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車禍與食人

屋外的太陽依舊很大，似乎能将人烤化。

十字路口，林于民不緊不慢地踱步走近，路燈恰好亮起耀眼的紅光，即使在夏日強烈的日光下也絲毫不見遜色，反而有些交相呼應。

樂合鎮是一個小鎮，這裏也是它僅有的一個紅綠燈。林于民的呼吸聲很輕，讓除了林于民空無一人的大街顯得有些詭異的寂靜。

林于民盯着紅燈的眼神有些恍惚，一滴汗水從他的發間迅速滑向眉心，微微停滞了一瞬，便順着鼻翼滑向下巴，最終滴落在瀝青馬路上，安靜的在一秒內化作蒸汽消散在世間，再無蹤跡。

綠燈很快亮起，林于民怔愣了一瞬，左手指不自覺在襯衫下擺捏着揉搓了幾下，再擡起步子時已經恢複了原來的韻律。

林于民去的是樂合鎮最大的樂合超市，這家超市的老板生意做的算是大的了，最大的這個超市有三層，在樂合鎮整個鎮子裏，到處都有一家家小型的樂合超市，甚至輻射到了周邊，當然，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兩家超市六家“便利店”罷了。

惡劣的天氣讓樂合超市經濟蕭條，除了工作人員便只剩寥寥幾個客人，其中還有一個賊眉鼠眼的，早已引起了工作人員的注意。

林于民的進入讓即便吹着空調也有些打蔫的女收銀員們眼睛一亮，不由端正了下坐姿，扯扯衣角，面上也挂起了得體的微笑。

林于民目不斜視地路過，徑直進了一樓的食品區。

即便是逛超市，林于民的步伐也依舊邁得很穩，速度卻不減。漸漸的，林于民的手推車裏便已經堆滿了東西，從日用品到蔬菜水果米面應有盡有，方便面也買了一箱。

付了錢，林于民抗着方便面，拎着大包小包投進了太陽的懷抱。卻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張錦後腳便進了超市，只是豔麗的俏臉板着，面露凝重。

“現在清點超市貨物，一小時後……”

雖然已經是日落西山的時間，但夏日裏本就白日長，即便是現在的時間，外面的溫度也沒有降低多少。

等在熟悉的十字路口，林于民的白色襯衫已經濕透了。

偶爾有幾輛車路過，交通卻依舊蕭索。林于民拎着東西抗着方便面箱緊盯着十字路口的紅綠燈。

樂合鎮有車的人并不多，大多數必須在這種天氣上班的人都只能靠自備的十一路上下班，等在這個十字路口的人也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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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走掉的口哨聲，林于民沒有在意。

旁邊哼着曲子的嘻哈褲青年左右看看，便抄着口袋邁步走了出去。林于民身後的人群見此也有些意動，随着領頭有人走出了一步，林于民身旁的行人繞過林于民漸漸動了起來。

咚——！！！

變故陡生。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嘻哈褲青年便被一輛歪扭地開過來的汽車撞飛了出去，又被碾壓拖行直到撞擊上人行護欄才勉強停了下來。

但林于民顯然不屬于衆人的範圍內，車禍發生的第一時間，林于民便看了過去。

林于民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又被他忍住，背又挺直了幾分。

即便是炎炎夏日也阻擋不住人們圍觀的愛好，行人們都圍了過去，有不少人都拿出手機，一些是報警的，一些是打給醫院的，還有一些拍了照不知道要發去哪裏。

林于民的視線漸漸被衆人擋住，不過他卻知道打給醫院的電話是沒有用了，地上白色那些是……總歸已經沒有救了。

前方的指示燈依舊兢兢業業地運轉着，已經到了綠燈的時候。

林于民左肩扛着泡面箱，手指不自覺地在包裝上摩擦了兩下，這才朝前邁出了第一步，只是步子卻沒有了以往的沉穩有力，因為身子的僵硬微微踉跄了一下。

整理了下身形，林于民的左手在泡面箱上掐出一個深深的指甲印，這才準備繼續離開。

“還活着！”遠處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林于民已經走到了馬路對面，面露疑惑，脖子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要回頭看一眼，最終卻只是繼續往前走着，漸行漸遠。

“這司機還活着！”

“動了！”

“老兄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喂！你幹嘛！！！”

“你屬狗啊！”

“啊！啊——吃……吃人拉！！！”

————————

林于民将泡面箱放在地上，這才騰出手來将門打開。

聽到聲音的異灰早就躲開了門滑動的位置，前身壓低，豐滿的小肥臀扭出幾道性感的弧度，在林于民出現在眼前的一瞬間後肢猛地發力，嗚嗚一聲挑起扒在了林于民的身上。

然而它卻忽略了自己小短腿的事實，這一跳只蹦到了林于民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的某個敏感位置上……

