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英雄救美
偶然聽了一腳牆根之後,饒是龍霄徹夜運功都沒能壓住心底漸漸燃燒的火星,第二日天色将白,青兒被同類輕快叫聲吵醒,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羽翼。待他回神後,這才看見龍霄若有所思地眺望遠處,神情如此專注,以至于連肩膀處什麽時候落了一只小雀鳥都未曾注意。
青兒飛過去趕走了那只膽大之鳥,後者叽叽喳喳叫了兩聲,似乎有些不服氣。青兒哼了一聲,羽翼一攏幻化出人形,那鳥兒尖叫一聲,吓得頓時逃走了。
他坐到龍霄面前,揮了揮手道:“大哥,你怎麽起得這麽早?嗯?臉怎麽有些紅?難道是昨夜受涼着了風寒?”
龍霄回過神來,垂下眼睛道:“沒有,只是沒休息好。”
青兒只當他是心憂曹鈞,微微不滿道:“你不會是放心不下将軍吧?大哥,我的好大哥,你既然都答應薛公子要和将軍斬斷一切了,現在又對他牽腸挂肚,你……”他這一句“你”還未說完,半空忽然傳來幾聲鳥鳴。
卻見方才吓走的那只小鳥雀跟在老雀身後飛了過來,那老雀腿上系着一枚細管,十分通靈地落在了龍霄面前。龍霄怔了一怔,瞬間猜到這或許是薛鑒的手筆,果然拆開一看,裏面卷着一封紙信。
龍霄頓時翻閱起來,青兒見他這副模樣,忍了忍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那老雀蹦來蹦去,倒是絲毫不怕生,甚至還歪着頭蹭了蹭龍霄的袖角。倒是那只小雀鳥始終藏在老雀身後,只露出兩只滴溜溜的眼睛打量青兒。龍霄一目數行飛快閱完,然後擡手摸了摸老雀的頭,道:“麻煩你了。”
那只小雀鳥也叽叽喳喳了兩聲,龍霄露出淡淡笑意,也擡手撫了一撫:“也麻煩你了。”
兩只鳥雀叫了兩聲便飛走了,青兒收回目光,問道:“是薛公子的信?”
“是。”龍霄點頭,“薛公子說葉昭一行人已經抵達南域,正在努力聯絡慶陽侯。将軍……”
他喚出“将軍”二字時似乎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薛公子說葉昭殿下偶然在瘋馬踐踏市集時救下了偷跑出來的慶陽侯之女,二人情意日增,甚至侯爺之女還邀請葉昭殿下一行人住進侯府。他還說,将軍似乎覺察到了一些,只是沒有講出來。”
青兒由始至終都在盯着他的臉,妄圖在龍霄的神情上尋找到他舊情不忘的證據。
龍霄露出淡淡苦笑,喚道:“青兒……”
青兒哼了一聲,道:“我不管,就算你回心轉意我也不會同意的,等到曹鈞輔佐葉昭殿下登基之後,我就帶着你回雪山。”說罷,他搖身一變化作海東青,徑直向天空飛去。
龍霄遠望他離去,半晌之後,才有一道嘆息悄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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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鈞攜着滿身酒氣,踉踉跄跄地前往休憩庭院。
此時東方天色剛剛露出一點魚肚白,霄漢星月尚未退去,依舊在天幕中綻放光華。東方微明,蔚藍天空雲彩斑駁,漸漸随着天色濃郁而染上一層璀璨朝霞。曹鈞便是在這個時候從酒館中蘇醒,踩着滿地的晨光回到慶陽侯府。
曹鈞喝得頭暈腦脹,可是整個人卻十分清醒,清醒得讓他自己恨不得大醉一場沉溺夢中。
就在他露出無聲苦笑返回庭院的途中,不遠處的花園草木後卻傳來兩個聲音,曹鈞聽後,腳步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
那是葉昭殿下,他心心仰慕之人,也是如今與慶陽侯之女愈發密切之人。
另一人聲音清冷,卻是薛鑒。
曹鈞辨明談話二人之身份後,第一個念頭便是離去,只是還未等他有所行動,便聽得薛鑒冷冷淡淡道了一句“晴小姐今日又去求了侯爺,想來殿下心中應是十分開心吧。”
曹鈞手掌無聲無息握緊成拳,他太想聽一聽殿下會如何回答,于是鎮守邊塞多年、武藝高超莫測的鎮關将軍運起輕身功法躲在一簇花叢之後。透過繁茂枝葉的縫隙,他甚至能看清殿下皺起的劍眉。
他在心中默默作想:“您會如何回答呢?我的殿下……”
葉昭皺眉看了他一眼,半晌沒有開口,直到曹鈞等得耐心全無時他才緩緩說道:
“……此話怎講?”
