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京都事故蜀州捷

大堯全境最近都不安穩,

劍南道戰亂四起,北邊戎族蠢蠢欲動,南邊經歷過空倉的事情,糧食巨減,京都又經歷過易主和大火,時不時就有起兵的亂名。

本就人心惶惶的氛圍,突然一則流言好似一陣風瞬間吹滿大街小巷,市井街坊。

——泰山天子峰之中時常有人哭泣,沙彌問之才說其死得冤枉,東邊有沐猴而冠之輩,牛馬襟裾之才。

這個故事一聽就非常荒誕,但更荒誕的是,流言在短短幾日內傳遍大堯大街小巷,甚至還有黃口小兒變出打油詩。

京都皇宮內,新帝雙目布滿血絲,猙獰地瞪着底下跪着的人,地面上到處都是散落的奏折,禦書房好似被一陣大風刮過,狼藉一片。

“去查,給朕去查,是誰編造大不敬之詞,膽敢傳播謠言者,株連九族。”

新帝大聲怒吼着,一張臉漲的通紅,雙手拍得桌子哐哐直響。

底下跪着的京兆府尹和京都左右校尉瑟瑟發抖,不敢擡頭。

“還不滾下去辦事。”他見三人不動,氣得腦仁疼,手邊的硯臺直直地扔了下去。

那三人驚慌失措,連忙起身退下。

這三人是官家匆匆提上來頂替位置的,原本三人随着京都那場大亂下去陪先皇。

不曾想,新提上來的人到底是酒囊飯袋,一點小事都搞不懂。

頂了黃羌成了大太監的張如海不動聲色地站着。

“到底是誰?是誰在背後做這些肮髒手段。”他坐在龍椅上咬牙切齒,“順義呢,找到了嗎?”

張如海低身說道:“不曾,內宮已經前前後後翻了三遍了。”

“去找。”新帝臉色扭曲,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張如海慌忙跪地,虔誠應下。

這個皇帝自他從太子登基那一刻便不得安身,沒有一件好事發生,事事不如意,時時不順心。

“啓禀官家,張貴妃特意做了杏仁糕送來。”

門口小黃門恭敬說道。

張貴妃是繕國公家的小娘子,嫡親出生,一個月前入宮便極為受寵,風頭大漲。

皇後和官家氣氛一直古怪,誰都在想,中宮之位是不是要換人了。

官家聞言依舊是面無表情,咬緊牙關,但還是冷靜開口:“讓愛妃回去好好休息。”

張貴妃長的極美,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聞言只是咬了咬唇,輕聲道謝。

消息傳回中宮的時候,晉級為皇後的溫寰只是逗着小女兒,臉上含笑的模樣都不帶變。

“張貴妃這幾日和後宮沖突越來越大,今日還去禦書房獻殷勤。”小宮女忿忿說道。

“閉嘴。”素錦怒叱道,“去門口跪着。”

小宮女心生不願,悄咪咪去看皇後,卻見她依舊是笑臉盈盈地逗着小公主,臉色一白,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去門口跪着。

“這是官家早上賞賜的蜀錦,昨天剛到地,總共才十匹,八匹都送到娘娘這邊了,娘娘要看看嗎?”她淺笑着問道,“小公主長得快,也該做身新衣服了。”

“不必了,放起來吧。”溫寰收回視線,神色淡淡的,“大郎君什麽時候回來。”

素錦嘴角閃過苦澀,但又強打精神說道:“說是快了,坐了水路回來,大概十日後便到了。”

“嗯。”溫寰靠在軟塌上,眉眼沉靜,原先張揚明豔的少女一瞬間沉穩下來,眉眼都甚少帶着笑意。

她累了。

溫如徐還未回來,請罪的折子已經上了上來。

此次出行沒有完成任務,劍南道的兵權沒有收回來,人也沒有帶回來。

官家大怒,但還未來得及降罪,就又聽說皇後大病的事情,小公主哭鬧不止,差點哭撅過去,中宮亂成一片。

一時間僵在遠處,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張如海看得清楚,官家額間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可最後還是高拿輕放。

