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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郊外栖霞山,距城郊又有數裏,行道窄小,野草叢生。山腳僅有一驿站,一客棧,用以過往行人歇腳。

客棧開在此間,做的是賠本生意。今日黃昏招徕了兩三個狀似行腳商的客人,其中一人生得虎背熊腰,別一長刀,背後又有一竹筐,掌櫃深知皇城腳下魚龍混雜,草草敷衍了事。眼看再無生意上門,便準備打烊。

小二摘下門欄挂着的燈籠,熄了蠟燭。

他借着屋內微弱的燭光警惕地四處張望片刻,确認周邊荒涼,晚風幽深,迎面送上便是一個寒噤,遂慌慌張張地掩上大門。

幾乎是在那小二閉門回店的同一時刻,旅店邊的大柳樹下出現一高一矮兩條黑影。

二人默契渾然天成,對視一眼後其中稍高一人輕輕點頭,須臾,兩道殘影乘風般輕飄飄地落在了客棧黑瓦之上。

那人輕車熟路地掀開其中半塊瓦片,屋內昏黃的燭光透出,看清了二人的裝束——

俱是玄色貼身勁裝,袖口緊束,腰間并未佩劍,除去一把短匕也無其他武器,卻是挂着一個烏沉沉的鐵匣子,很沒有名門正派的樣子。若說容貌,均以精鐵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看不見五官,但見嘴角噙着冷意。

稍高那人在手腕上敲了三下,另一人沉默不語,目光移到那半塊瓦片漏出的空間。

旋即再沒有了聲息,連同呼吸都輕得仿佛徹底收斂,在這房梁之上沉寂下來,仿佛守株待兔。

過了夜半三刻,屋內的動靜終于穩了下來。燭光熄滅,歸于黑暗,再過一盞茶的功夫,房客仿佛睡着了。耳邊風聲搖搖欲墜,房梁上蟄伏的二人卻突然“醒”了過來,其中一人未動,沉沉地注視屋內。

稍矮那人身影翩若驚鴻,片葉不沾身地落在大柳樹橫生的枝桠上——輕功造詣卻是極高。

客棧二樓皆為客房,夏季夜晚雖有風,但關門閉戶仍然燥熱,故而有幾扇窗開着。這玄色勁裝的兩人再無眼神交流,樹上那人身輕如燕地蹿了出去,在懸挂酒幡的旗杆上稍加借力後,竟是輾轉騰挪間破窗而入,落地無聲。

他當是夜間視力也極好,繞開歪七扭八的圓鼓凳,片刻後便站在了床邊,居高臨下地盯着已經狀似熟睡的虬髯大漢。

對方鼾聲連續,他只靜默地看了一會兒,幾乎連出氣聲都不可聞,露出的下半張臉連一絲表情也沒有,仿佛一個得了命令的傀儡,反手從腰間鐵匣子中抽出什麽尖利物事,月光下須臾的雪亮,便要得人性命——

變故在頃刻之間,那熟睡的虬髯大漢卻突然睜開眼,伸手電光火石地擒住了刺客的手腕。二人俱是一愣,那人身量矮小,似乎氣力不濟,一時間直直地往大漢懷裏撞,另個人被猝不及防的反應吓了一跳,來不及躲閃,感到心口一涼。

匕首送入胸膛的同時,破空之聲響起,虬髯大漢躲閃不及,被一箭刺穿了天靈蓋。黑色勁裝之人眼疾手快,封了他的啞穴,連一聲悶哼都未曾發出,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場虛驚,他迅速地拔出鐵箭,擦幹淨了匕首插入腰間。

黑衣人松了口氣,仰頭對上屋頂瓦片間隙一雙晶亮的眼,點點頭便要撤退。他走到窗邊,突然敏銳地聽到了角落裏的呼吸聲。

他一皺眉,警惕地矮身,未等來什麽利器的招呼,這才小心地回了頭。借着桌椅的遮擋,他總算看清床腳的柱子上綁了個孩童。

是個男孩,尚在總角年紀,被縛住了雙手,漲紅了臉一聲也喊不出,眼角都是淚光,目光中充滿了恐懼,正眼淚漣漣地望向面前的黑色勁裝之人。

黑衣人略一躊躇,腳步便邁不開,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中還緊攥着那支要了人命的鐵箭,箭頭上血跡已經幹了。他連忙把鐵箭放至腰後,險些抵着自身後心。

他對着眼前這哭紅了眼的孩童稍加思慮,伸手解了啞穴,果然聽見那孩童正要發出一聲啼哭,他情不自禁握住了匕首,大有“你再出一聲便要了你的命”的意思。

這人一身黑,臉上又有面具看不見表情,惡狠狠地攥緊匕首的樣子成功唬退了那孩童,他癟癟嘴,硬是生生憋回了哭。

眼見他不再哭鬧,黑衣人又伸手解了捆他的繩索,卻不發一言就要走。踏出兩步被抱住了腿,黑衣人嘴角終于有了情緒:

“別跟着我!”

