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堂前審問波瀾生

陳三兩股戰戰,幾欲站立不能,死死盯着塗着給他塗藥水的舒雲宜。

“別緊張,你若真的沒做壞事,慌什麽。”舒雲宜嘴角一挑,似嘲非諷。

柴公抱臂坐在上方,視線一直落在舒雲宜身上。

半炷香不到的時間,陳三的手指上就露出濃郁的橘黃色痕跡。

“啊啊,定是你……你這個賤/女人耍詐……”

“放肆,公堂紙上豈容你放肆。”王召驚堂木重重落下。

陳三一個哆嗦。

“還不如實招來。”他瞪大眼睛,怒視堂下之人,“你不是說從不曾見過什麽藥嗎?”

“冤枉啊,真的冤枉啊,我沒見過什麽藥啊。”陳三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哭喊着。

“那你為何手指會露出黃色啊。”

“我沒有,我只是把參須賣給回春堂……”

他倏地閉上嘴。

王召臉色一沉。

“什麽參須!”

“是我留給陳三娘子的東西,當日陳三娘子已經奄奄一息,她之前一直缺少營養又過度勞累,我便留了近十根參須給她,皆是千年老參的根須。”

人命比草賤的年代,一根老參根須市場上就能買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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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三瑟瑟發抖。

“來人,去叫回春堂的人。”

王召扔下召人簽,威嚴十足。

沒多久,回春堂的老板就被人帶了上來。

一被王召吓唬,立馬就跟倒豆子一樣和盤突出。

原來七日前王召小心翼翼捧了八根千年老參的根須來他們這邊倒賣。

根須色澤鮮豔,毛發皆在,算是上品,掌櫃的一貪心,對這須的來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五兩銀子全收走了。

“冤枉啊,冤枉啊,我只是把東西賣了,可我婆娘确實是因為她死的啊。”陳三趴在地上哭訴。

依舊是死咬着是舒雲宜庸醫害人。

“你把她救命的東西拿去賣了,還逼她下地幹活,為何依舊覺得是我害了她。”

“你一個大男人整日不務正業,游手好閑,讓你娘子一人養家。”舒雲宜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你娘子指甲蓋發黑,手指關節粗黑僵硬,皆是生前幾近勞累最後肝膽俱裂,活活累死之征兆。”

“你以為死人不會說話,卻不知道只有死人才會說真話。”

舒雲宜擲地有聲,漆黑的眼珠落在那具屍體上,似喜似悲。

陳三早已沒了主意,趴在地上只是嘟囔着不管他的事。

“雖說陳三貪財,賣了參須,可若是沒有你一意孤行剖開她的肚子,想必也不需要這樣貴重的東西。”

“她的死因至今沒有一個源頭啊,陳三賣了參須到底是起因還是過程不得而知。”

“不可否認,剖腹取子确實是駭人之法。”

魏萊開口,慢條斯理地問着,矛頭依舊直指舒雲宜。

王召捏着驚堂木猶豫着。

柴公半垂着眸,一言不發。

舒雲宜眉宇平直,看不出一絲笑意。

她不笑時,緊繃的眉目顯得顯得冰冷而豔麗,年輕鮮活但炙熱不屈的靈魂在眸中跳躍。

“将軍覺得是剖腹取子不可取,可婦人生産本就是一腳踏入鬼門關的事情,情況瞬息萬變,生死難測。”

“為醫是為了替人求生。”

“那婦人本就難産,胎兒遲遲不肯下來,我若是當時不如此,當夜便是一屍兩命。”

“可事實上,我成功了,我走之前母女均安,我甚至留下她之後調養身子的藥材。”

“我唯一未做的,就是當時未帶她離開。”

柴公看着堂下強忍激動的少女,黑如鴉羽的睫羽微微顫抖,可神情卻是極為冷靜。

他有些失神。

——舒雲宜。

他把這個名字放在嘴邊反複念了幾遍。

“可你依舊沒法證明,他的娘子不是因為你的行為直接導致死亡。”另一側的魏萊依舊步步緊逼。

“是是是,真的是她害死的,小人只是貪財啊。”陳三像是抓住一塊浮木,涕淚直流地喊冤着。

舒雲宜眼中的火焰在沉默中逐漸熄滅。

是的,她确實無法證明。

一個人的死亡向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也許她真的踏錯了第一步。

“大夫救人只為解當時之危。”寡言的柴公雙手交叉放在膝上,眉眼不擡,淡淡說道,“若是此後生死都賴在她身,今後誰敢救人。”

