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深夜陳情牆頭草

舒雲宜頂着大太陽回了玄明堂,還沒走近就發現醫館鬧哄哄的。

門口的啞叔一見她就連忙跑了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藥箱,快速地比劃着。

“三娘子你怎麽一個人走回來的啊。”

張嬸也看到她了,擦了擦手也跟着走了出來。

“怎麽這麽多人圍在一起。”舒雲宜問道。

張嬸哎了幾聲,露出一點激動之色。

“太子妃送了許多禮來,人剛剛走的,東西我們剛剛擡進去。”

“就是太子妃說是來給您賠罪的,這是為啥。”

張嬸疑惑地說着。

舒雲宜臉色一淡,默不作聲。

“怎麽了?”張嬸被啞叔推了推,這才發現三娘子臉色不對。

“可是不能收。”

她謹慎地問着。

舒雲宜露出一點笑來,搖了搖頭:“沒有,收着吧。”

她眉宇冰冷,帶了些複雜之色。

啞叔和張嬸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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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雲宜入了屋內,看也不看大堂內堆放着的紅木箱子,直直地向着診脈的隔間走去。

玄明堂氣氛莫名有些壓抑,衆人目目相對卻都相顧無言,各自忙碌到傍晚時分。

開飯的時候,舒雲宜收到玄子苓的信說是明日就能回來,總算露出一點笑意。

衆人也松了一口氣,氣氛頓時熱鬧起來。

她随意吃了幾口就回了內院。

玄子苓已經走了快一月了,盛夏也走過一半的時間,進入了暮夏,傍晚的夜風依舊吹得人心煩氣躁。

舒雲宜喝了一口冷茶,這才降了降火氣。

她一回神就看到藥箱中被冷落了一天的荷包。

這是當初老師走的時候繡的,後來又順手給葉娘子腰間空蕩蕩的,便也繡了一個送給她。

之後葉娘子整日挂在腰間,她嘴上不說,但是心裏還是很高心的。

她自幼沒有什麽朋友,身邊的人都是別有用意接近她的人。

直到出府後遇到葉娘子。

葉娘子看上去就不太想一個溫柔的閨閣女子,可她卻幾次三番救她與危難中,她感激也欣喜,慶幸自己也有了一個知己。

從前世到現在,她只給過四個人香包,玄子苓,老師,以及前世的溫如徐,還有便是葉離情。

舒雲宜搖了搖頭,煩躁地把手中的荷包往池塘裏扔去,轉個身子這才繼續理着藥箱。

天色漸沉,暮鼓終于消停,玄明堂衆人都開始忙自己的事,舒雲宜身邊頓時安靜下來。

一盒涼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她驚得立馬站起來四處張望着。

葉景行無辜地坐在屋檐上。

“你!”舒雲宜氣得不行,伸手就要把涼粉扔了。

“琉璃居明日便關門了,做/粉的師傅走了。”葉景行淡淡說道。

舒雲宜抵着竹碗的手微微一怔,沒了動作。

“真的?”

“嗯。”葉景行從屋檐下跳下來,抱臂,靠在欄杆上。

“這是最後一碗了。”

他強調着。

舒雲宜不由露出一點糾結之色。

全京都最好吃的冰粉。

她從小吃到大。

這是最後一碗了。

“你沒把東宮送的禮物還回去吧。”葉景行忍笑,轉移話題說道。

舒雲宜搖了搖頭。

“我送回去做什麽?”她皺眉,“我看上去怎麽蠢的嘛?”

葉景行笑:“自然不是,只是怕你天氣太熱憋不住火。”

舒雲宜呲笑一聲。

“不請自來是什麽,世子知道嗎?”她擡起頭來,神情冷淡說道。

“什麽?”葉景行手指輕輕一點,手中的笛子便打個轉。

“不速之客是為賊。”舒雲宜眉眼一挑,挑釁着。

葉景行低下頭,看着她,淺色的眸子少了點光影的交接顯得格外深邃。

其實在他假裝葉娘子的時候,很多時候也是這個模樣,不動聲色,不辨喜怒。

可那時,舒雲宜并不在意,好似女子柔美的衣裙軟化了一點他的冷漠矜貴,讓他多了幾絲煙火氣。

“我之前和三娘子做了一個交易,三娘子忘了嗎?”