薛鑒如同聽到笑話一般,勾起一絲嘲諷:“殿下那日派元逸元朗二人搜集情報,元逸無意中得知侯府的晴小姐偶爾會女扮男裝混出侯府,殿下知道後便吩咐元朗準備一匹烈馬,以待日後再用。然後,晴小姐出府後在市集上遭遇烈馬踐踏,殿下出現英雄救美,繼而使出各種手段俘獲美人心,讓那位陷入情愛的侯府小姐不顧一切地在慶陽侯那裏扇風。”
曹鈞臉色微變,原來當時那出英雄救美,是殿下早就謀劃好的?!
薛鑒看了看葉昭的臉色,嘴邊笑意愈發加深:“殿下确定晴小姐對您一往情深之後,便開始使出水磨功夫,一點一滴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她。晴小姐知曉後,心中定是既驚訝又歡喜,驚的是殿下的身份,喜的是她與您門當戶對又兩情相悅,事後她必定會三番五次懇求侯爺玉成美事。”
葉昭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就連手掌也早已握緊成拳,看他那副模樣,若非顧忌薛鑒功夫過人只怕早已出手教訓。
薛鑒忽然嗤笑一聲,眼底帶着些許憐惜與心疼:“讓我猜一猜,若是慶陽侯不同意殿下與晴小姐的婚事,您是不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飯?”
葉昭與花叢後偷聽的曹鈞雙雙變了臉色,只不過葉昭是被戳中心事的驚愕,而曹鈞則是難以置信的駭然。葉昭再也顧不得其他,怒聲斥道:“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薛鑒盯着他不放,“難道殿下就沒動過一點心思?若是生米煮成熟飯,晴小姐不僅從今往後死心塌地,就連慶陽侯也要為了女兒貞潔而不得不考慮殿下的求親。真可憐那位晴小姐,本以為是一顆真心委身情郎,卻沒想到……”
他頓了頓,又道,“我能想到的,只怕其他人也能想到,包括如今也在南域準備向慶陽侯求親的葉丹一行人馬。慶陽侯府舉足輕重,力量着實誘人,難保葉丹他們不會動這種心思。殿下恥于葉丹之屬,卻不得不用同種手段設計晴小姐,恕我直言,您與葉丹究竟有什麽分別?”
“放肆!”葉昭頓時大怒,眼中殺氣毫不掩飾。
薛鑒定定看他一眼:“殿下,你對我起了殺心?”
葉昭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濃重神色。
薛鑒目光灼灼直視葉昭,似有話要講,只是最終他卻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什麽也不說便轉身離去。轉身的瞬間,薛鑒似無意般掠過花叢深處,片刻間閃過的眸光誰也未曾注意,包括背後的葉昭,也包括花叢後的曹鈞。
那時曹鈞早将雙眼凝在了葉昭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葉昭雙手緊握成拳,一雙眼死死盯住薛鑒的背影,淩厲又銳利的殺氣再度席卷。他忽然背上有些發冷,額間也有些濕漉,擡手一摸,卻是不知何時竟出了滿頭的冷汗……
一夜暴飲,本該神思困倦,然而花叢後的所見所聞卻如同一盆冰水,凍得他愈發清醒。
曹鈞躺在床塌之上,雖是閉目休息,可方才的一幕幕卻時刻回蕩眼前,讓他翻來覆去無從入睡。待到窗外天色明亮,曹鈞還是沒能養出睡意,終于睜開雙目坐了起來。
他随手倒了杯隔夜冷茶,還未來得及将腦中混亂思緒規整清楚,忽然聽到門外尋彥恭恭敬敬道了一聲“殿下”。曹鈞不自禁地緊了緊手掌,一時力道過大,就連瓷杯都蹦出數道裂紋。
葉昭聲音明朗傳來:“你們将軍呢?不會還沒起吧?”