聲音低啞,卻并非成年男子的嗓音,分明還是個少年。

孩童頭發散亂,抱着他的腿仰起臉只是哭,看樣子受到不小的驚吓。

一大一小對視良久,直到黑衣少年聽到了頭頂一聲模仿鳥叫的呼哨,他臉色微變,低頭道:“你待在這,不許跟着我,聽見沒有?”

與那孩童面面相觑良久,在師兄又一聲催促後,他似是放棄了。

明明能輕易地擺脫,可就是無法挪動步子。那黑衣少年無奈地蹲下,将孩童抱了起來,在他耳邊兇狠地警告道:“抓緊,別亂動。”

他聲音自有一份不怒自威,孩童約莫感覺他并沒有惡意,聽話地抓緊了肩膀,甚至在他肩上默不作聲地擦了擦眼淚。

便又悄無聲息離開,臨走帶了個人,在客房內留下一句幹幹淨淨的屍體。

孑然一身去,卻拎了個包袱回來。

在外等候的師兄喜怒不形于色,二人一言不發立即離開,等到了安全的據點,方才打量他一通後微微蹙眉,譏诮道:“唐青崖,你是去殺人的,不是救人——這崽子哪來的回哪去,和你我無關。”

唐青崖道:“錢豹每七日抓一名兒童放血練功,他自是無辜受害。”

師兄道:“婦人之仁,你便要将他帶回蜀中?”

唐青崖道:“錢豹遇刺身亡的消息天亮便會返還給雇主,既然任務只是不着痕跡地讓他死在客棧……沒理由見死不救。”

師兄冷哼一聲,見他頭更低,道:“這不沒死麽?”

唐青崖還背着那孩子,如今不知如何是好,終于顯出幾分與年紀相符的手足無措,他目光私下飄散數次,無聲地擡頭,直直地注視師兄。

被他過于純良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師兄揮手道:“救了便救了,卻萬萬不能帶回門中……你且如何?”

聞言,唐青崖側頭去看背上一夜驚吓後終于熟睡的孩童,思忖後道:“我自是知道本門少收外姓弟子,他看起來不過總角之年,就算跟着回去了,頂多也是做些打雜事務,庸碌一生。不若送去別門別派。”

師兄眉梢一挑,道:“何門何派?”

唐青崖道:“父親托我送信給淩霄劍,這幾日一定要去的。陽明洞天素來樂善好施,聽聞此前懷虛真人收留過不少弟子,便是低階,亦會護其周全。如此不知身份、無父無母的孤兒,送去那裏,托付給懷虛真人,再合适不過。”

師兄笑道:“他當真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唐青崖哽住,試探道:“……應該是吧?”

他話音未落時,師兄出手快如閃電,飛速在那熟睡兒童額前點了一下,強迫他痛快地醒了過來。不等對方發作,師兄搶先問道:“小孩,我問你幾個問題,不乖乖回答就殺了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裏,父母何人?”

那孩童似乎經過一夜驚吓,眼下與兩個陌生人在一起,神志雖然清醒,卻有些癡傻了,呆呆地望着黑衣的師兄不言不語。

唐青崖見平素冷面冷心的師兄卻要裝作和藹,心頭忍不住的想笑。

良久,那孩童猶猶豫豫道:“我叫做阿錦,爹和娘……不記得了。”

唐青崖笑道:“師兄,你看他是不是傻的?不如直接送去陽明洞天,懷虛真人給他念上幾遍道德經南華經什麽的,說不定又好了呢?”

他聲線還是少年,輕快說話時幾乎能夠忽略那一絲不正常的沙啞。脫離險境,那覆住的上半張臉是何神态仍然看不真切,但嘴角卻在微微上揚了。

似乎只有一條路走,師兄略一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回暗樁複命,你将他送去會稽山,七日後臨安碰頭。”

唐青崖颔首,将背後的阿錦托得高些,道:“多謝師兄。”

說話間那人已在幾步開外:“不必謝我,回到內府我自會上報大師兄,屆時你少不了一頓罰,青崖,你且受着吧。”

攬下罪責的唐青崖停在原地,只覺自己被耍了,一時間十分的無語凝噎。

天邊卷起一道光,天空由墨蘭轉為稍淺的青色。唐青崖一聲嘆息,任勞任怨地背着人,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半宿腥風血雨重歸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唐門】,不少游戲中有介紹,最早記載則是《武術彙宗》,細節不同,大體相似之處主要是“家族式管理”“機關暗器術的聞名”“擅長經商”等幾個固有的印象…

本文裏的設定也是在已經喜聞樂見的基礎上有所創新,将其作為獨立的武學流派來敘述【土下座

感恩理解,感謝陪伴,對未簽約作者而言評論和收藏是最大的動力=3=

盡量日更,有事評論請假。

CP是蘇錦X唐青崖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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