來過。”

那肯定就不是他們中間的人。

謝行吟默默地盯着遠處的影子,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發現他們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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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明,那人在暗,想來應該早已經發現他們了。可那人從剛才起就蹲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相當沉得住氣,看樣子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有沒有可能是昨天逃走的那家夥?”謝行吟說。

這沙漠裏除了他們之外,也就那麽一個活人。

“哦對對對!很有可能是那個小矮個!”侯老板抹了一把汗,連忙附和。

“如果真是他,那他為什麽要三更半夜跑回來視奸我們的帳篷?”謝行吟覺得奇怪。

那矮個偷了食物騎着駱駝,按理說就應該頭也不回地直奔日落之地去,搶在他們之前找到不死仙藥,完成任務獨吞100天生存時間。

可是他現在又偷偷折回來幹什麽?是前路上有什麽危險,還是想從他們這裏得到什麽東西?

現實沙漠晝夜溫差很大,夜晚的溫度會比白天低30-40度左右,冬季夜晚甚至能達到零度。再加上夜晚風速大,如果是真的沙漠,他們光用這幾個史前破帳篷露營早就凍死了。

眼下的任務場景比現實溫和一些,氣候沒有那麽難耐,生個篝火抱着駱駝湊合一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謝行吟想不通那人為什麽要冒着被八人群毆的風險回來。

托矮個的福,侯老板半夜餓得饑腸辘辘,想起那王八蛋就牙癢癢,一聽說可能是他,頓時腿也不軟、氣也不喘了,恨不得提着拳頭過去給他點顏色看看。

謝行吟使勁按住他的肩,讓他冷靜點。“侯老板你小點聲。”

他盡可能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只要把矮個抓住了,我們就可以把食物和水都搶回來。”

但是陸焚面無表情地盯着那邊的沙丘,好像并不樂觀:

“這件事怎麽看都很奇怪。外面風沙大,你們等着,我先過去看看。”

“我也去。”謝行吟也立刻站了起來,“侯老板你先在這等着,先不要打草驚蛇,如果看情況不對就馬上把其他人叫醒。”

遠處那人影站在沙丘的最高處,背後懸着一輪月亮,以至于從他們的視角只能看見一個人形輪廓的黑色影子。

對方占據着最有利的高地,能将周圍的景象一覽無餘盡收眼底。而這平坦的沙漠上連棵樹都沒有,他們找不到半點遮擋物,如果就這樣過去,十有八九沒等靠近就會被發現了。

于是謝行吟用唇語悄悄問陸焚:怎麽辦。

眼下也沒時間想了,他們總不能挖個地道鑽過去,再耽擱一會兒那家夥就該跑了。

陸焚把手裏的刀抛給他,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一起包抄過去看看。謝行吟把刀握在手裏,點頭會意。

來都來了,就不信他們二打一還制服不了那家夥。

于是兩人佯裝回帳篷,實則壓低了身子,借着帳篷的遮擋從兩側繞開去包抄。

此時他們正位于下風口,頂風而上也不易被察覺。等烏雲被風刮動,短暫地遮蔽住了冷白的月光,兩人趁着這短暫的黑暗迅速行動起來。

離了帳篷的蔭蔽,寒風裹挾着沙粒拍打在臉上,冷意從領口灌進來,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神經都像被浸在冰水裏一樣。

黑暗中,謝行吟咬着牙關頂風而上,只能聽見耳側呼呼吹過的風聲,沙粒打在臉上生疼。

謝行吟用手擋着風避免沙塵吹進眼睛裏,濃郁的黑暗中,他已經完全看不見陸焚在哪裏了,只能看見前方沙丘漆黑的輪廓和沙丘上的人影。

雖然不知道他是何居心,但謝行吟知道絕對不能讓矮個獨自先拿到仙藥。必須逮住他,要不然大家都得死在這裏。

領路人早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能在沙漠刮大風的夜晚跑出去。但眼下他們沒有時間考慮了反正遇到危險可能是死,抓不到矮個大概也是死。

謝行吟頂着愈來愈大的狂風,小心翼翼地朝着沙丘上那個人影走過去。踩在沙地上的腳步聲被狂風吹散了,謝行吟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身影也完全隐沒入了無際的黑暗中。

幾秒鐘後,雲層重新把月亮吐了出來。謝行吟擡眼看去,刺眼的月光灑在沙丘頂上,沙丘上蹲着的那個黑影依然一動不動,就好像是一座完全靜止的人形雕像。

謝行吟心裏忽然産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

——那個影子安靜得有點不像活人。會不會只是風把沙土吹散了,先前被風沙掩埋在地下的某座石像露了出來?