尋彥笑着道:“殿下,我們将軍昨夜去喝酒了,天亮才回來,如今剛躺下沒多久。您可是有要事找他?屬下這就……”
葉昭則道了一聲“不必”,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才道,“曹将軍……天亮才回來?”
曹鈞心中一震,又聽得門外尋彥應道:“是啊,将軍滿身酒氣踉踉跄跄,一回房便沒了聲,想必是睡得極深。”
葉昭又說了兩三句言語,聲音伴着腳步漸漸遠去。曹鈞聽得腳步聲消失,不知怎麽,像是逃過一劫似的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随手飲了口冷茶,壓住怦然不安的心頭狂跳,不經意的一個擡頭,卻吓得他險些噴了出來。
“薛……”曹鈞壓低聲音,“薛公子,你怎麽坐在我的窗前?”
薛鑒神情淡然,沒有一絲一毫驚吓到曹鈞的歉然之意,只是道:“心血來潮,想來看一看将軍。”
曹鈞此時已然安定下來,“看我作甚?”
薛鑒盯着他不放,嘴角挑起一絲玩味之笑:“我來看一看,将軍藏在花叢後的牆角可聽得仔細。”
曹鈞臉色頓時一變,“你……”
“別說你不知情!”薛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便是算準了你那時會從花叢邊經過,才故意一詐葉昭的。”
曹鈞聽了此話,滿臉訝然無從掩飾:“你是故意的?!”
薛鑒臉上多了幾分似笑非笑:“這世上哪有這般巧合之事,能讓你恰好聽到故事真相?曹将軍,我着實是看不下去殿下利用您的一片癡情,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好讓您聽個真切。”
曹鈞眼角狠狠抽了一下,臉上還多了幾分冷笑:“如此,曹某還要多謝你了。”
“将軍不必客氣。”薛鑒莞爾一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曹鈞冷哼一聲,正要下逐客令,卻見薛鑒臉色一變,忽然向北方望了一眼。他心下奇怪,還未開口詢問,便聽得薛鑒急匆匆道:“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說罷,薛鑒身形一晃便已飛身離去。
曹鈞望了眼窗臺,半晌才緩緩憋出一句:“……莫名其妙。”
與此同時,遠隔千山萬水的雪空關,化作人身的海東青卻在苦苦相勸。身旁的龍霄臉色蒼白、神情慌張,若非衣角被青兒拉住,只怕早已拂袖而去。
青兒急聲道:“大哥,你慌什麽?!雲洛族的大巫師又不是第一次離開北方,他的目的又不是雪空關,你怕什麽?!”
龍霄則掙紮道:“可是卦象顯示,大巫師此行乃是南域,将軍的武曲星相中又多了一個死劫,你讓我如何放心?”
青兒直接抱着他的腰不松手,“死劫就死劫,他又不是沒出現過!薛公子也在南域,他總不會見死不救,大哥你又何必千裏迢迢趕往南域親自救人!再則,大哥你肩上還扛着重任,萬一雲洛常青趁你前往中原時放出蟲蠱偷襲,誰能阻攔!”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然是吼了出來。
龍霄動作僵住了,他怔怔望着南方,眼中忽然湧出了水光。半晌,他才低下了頭,說道:“青兒,你說的對……我若走了,這雪空關便少了一層屏障……”
青兒到底還是心腸軟,松開雙臂後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柔聲勸道:“大哥,有薛公子在,将軍他不會有事的。”
龍霄此時已經聽不見了,他遠遠望着南方,仿佛穿越蒼穹盡頭就能看見那個心心念念之人。
南域郊外,外出騎射散心的曹鈞忽然手撫胸口,似有所感。
一旁騎馬的尋彥忙問道,“将軍,怎麽了?”
曹鈞面帶疑惑,感受着掌心下的惶恐跳動,說道:“不知怎麽,我的心忽然跳得好快……”
尋彥道:“或許是将軍的哪個相好正在念叨您吧。”
曹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是轉眼間他心思變幻,葉昭含笑而立的相貌便閃過了眼前。他微不可查地握緊了缰繩,忽然向尋彥說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尋彥開始還有些不放心,只說如今南域魚龍混雜、四方勢力彙聚,将軍孤身一人若出個什麽閃失他怕是百死難辭其咎。
曹鈞不以為然道:“馳騁沙場多年,難道我還保不了我自己嗎?”