“柴公所言極是。”魏萊拱手行禮,态度謙卑,“只是此人行為駭人,不加以警惕,只怕會引起不良風氣。”

柴公譏笑,露出一雙寡淡的眉眼:“何為不良,醫術本就講究殊途同歸,各有緣法。女子生産不易,将軍一句駭人可能就會帶走無數婦人幼子之命。”

“自然,卑職才疏學淺,無法窺得醫術大義,但仍知為人行事仍需權衡利弊,舒大夫明知陳三地痞,依舊行危險之法,是為不可為,理應訓斥。”

“人生有可為之事,也有不可為之事。可為之事,當盡力為之,此謂盡性;不可為之事,當盡心從之,此謂知命。”

大堂內寂靜無聲,只有兩人你來我往的辯論聲。

王召夾在兩座大佛間嘴皮子發抖,底下的掌書記握着毛筆的手直抖。

兩人面面相觑,皆是緊緊閉着嘴。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陣敲鼓之聲。

聲音綿長,深深震耳。

“何人擊鼓鳴冤。”他頭疼怒斥着。

“禀告京都令,有一小孩鳴鼓。”門口的士兵匆匆而來。

“胡鬧,給我趕出去。”王召一個頭兩個大,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着。

士兵跪在大堂門口,擡眉掃了眼死寂的大堂,硬着頭皮說道:“來人說是陳三的兒子,就今日審理一事,有話要說。”

王召倏地擡頭,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他的眼角掃向兩邊大佛,見他們紋絲不動,咳嗽一聲,拍着驚堂木,板着臉:“帶上來。”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一身烏黑地走了上來。

他規規矩矩地下跪磕頭行禮。

陳三一見他就活似見了鬼,連滾帶爬地去了角落裏呆着。

“你說你是陳三的兒子。”王召盯着地下小小一團的人,咳嗦一聲,神情頗為溫和問道,“為何擊鼓。”

“為我娘一事。”小男孩擡頭,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一身狼狽,可一雙眼睛卻是格外得亮。

“我娘是被我爹害死的,我爹搶了我娘的藥去賣,後來賭錢賭沒了,就想把妹妹也賣了。”

他年紀小,說話卻是格外清晰。

王召不由嚴肅起來。

舒雲宜看着堂下瘦弱的男孩。

“我娘我不同意,和他争執起來,被我爹一腳踹到肚子上,流了很多血,這才死的。”

小男孩瞪着角落裏的人,稚氣的臉上露出仇恨之色。

“我抱着妹妹跑了,我爹以為我掉下水裏淹死了,這才擡着我娘的事情去鬧事的。”

“小兔崽子胡說八道,皮癢了是不是。”陳三躲在角落裏怒罵着。

他跪在地上,扣着膝蓋上的破洞,強忍着眼淚說道:“這事和舒大夫沒關系,是我那天晚上去找她,她才來的,打開肚子的事情,我娘同意了的。”

“我娘說要做個好人,我不能看着舒大夫被我爹害了。”

“我不想我娘走得不安心。”

他趴在地上,小小一團,格外可憐。

舒雲宜站在角落裏紅了眼眶。

玄子苓站在衙門門口焦急得直踱步,幾次開口想和葉離情說話,見她帶着白紗帷帳抱臂靠在木杆上懶懶散散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你找得小孩到底有沒有用的,怎麽還沒出來啊。”

玄子苓蹭到茶棚裏狂喝水的葉夜身邊,厚着臉皮問道。

葉夜大中午趕馬跑了一個時辰,熱得拿草帽直扇風。

他手邊陰涼處還放着一個竹籃,裏面赫然躺着一個睡得安穩的小孩。

“自然有用,世……咳咳,是我表妹想的。”他差點嘴角禿嚕了一下,吓得嗆了一口。

“哦哦。”玄子苓悄咪咪地掃了眼葉離情。

她帶着帽子根本看不清神色。

緊閉的縣衙大門咯吱一聲打開。

葉離情收了懶洋洋的神情,盯着大門,直到裏面出來舒雲宜。

她身邊的氣氛倏地松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有可為之事,也有不可為之事。可為之事,當盡力為之,此謂盡性;不可為之事,當盡心從之,此謂知命——來自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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