就拿捏官家心思這一點,宮中衆人無一人能及。

他垂眸,低聲想到。

溫如徐回家那日是深夜,溫府卻是華燈如晝,燈火不熄。安平縣主穿着素衣,撚着佛珠,平靜地坐着。

“母親。”他入門行禮。

顏晝細細打量着他,這才松了一口氣:“瘦了,既然平安回來就回去休息吧。”

溫如徐只是沉默地坐着,悠黃的燭光落在消瘦的臉頰上,襯得人也落寞了許多。

溫家至今還挂着白布,原本熱鬧的家族一夜之間冷清了不少,顏晝這等愛俏愛美,自小不曾受過一點委屈的人,此時不得不白衣素髻,端着不茍言笑的神态。

“怎麽了?”她見人不懂,扭頭不解地問着。

“想給父親燒柱香,母親與我一起嗎?”

他放下茶杯,眸色深沉,跳躍着微光,倒影而下的陰影落在他腳邊,憔悴而陰沉。

顏晝注視着他,透過那雙眼眸看到他內心深處,最後平靜地點點頭:“一起去吧。”

溫兆的牌子日日有人擦拭,燭火照耀下依舊嶄新發亮。

溫如徐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上了幾炷香。

偌大的祠堂內只有他們母子二人,手臂粗的白燭燈芯發出噼啪地一聲脆響。

“你有心事。”顏晝站在一旁,溫柔地注視着他。

“做純臣真的是對的嗎。”溫如徐的聲音格外缥缈,在祠堂中稍縱即逝。

顏晝臉色微變。

“姐姐過得不好,母親過的也不好。”他擡頭,睜眼,看着溫家數百個排位,密密麻麻,百世積累,高高在上的階梯上,自開立門戶的先輩開始到剛剛去世的溫兆為止。

溫家出過十位丞相,十三位中書令大夫,入朝為官的子輩數不勝數,也曾經歷過改朝換代,但始終能在亂世中屹立不倒。

憑借的是只忠于帝王的作風,多年來始終不站隊。

“這話別說了。”顏晝斂眉,平淡說道,“我很好,你姐姐也很好。”

“可來不及了。”

他起身,長長的身影落在整齊排列的牌位上,眉目低垂,無可奈何地說着。

“是你……”顏晝身形搖搖欲墜,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到嘴的話卻又被自己死死捂着。

在京都陷入一片風雨缥缈的時候,劍南道中葉景行卻在深夜驟然發起反攻。

蜀州三萬士兵,聯合平洲一萬将士,在夜黑風高的深夜踏着夜色,不聲不響越過布河,畢竟蠻夷視線所及之邊際。

只能堪堪卡在岸邊。

這也是葉景行一直把人逼到這裏的目的。

打了個視線差異。

喊殺聲瞬間劃破漆黑的天空,與此同時,帶火的長箭憑空而起,直直落在箭塔上,蜀州頓時熱鬧起來。

“殺!”葉景行穿着玄色盔甲自正面攻擊,手中□□在微暗的燭火中閃閃發光。

江雲宜抱着藥箱坐在江府大堂內,目光落在天邊被火/藥照亮的地方,火光時明時暗,喊殺聲卻是一直順着風傳過來。

“還沒結束嗎?這次好久啊。”陳黃有些困了,打着哈欠,窩在玄子苓懷裏,死命睜大眼睛。

水淼也是困得團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的。

“去內屋休息吧。”王來招看不過去了,指揮着幾個婦人把小孩抱緊內屋的軟塌上休息。

“三娘若是累了,也去內屋眯一會。”柴忠說道。

江雲宜搖了搖頭,一雙淺色眸子清亮:“不困。”

“你看這雙眼,要不是你攔着,你能沖到前線去。”王來招打了個哈欠,打趣道,“我可熬不住了,和小子們一起眯一會。”

江雲宜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等會去城門口接人,記得帶上紅袖和黑衣衛,不要冒冒失失出去。”柴叔早已是睜一眼閉一眼,但仍開口勸道,“大晚上不要再出去了。”

江雲宜瞪大眼睛,眼睛滴溜溜地轉着,臉頰微紅。

“黑衣衛又不是吃素的。”他嗤笑,卻又顧忌她的面子,不再過多言語。

這場戰打到東邊的太陽餘光躍了出來,懵懂的天光擦亮了天際,遠遠傳來的交戰聲,這才隐隐有了消停的痕跡。

江雲宜起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幾步,仔細側耳聽去。

接連不斷的火/炮聲好像真的停息了,吵鬧的蜀州倏地安靜下來。

玄子苓被突然起來的安靜反而驚醒過來,彈跳起來,緊張又迷茫地說道:“結束了嗎?結束了嗎?”