尋彥好說歹說都未能改變其決定,到了最後,見曹鈞心意已決,他只得乖乖聽命、驅馬離開。
曹鈞待他走後忽然一揮馬鞭,駿馬四蹄生風,頓時在這寬闊無邊的南域城郊馳騁開來。随着駿馬奔馳,春日和煦陽光伴着溫柔春風悄然撫平了他皺起的眉頭,滿腹心緒仿佛也漸漸随風飄散,心胸一片怡然舒暢。
自打離了雪空關,已有兩月有餘,北方仍是朔風寒雪,而南域卻已悄悄迎來了春日。兩旁樹叢零星,鮮美綠草卻逐漸增多,不時有七彩炫麗之野花點綴其中。只聽得遠處水聲叮咚,曹鈞耳目過人,當即策馬向水源處奔去,到了近前這才發現,一條環帶似的剔透水流繞過蔥茏樹木與翠綠草坪,轉了個彎兒流向了遠方。
曹鈞飛身下馬,放任其啃咬鮮美嫩草,自己倒是尋了一處幹淨場所坐了下來。身下綠草是初春新發的嫩茬,柔柔嫩嫩也不紮手,他随手拔了一根草梗叼在嘴裏,目光四處流轉。翠綠如毛毯般的嫩草中夾着五顏六色的野花,像是妙手點綴的花紋,另一邊天高地闊樹木蔥茏,更有清澈溪流映帶左右……如此良辰美景,倒是舒緩了他連日來緊繃的那根弦。
仿佛有人能聽到他心聲一般,忽然鼓掌贊道:“好景,妙哉!”
曹鈞側目望去,卻是一位眉目俊秀的少年郎,他似乎覺察到了視線,回望一笑。
不知怎麽,曹鈞忽然心口一涼,如同被冰針刺了一下。不痛,只是有些蜻蜓點水、一閃而過的涼意。
這少年自稱姓雲,乃是南域城中富賈之子,曹鈞見他眉宇溫潤、氣質過人,倒是不由得生出幾分和氣。那雲姓少年與他一番結識,也如他那般席地而坐,随手撥了撥幼嫩綠草,微微一笑道:“曹公子,我看你眼底青黑,面有倦色,可是心中存着煩心之事?”
曹鈞淡淡笑道:“人活于世百事纏身,哪裏會都是順心之事?”
少年倒是頗為贊同,道:“公子此話不假,就以我而言,盡管從前種種順風順水,可卻有一件事讓我吃盡了苦頭。我苦苦堅持多年,唯一想要得到的不過是一個人,我追了他許久,可還是未能得償所願。”
曹鈞啞然,此話倒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年心事一般,他不禁帶着幾分好奇問道:“你追他許久未能得償所願,莫非是心儀那人嗎?”
少年笑得露出兩片白牙,不知怎麽,卻讓曹鈞瞬間聯想到的野獸撕咬活物的利齒。他搖了搖頭收起胡思亂想,這時聽得少年笑着說道:
“不,我并非是心儀他,而是……我想吃了他!”
言笑之中卻帶着透骨徹寒之森森冷意,饒是久經沙場的曹鈞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剛要開口,卻聽得半空中鷹鳴陣陣,放眼望去,卻是北方雲洛族獨有的鷹锞子。
曹鈞立時站起身來!
戎狄連同葉丹宸妃等人前往南域,他一直有所耳聞,不過饒是他派出各種精英将士也沒能查探到隐匿藏身的戎狄族下落,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野外遇見了戎狄族飼養的眼線鷹锞子!
然而不等他辭別雲姓少年,那半空中的鷹锞子仿佛掃見什麽一般,羽翼扇動低飛而下。旋繞幾周之後,那鷹锞子在曹鈞瞠目結舌的視線中停落在了雲姓少年身上。
“你……”曹鈞終于意識到不對,“你到底是什麽人?!”
雲姓少年笑得天真無邪:“我?我就是雲洛族的大巫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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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