林于民輕輕悶哼了一聲，低頭看了看八爪魚一般扒在自己身上，下巴正左右蹭某個敏感突出物的異灰，異灰頂着半個木乃伊頭以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回視之，林于民立即皺起了眉，異灰趕忙用力扒緊林于民。

某個突出小物表示受到了壓迫，林于民感受到突出小物的抗議，不由抿了抿嘴，一人一狗對視了一秒，最終以林于民從口袋中拿出手絹給異灰擦了擦眼角的眼屎而告終……

認真的将手絹疊成豆腐塊狀裝進口袋，林于民這才帶着腰間的大型毛絨挂飾擡起泡面箱子走了進去。

洗了個熱水澡，又将衣服洗了三遍，手絹洗了五遍之後，林于民這才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水慢慢喝着。

至于某只腰間挂飾，由于扒的太緊，死活不離開浴室，在林于民猶豫了一秒瞥見它的眼角某可疑殘留物後被迫将沒有傷口的地方洗白白了一遍。

洗幹淨的一人一狗依偎在沙發上，身邊傳來的溫度讓林于民一整天有些煩躁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無意識揉捏異灰灰毛的手指漸漸停了下來，異灰好奇地擡起頭，卻見林于民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讓他眼下的黑眼圈分外顯眼。

異灰立刻緊張地繃緊了身子，前爪擡起似乎想試一試林于民的鼻息，待看到林于民眉頭無意識地蹙了一下這才放松下來，在林于民大腿邊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正準備睡下，無意間瞥見了林于民胳膊上一片點狀傷疤，好奇地舔了舔，發現不是傷口，這才打了個哈欠安心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林于民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緊接着窗外便傳來砰砰一聲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林于民很快來到窗戶前，比林于民晚一步驚醒的異灰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跳上小小的窗臺，感覺自己的身高似乎能跟男人相比拟了，異灰有些興奮的搖了搖尾巴。

窗外，原本有些過分明亮的豔陽天已經被陰影取代，正怒吼着灑落一群大大小小的石塊，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刻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印章。

林于民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異灰卻“狗膽包天”地站在窗臺上朝窗外“汪汪汪”個不停。

窗外的異像沒讓林于民動容，低頭看了眼手表，林于民卻驚訝地微微挑了挑眉，這一睡竟然過了兩個小時，之前哪怕是晚上，他也許久沒有連續睡過這麽久的時間。

林于民瞧了眼越汪越興奮的異灰，唯一的不同，便是今天自己身邊多了只撿回來的狗，難怪那個男人當初便勸自己養一只小動物。

想到經常穿着白大褂一臉和煦的男人，耳邊似乎響起當年他勸慰自己的話語，“于民，不要怪你尹叔叔，處于他的位置想的便也多一些”。

想起他看自己那悲憫的眼神，林于民諷刺地勾了勾嘴角，這是他常年肌肉僵硬的臉上為數不多常做的表情，做起來頗為熟練，那個位置，若沒有自己家，他能坐上市長的位置？不過是再沒有利益可得，便毫無顧忌地抛棄了。

若不是這個小鎮只有那裏有自己需要的藥，若不是父親還有可能聯系他這個“舊友”，恐怕林于民會直接跟他們斷了關系。

想到如今仍然不知所蹤的父親，林于民吐出一口濁氣，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從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煙點上，緩緩吐出幾個煙圈，這才覺得心裏的憋悶好了一些。

六年了，林于民曾想過放棄尋找，可惜，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輸掉了太多……

手裏的相片邊緣已經有些掉色，可以看出它的主人經常用指腹摩擦，照片上的少年笑的燦爛，他的身邊，戴着黑框眼睛的青年正微微低頭對着少年毛茸茸的頭頂溫柔地微笑，薄唇微張似乎在輕聲說着什麽。

嘶——

直到香煙燃盡燒到手指，林于民這才驚醒，将纏繞在相片的視線分給了手裏僅剩的煙嘴。

外面的隕石雨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幾個青少年和孩童們驚奇地吵鬧聲，異灰早已依偎到了林于民身邊，睜着一只大眼睛無辜地仰視着林于民。

林于民抿嘴順手撫了撫異灰的毛，異灰卻被他手上濃烈的煙草味熏地打了個噴嚏。

林于民盯着垃圾桶裏的一堆煙頭諷刺地勾了勾唇角，曾經自己最不喜歡的味道，現在卻成了唯一的慰藉，如今，他有什麽資格停止這無休止的尋找。

一人一狗相顧無言，只沉默地相互依偎着，汲取對方的溫暖，直到——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