沙丘上的人影依然靜悄悄,半點動靜也沒有。謝行吟這麽想着,膽子也稍大了一些,定了定神繼續靠過去。

此時他已經摸到了沙丘下,距離那個黑影只有三四十米的距離。謝行吟放慢了腳步,正打算找找陸焚在哪裏時,就看見沙丘上的人影忽然輕輕動了一下。

謝行吟心裏一緊。

——那還真是個活人。

對方比他們想象得還要敏銳,沒等他們爬上沙丘已然察覺了。那黑影猛地一扭,迅速轉身就跑

謝行吟在心底暗自罵了一聲。被發現了。

既然對方已經發現,他也就用不着僞裝了,撲騰着站起來就狂追過去。“站住——!”

謝行吟聽見自己的喊聲湮沒在四起的狂風裏,幾乎聽不清楚。

可無論如何奮力追趕,他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距離越來越遠——那黑影速度飛快,簡直不是人類能做到的。

不能就這樣讓他跑了。謝行吟頂着越來越狂亂狂亂的風沙,不管不顧地咬牙跟在那影子後面撒丫子狂追,一頭沖進了茫茫沙漠裏。

很快,身後的營地越來越遠,漸漸地看不見了。

眼看着和前面的人影差距拉大,就要追不上的時候,對方好像忽然又絆了一跤,體力不支似的放慢了腳步,任由謝行吟追上去拉近距離。可等謝行吟一靠近,對方又全力加速奔跑起來。

就這樣三番兩次的你追我趕,謝行吟心裏隐隐約約有點不妙的預感。

狂風大作的深夜,四面都是荒涼的沙漠,陸焚依然不見蹤影。此刻謝行吟已經離營地很遠了,心下不免有些起意。

剛才只顧着猛追了,沒來得及細想這件事有多古怪。

謝行吟不由警惕地放慢了腳步。與其說那家夥是在逃跑,倒不如說像是故意勾着他。

那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想把他引到什麽地方去。

這絕不會是好事。

前面奔跑着的人影好像也發現他放慢了腳步,似是不想再追了。随後謝行吟清楚地看見前面的人也停了下來,身影一閃就躲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去了。

躲到石頭後面去?謝行吟忍不住遲疑了。

那家夥此刻就在大石塊後面,他是追還是不追。

謝行吟生怕這是個陷阱,但是眼看着人就在眼前,不能功虧一篑。反正讓矮個跑了也是死,倒不如過去看看,他有武器在手,未必收拾不了對方。

謝行吟這麽想着把刀緊緊攥在手裏,小心翼翼地往石塊那邊摸過去,時時刻刻注意着腳下是不是有陷阱。

但是等一路順遂地走到了巨石旁邊,無事發生。

石塊後面靜悄悄的,謝行吟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把刀橫在身前,猛地往那大石塊後面探去——

面前人影一閃,謝行吟差點就一刀捅過去了,卻聽那人忽然喊了一聲:“哥哥。”

原來差點迎面撞上他的是從另一端沖過來陸焚,謝行吟險些沒收住刀。

怪了。他分明看着對方躲進了石頭後面,可是這石頭後面卻只有他和陸焚兩人。

于是謝行吟慢慢地後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陸焚”,一臉警惕。

“陸焚?”他試探着叫了一聲。

他只怕那人不是陸焚,而是一些別的東西。

“哥哥。”陸焚知道他在想什麽,應了一聲,“別怕,真的是我,不信你摸摸看。”

摸……摸什麽摸啊。

謝行吟一聽,這樣說話的除了陸焚還能是誰,松了口氣。

“行了,你就別逗我了。”謝行吟嘆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這就敢确定我是誰了?”

陸焚簡明扼要地吐出兩個字:“感覺。”

謝行吟手裏的軍刀依然緊攥着,生怕剛才那人從天而降。“我剛才明明看着那個人影跑到石塊後面來了,怎麽又不見了?”

兩人圍着石頭繞了幾圈,上上下下都看遍了,愣是沒發現任何地方能藏得下人。

那個人躲到石頭後面,忽然之間卻又蒸發了。

此時兩人已經離營地很遠了,陸焚望着眼前漆黑的沙漠,語氣難得的嚴肅:“哥哥,這裏危險,我們先回去。”

“好。”

兩人神情警惕,并肩往回走。謝行吟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回頭往後看,總感覺背後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他們看,如芒刺背。

陸焚見他有點緊張,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謝行吟一愣,感覺到他的手還是那麽涼。他潛意識裏能感覺得到,陸焚是個相當靠譜的人,這種感覺把他不安的情緒壓下去了大半。

陸焚往身後的黑暗中一瞥,拉着謝行吟往前走:“走吧哥哥,別看了。”

等兩人回到營地,天都已經蒙蒙亮了。

“我的祖宗啊,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侯老板看見他們一起回來,松了口氣。“怎麽樣,那個人是誰,抓住了沒有?”