他聲音低沉,在夏日不甚涼爽的夜晚中帶來一點嗡鳴。

舒雲宜一愣,眨眨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她眼睛極黑極亮,落入一點光都顯得格外晶亮,好似一塊發光的美玉。

“賽西施。”他突然笑了笑,眉眼彎彎。

這一瞬間倒是多了點葉娘子的模樣。

舒雲宜倏地想起此事。

葉離情給她找了賽西施的船位去南方運藥,她則是答應接受他幾個學醫的人。

“你到底是誰?”舒雲宜皺眉,嚴肅地問着。

賽西施乃是河運牛耳,殺人如麻,風評極差,卻又保得一方水土安寧十年,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人物。

劍南王世子卻是劍南道守護神獨子,保家衛國,出生入死,乃是大堯人民心中的英雄,是個人人稱贊的世家子。

一正一邪。

可這兩個身份卻在現在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兩個都是我。”他低聲說道,“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舒雲宜板着小臉:“我才不要給騙子保密。”

“是我不對,我今日是來解釋的。”

他嘆氣,視線突然向外看去一眼,往後一退,退到了燈籠籠罩不到的黑暗處。

舒雲宜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卻什麽也沒看見,眉心不由皺起。

她起身,用竹竿挑滅了幾盞燈,原本燈火通明的內院瞬間暗了下來。

“你說。”她擡了擡下巴,頤指氣使地說着。

黑暗中的葉景行眉眼一彎,露出一點笑意。

“你知道為何那日太子妃會叫你入東宮嗎?”他的聲音落在黑暗中,顯得平淡自然。

舒雲宜的耳朵不由動了動。

“為了指證我早已出現在京都。”

她不解地睜大眼睛。

“劍南王世子失蹤是大事,不論如何都會導致君臣離心,劍南道乃是必争之地,葉家祖輩駐紮江南道已有八十年。”

“世子入京是太子一手負責的事情,我便是掉了一根汗毛也是他的大過。”

葉景行平靜說道,黑暗中翠綠色的笛子在指尖時不時閃動着。

舒雲宜吃驚地眨眨眼,突然臉色大變地站起來。

因為她突然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前世她死的時候,正是劍南道攻入京都的時候。

領兵的貌似就是劍南王世子。

劍南王起兵迅速,勢如破竹,不過半月時間就打到京都城門口,而她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自顧不暇,分身乏力,所以第一時間得知葉娘子身份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若是世子真的是賽西施,坐水運完全可以半月到達渭河,抵達京都。

“怎麽了?”

葉景行也被她吓了一跳,站直身子連忙問道。

舒雲宜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過了一會這才故作冷靜地搖了搖頭。

“沒事,有個蟲子。”

她眨眨眼,無辜說道。

“對了,那你為何女裝入京。”她生硬地轉着話題。

葉景行皺着眉打量着她,但并沒有多問,只是繼續說道。

“我此次入京是為了劍南道止戰一事。”

舒雲宜坐在椅子上,一臉嚴肅。

“但在入京途中遭到黑衣人追殺,連續三波,最後我在渭河落水,索性借故遁入京都。”

他說的簡單輕松,舒雲宜卻是不由吊起一口氣。

“是誰?”她眉心皺得緊緊的。

“可疑之人頗多,被我知道秘密的太子,想要借機收回兵權的官家,不想要劍南道和平的太傅。”

他漫不經心地說着,舒雲宜卻是倒吸一口冷氣。

“不過都是猜測,也許可能只是山賊,想要打劫罷了。”他開口打趣着。

“山賊又不是傻子,逮着你一個冤大鵝薅毛嗎。”舒雲宜沒好氣地說着。

“然後呢,你女裝入京為何潛伏到我身邊。”

她緊盯着葉景行,不肯放過他臉上一點變化。

“因為我發現太傅對你不一樣。”

這是舒雲宜第三次聽到他這樣說。

舒雲宜皺眉。

“大概是因為你也是學醫的。”他解釋着,“太傅早逝的兒媳便是學醫的,京都這些年醫館遍地,學醫風氣盛行也不無關系。”

“你接近我是要接近太傅。”舒雲宜不解,“你不是說太傅不想要劍南道和平嗎?”

“你要殺了他!”

她腦袋倏地一僵,大驚失色。

“所以你幾次三番跟着我入江府,甚至還慫恿我去!”

葉景行手中的笛子倏地一轉,被他握在手心。

黑夜中只聽到他冷靜的聲音:“是有這個打算。”

“那現在呢,變了嗎?”

舒雲宜步步緊逼。

“嗯,變了。”葉景行笑說着。

“為什麽?”

“其實那日我是準備出城的,卻不料在城外被黑衣衛發現了。”他淡淡說着。

舒雲宜倒吸一口冷氣。

“是太傅解圍救了我。”

他眼睛微微眯起,淺色的眸子被黑暗籠罩着,看不出神色。

“所以我和他達成一個交易。”

“什麽交易。”舒雲宜雙手緊握。

“我幫他查京都為何缺藥,他幫我說服官家讓劍南道徹底休戰。”

“京都缺藥要你一個外鄉人查什麽?黑衣衛不是很厲害嗎。”

葉景行笑了笑沒說話。

“權謀之術,走一觀十,這水深得很。”葉景行顯然不願意再說這事,止了話題。

“不對,那太子是如何發現你的,他為何知道你在我這裏?”