“不忙出去,讓黑衣衛去看看。”柴忠止住她的腳步,打了個眼色,一旁黑衣衛連忙跑了出去。

江雲宜突然坐立不安。

玄子苓眨巴眨巴眼:“你好像很關心世子啊。”他懵懵懂懂地問着。

“趕緊去睡覺,哪來這麽多話。”江雲宜紅了耳尖,扭頭,一張臉兇巴巴地瞪着他。

玄子苓丈二摸不到頭腦,越發迷茫了。

就在此時,一陣巨大的喧鬧聲由遠而近地傳來,幾乎要把屋頂掀翻,但是聲音極為嘈雜,誰也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

江雲宜一震,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了出去。

柴忠追趕不及,連忙讓人追了出去,玄子苓也緊跟着跑了出去。

江雲宜拎着裙擺,朝着城門口跑去,沿途到處都是探頭探腦,打聽情況的人,不時有人在高聲說着蜀州方言。

等她跑到氣喘籲籲跑到城門口的時候,已經密密麻麻圍了一堆人。

“怎麽了?”玄子苓逢人就是堅持不懈地問着。

“贏了嗎?贏了嗎?”

他帶着江雲宜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只看到滿身是血的士兵被人推着入了城內,長長一條隊伍,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些都是劍南道的英雄。

江雲宜踮起腳尖,死死盯着城門口。

人群中突然傳來極大的歡呼聲,擁擠的人把她向前推着,沖散了她和玄子苓,她被迫向前走着,湧現城門口

“贏了,贏了嗎。”

“是不是大勝啊。”

人群中不停有人着急又慌張地問着。

有人喜極而泣,有人痛哭流涕。

“贏了!贏了!大勝!”

江雲宜臉上的笑意再也遮擋不住,她匆匆擡頭望去,只看到一匹匹高頭大馬走進城門。

為首那人正是葉景行。

她跳起來,激動地揮了揮手。

“世子生擒主帥,斬殺一萬人。”

“蠻夷三位副将悉數死于馬下。”

“王爺保佑劍南道。”

“是我們的世子啊。”

人群中激昂之聲越來越激烈,有人大哭,有人大笑,千言萬語在耳邊回蕩,說着各族語言的人在抱頭痛哭,在放聲狂笑,誰也控制不住情緒。

江雲宜聽着熱烈而激動的人間歡騰,不由紅了眼眶。

誰都知道,這場大勝來得太不容易了,劍南道犧牲了王爺,犧牲了北固,犧牲了太多太多人的性命,差點犧牲了蜀州。

現在他們的世子開始反擊,帶着他們邁出第一步。

蜀州還在,百姓還在,希望還在。

江雲宜眼眶含着的淚,忍不住順着臉頰落了下來,她連忙低下頭,眼淚卻是再也止不住。

她替人高興也替人委屈。

“哭什麽。”

不知不覺中人群的聲響逐漸熄了下來,原本把她圍住的人向着兩邊散開。

她在倉促又茫然間擡起頭來。

只看到葉景行下了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臉上還帶着來不及擦拭的血跡,血腥味帶着淩厲的煞氣,裹挾的秋意的淩冽,幾乎能把人凍在原處。

可他現在這樣緩慢而堅定地走到她面前,冷厲的目光迎着東出的日光,逐漸柔和下來,沖淡了他身上的凝質的殺意。

他伸手,露出那雙修長的指尖,輕輕拭去她臉上還未來得及幹涸的淚水。

他問。

清晰又認真。

江雲宜看着她,眼眶內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可嘴角卻是不由上揚,眉眼彎彎,浸染了淚水的眼眸晶瑩剔透,眸眼清炯,好似琉璃剪秋水。

“我高興。”

“我也是。”

他伸手,即使滿懷血污,渾身盔甲,卻依舊把人緊緊抱在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必不可能有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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