“跑了。”謝行吟搖頭,“還不太确定是誰,你就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吧。”

天亮以後,風沙漸漸停了。

大家陸陸續續地醒來,從帳篷裏鑽了出來。謝行吟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每個從帳篷裏走出來的人,除去一直在帳篷外面的侯老板和他們自己,總共五個人,一個也沒有少。

過了一會兒領路人也走了出來,看起來還不知道他們昨晚偷跑出營地的事。

衆人都對昨晚發生的怪事一無所知。老梁蹲在地上神情凄慘,含淚把最後一片幹糧當早餐吞下了肚,現在他的布袋裏連半點食物殘渣都沒有了。

不光是他一個,大家裝食物的袋子基本都空了,只能忍着饑火燒腸繼續上路。

侯老板胃口大,昨天守夜時就餓得受不了了,一直止不住地胃疼。

眼看着一群人東倒西歪要死要活的,別說走到日落之地去,這樣下去能活過兩日都夠嗆。

李鐵峰經常參加探險,也曾經不止一次地陷入過險境。他知道食物缺失是多可怕的事。

現在大家只餓了一天不到,基本還能維持理智。但如果他們再找不到食物,等人餓瘋了獸性的本能也就會暴露出來了。

在遇難的探險隊裏,因為缺乏食物而發生人吃人的事情并不稀奇。生存本能面前,人和野獸無異,道義算不了什麽。

可這樣下去要麽餓死要麽吃人,只是遲早的事。那個侯老板的保镖手裏有槍,還一臉兇相,逼急了要殺個把人恐怕不是難事。

李鐵峰嘆了口氣,還是安撫大家說:“沙漠裏應該能找到仙人掌,仙人掌裏面水分多,切開來吃可以解解渴。”

口幹舌燥的衆人一聽,頓時有了點幹勁。

仙人掌就算不好吃,也可以潤潤他們快冒煙的嗓子。

“走走走,找仙人掌去。”

就這樣,一行人興致勃勃地前行一上午,到處張望尋找仙人掌的蹤跡。

一開始大家還精神抖擻,眼神放光生怕錯過或者被別人搶了先,可眼見着快到中午了,他們連一顆仙人掌都沒看見。

有時候遠遠看見了的影子,興奮地走近一看才發現都是碎石塊。

一來二去的,侯老板有些沮喪:“媽的,這沙漠裏怎麽連棵仙人掌都沒有?”

想當年他山珍海味擺在面前都懶得動一動筷子,如今想吃個仙人掌解解渴都沒機會。

“再找找吧,應該是有的。”李鐵峰也覺得很奇怪。

但是走了這麽一路都一無所獲,大家隐隐也都明白了。其實昨天他們沿路來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過仙人掌,找不到仙人掌不是他們運氣差,多半是因為這片沙漠裏根本沒有。

別說植物了,這一路上甚至連毒蛇蠍子之類的活物都沒有見到。

現在他們所身處的,不是什麽普通的沙漠,而是一片死亡沙海,沒有什麽生物能夠在此生存。

正午的烈日烘烤着金黃的沙漠。衆人徒步前行,汗流浃背,水分蒸發的很快,隐隐都有些要脫水的跡象。

一望無際的沙地上連個陰涼休息的地方都沒有,大家只好把帳篷搭起來歇了一會兒。

“哎呦,我要曬脫皮了。”老梁摘下墨鏡擦汗。

他和剛來那天的膚色完全都不是一個色號了,摘了墨鏡以後眼眶周圍全是白的。謝行吟一看,笑得沒注意腳下差點摔倒。

被太陽炙烤過的沙子滾燙冒煙,老梁找了塊布墊着,一屁股坐下去,熱沙隔着一層布瞬間燙到了他的屁股,只好換個姿勢蹲着。

“真是見鬼了,這沙漠裏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怎麽半點活物都沒有?”老梁用手扇着風說。

“往好了想,至少沒有響尾蛇和蠍子了。”謝行吟安慰他說。

沒想到老梁餓瘋了,神志不清的說:“烤蠍子我吃過,響尾蛇肉好不好吃?”

“找得到的話你就烤一條試試吧。”謝行吟說。

趕了大半日的路,早飯只吃了一片幹糧,老梁早已經餓得暈頭轉向,見什麽都流口水。

“老謝老謝,你看。”他暈暈乎乎地戳了戳謝行吟。謝行吟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棕色的沙丘。

“你們看那個沙丘像不像雞屁股。”

“……”

謝行吟無語,默默摸出自己的幹糧掰了一塊塞進他嘴裏。

不說老梁,他自己也有點難受。食物可以少吃,但是沒有水喝是絕對不行的。

一般人只喝水不吃東西能活一個月左右,但不喝水三天就會死——更別說他們還在炎熱幹燥的沙漠裏行軍,兩三天喝不到水就得風化成天然幹屍。

謝行吟的水壺早已經空了,喉嚨發緊,正想鑽進帳篷裏避避太陽,身邊的陸焚忽然把什麽涼涼的東西塞進他手裏。

謝行吟定睛一看,手裏多了一個鮮紅的果子。

“那天在晚宴上拿的。”陸焚說。

謝行吟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就只有這麽一個果子,于是掰開一起分了。

遞到嘴邊咬了一口,謝行吟快要冒煙的嗓子終于不疼了,舌尖有一點涼絲絲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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