舒雲宜腦子回過神來,滿臉疑問。

在此之前,她從未和太子有過接觸。

“那日你跌入護城河也不是偶然,應該說從陳三那件事情開始便不簡單,只是不知道一開始是哪裏露出馬腳。”

舒雲宜屏息聽着,一臉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極大。

葉景行不由笑出聲來:“一個街頭混混若是沒了天大的好處,也不至于殺妻滅子。”

“那日在護城河是正午時分,人人都躲在陰涼處,那人早不沖完不沖偏偏等你走過來再沖。”

“還有魏萊又不會未蔔先知,知道今日路上會遇見有人落水,不然怎麽會早早備好披風呢。”

舒雲宜擡頭想了想,煥然大悟地點點頭。

“所以我之後便很少出現,之前教訓那兩個混混的時候,我本來躲在門口,卻不料那個崔秀性格惡劣,我救你時匆忙未來得及戴面紗,當日太子妃身邊都是東宮的黑衣衛。”

“崔秀性格惡劣,難以掌控,回春堂應該不至于請來她捧場,所以那日她是為何而來。”

舒雲宜嘴角緊抿。

京都能叫得動崔秀的,溫家算一個,東宮也算一個。

恰巧,那日他們兩人都在。

“你被發現後,太子為何不直接來我這裏找你,反而如此委婉地想要我指認你。”

她摸了摸下巴。

“因為官家就在他頭上。”

舒雲宜愣了一會,突然煥然大悟。

太子鋒芒太露,對官家而言不是好事。

“那你們三人那日何如碰見?”

“因為太子也得知我要出城,出門圍截,只是被太傅搶先一步而已。”

葉景行說得平靜,舒雲宜卻被當時緊逼的氣氛吓得喘不上起來。

兩人沉默間,突然聽到隔壁牆頭有點動靜。

葉景行神情一凝,自黑暗中快速地把舒雲宜拉倒身後,緊盯着東邊牆頭。

沒多久,就看到牆頭上露出一顆腦袋。

那人擡起頭來,借着微弱的燈光,赫然是快一月不見的玄子苓。

舒雲宜從他身後探出腦袋。

玄子苓也沒想到一低頭就能看到院中站着兩個人,連忙裂開嘴笑。

他挪了挪手,艱難地爬上半個身子,趴在圍牆上休息。

舒雲宜慘不忍睹地閉上眼。

就在此時,牆頭上又多了一個人頭。

舒雲宜定睛一看,果然是葉夜。

葉夜穿了一身夜行衣,全身黑漆漆的,動作靈敏快速,眨眼就蹲在牆頭。

他一低頭就看到舒雲宜和葉景行,大大咧咧地用力揮了揮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這态度自然地好似不在翻牆而是在別人牆頭散步。

只見他帶着顫巍巍的玄子苓麻利地反身下了牆頭,姿态自然潇灑,幹淨利索。

“不是說明天回來嗎?“舒雲宜從葉景行身後出來,疑惑道。

玄子苓戳了戳葉夜,翻了翻白眼:“你問這個傻大個。”

葉夜摸了摸腦袋:“不是給你們一個驚喜嗎。”

“驚喜嗎?”他擠眉弄眼着。

“有驚無喜。”舒雲宜沒好氣地說着。

“沒宵禁嗎?怎麽跑回來的。”舒雲宜坐會椅子上,突然想起。

葉景行摸摸退回到黑暗中。

與此同時,葉夜也蹑手蹑腳地跟了過去。

玄子苓笑着湊上去,給自己到了一杯茶,笑說道。

“聽說劍南道世子找到了,官家高興,開了五天夜市。”

“說起來那世子也是運氣好,身受重傷後落入渭河被漁民救了,之前一直在養傷,有次太傅出城督工渭河河壩這才把人帶回來。”

玄子苓慶幸地點點頭。

舒雲宜冷笑一聲,眼角一瞟,就看到交頭接耳的兩人。

葉夜及時發現了她的目光,立馬誇張大喊。

“表妹,表妹,幾日不見你瘦了好多,表哥好心疼啊……”

連哭帶喊,摸着葉景行的手臂幹嚎着。

葉景行冷靜地把人推開,朝着舒雲宜的位置使了個眼色。

舒雲宜抱胸冷笑,挑了挑眉:“繼續啊,怎麽不繼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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