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男人與男人
傍晚的天空已經染上了一層鮮紅的晚霞。
林于民被凄厲的尖叫驚醒,他對隕石雨的異像毫無興趣,但常年的神經衰弱讓他對聲音格外地敏感。
異灰顯然也被驚醒了,四只斷腿不住在沙發上來回踱着,嘴裏嗚嗚做聲。
看着眼前黑暗的室內,林于民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探查外面發生了何事,只是低頭看了看懷表,面上浮現一抹古怪。
竟然……睡了這麽久……
已經到了晚上七點鐘的時候,林于民自然地拿起桌子上大大小小的藥瓶,分別倒出黃黃白白的各色藥丸,直倒滿了他不算小的手心這才停下,藥片順着水流滑落咽喉,林于民發出一抹幾不可聞的嘆息。
“啊!!!”
“不要——”
“嗚嗚嗚嗚……”
“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世界似乎被方才的一聲尖叫按下了播放鍵,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怒吼聲、恸哭聲,夾雜在詭異的嗬嗬聲裏不斷闖入林于民的耳廓,林于民卻依舊沒有什麽反應。
按照平日的規劃,将自己床上疊成豆腐塊狀的被子平鋪到床上,在床頭櫃上放上一杯白開水,并認真甄選後在旁邊放上一個白色的藥瓶。
做完這一切的林于民深深吐出一口氣,似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嚴酷的戰鬥一般,這才準備去廚房給自己煮一杯熱騰騰的牛奶。
今晚,他并不想用飯。雖然長期服藥早已消磨掉了他大部分的食欲,但他依舊似是按照每日的日程表一般,及時在固定的時間用飯,即便胃裏翻江倒海也無法阻擋,即便有時候他剛剛将東西塞下肚子便會立即吐出來。
但是,今晚,伴随着住宅樓裏的噪音,他并不想用飯。
胃裏翻騰的格外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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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尖叫讓他想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曾經他也用尖叫應對恐懼、悲傷、一切,躲在角落裏閉上眼睛捂住自己的雙耳,似乎這樣做一切便都沒有發生一般。那人讓林于民格外惡心,懦弱的讓人惡心。
“啊——!!!”
凄厲的尖叫聲從樓下傳來,林于民嘆了口氣,早在隕石雨下落的時候林于民便明白這裏必定會發生些什麽,只是這些與他、與他的任務似乎沒有什麽關系。
“你沒有覺得你的感情在退化嗎?于民,這并不是個好現象”,那人是這麽說的。而林于民卻從他眼裏那深深的憐憫中看出了松了一口氣甚至是雀躍的神色,他在高興些什麽?
林于民記得自己當時還更加年輕,似乎叛逆期一直沒有過去,僅僅是沉默着将藥拎走了。
“嗚嗚嗚——不要!!!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的孩子!!!啊——!!!”
樓下傳來女人的哭號,顯然她的孩子出了什麽問題。
林于民扭頭朝窗下望去,入目的唯有鮮紅——
樓下,幾個“人”正圍着一個女人和孩子啃噬着,孩子已經在幾個“人”的争奪中被四分五裂,幾個“人”正抱着孩子身體的某一部分賣力地噬咬着,躺在地上的女人顯然已經失去了生命,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身下緩緩向四周侵略,也許,很快她便會步上那孩子的後塵。
林于民反射性地微微弓腰捂住嘴,脆弱的胃部一抽一抽的。
明明視線已經移開,林于民的眼前卻一幕幕全是樓下慘狀的殘影——鮮血、斷肢。
鼻尖似乎聞到了鐵鏽的味道,悶熱如蒸籠的鬼天氣,沙漠、漫天的黃色沙暴,林于民的眼前影像連連變換,他似乎有些撐不住,一手不由撐住了大理石的竈臺,冰冷的觸感順着手掌傳入大腦,一如——他醒來時,手邊半顆熟悉卻冰涼的頭顱、崩斷的手指、斷臂、蒸發殆盡的腦漿……
啊——!!!
內心似乎在尖叫,林于民卻緊抿了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緊緊閉上了眼睛,雙手用力捂住雙耳,連他自己粗重的呼吸都隔絕在外,卻隔絕不了沙漠裏的風聲。
直到,僵硬的腳腕被什麽濕漉漉的溫熱劃過,眼前重複播放的景象霎時間消失無蹤。
微微睜開雙眼,林于民才發現自己此時已經蹲在了地上,雙手顫抖地緩緩離開雙耳,一滴冷汗從林于民鼻尖話落,林于民的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除了心髒的部位,林于民覺得自己已經是冰冷一片。
林于民看了眼窩在自己腳邊的異灰,溫度似乎從被異灰碰觸的位置緩緩蔓延上來,只是解凍的速度有些慢,冷汗過後是嚴重的虛脫,林于民放任自己呈大字般躺在帶着些涼意的地面瓷磚上,深呼吸幾口想要平複越跳越快的心髒。
異灰對于林于民沒通知便忽然變換姿勢有些不滿,挪着小短腿轉道窩在了他腋窩下。
燒開的牛奶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奇異的有種安定人心的感覺。
林于民用盡剛剛恢複的少許力氣摸出胸口的小藥瓶,服下一粒白色的藥片。
慘白的臉頰漸漸恢複了些許血色,只是嘴唇還是慘白。
熱牛奶已經停止了發出聲響,林于民側過身,将異灰抱在懷裏,溫暖的觸感讓林于民感覺有些安心。
藥效散發的很快,沒有一會林于民臉上便已恢複了平靜——甚至有些呆板。
起身将溫度正好的牛奶飲盡,順便分給了異灰一些,躺在地上的精力讓林于民有些不适,讓他不得不重新沖了個澡,又将衣服換下洗幹淨,這才松了口氣。
九點,林于民正式躺到了床上。樓下的那一幕忽然重現在眼前,讓林于民不由抖了一下。
很明顯,世界變了,似乎危險了許多……
林于民平靜的眼裏忽然染上一抹詭異的興奮,他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如果讓世界……那一刻,想必該是無比幸福的。
至少,耳邊不必時刻聽見這吵鬧的風聲……
懷着不知名的情緒,林于民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閉上了眼睛。躺在林于民身邊的異灰早已打起了呼嚕。
十一點半,林于民睜開了布滿血絲的雙眼,又……失眠了……
慢慢坐起,異灰還是被吵醒了,眼睛還沒睜開腦袋便哼唧着往林于民這邊湊,林于民安撫性地撫了撫它的腦袋,異灰這才在爪子上蹭了蹭下巴又睡了起來。
呵——
林于民輕笑一聲,失眠帶來的身體上的沉重似乎都輕了一些。
服下床頭早已準備好的小藥片,林于民重新閉上了雙眼。
即便如此,林于民依舊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便醒了。雖然如此,昨天下午的小憩讓林于民覺得今日的精神已經要比平時好了許多。
附近的尖叫聲早已停歇,只餘幾聲嗬嗬還在此起彼伏,偶爾有遠方傳來一聲尖叫。
林于民靜靜地盯着天花板,并沒有想要出門一探究竟的意思,盯累了便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周而複始,這是他常玩的游戲。
異灰在日上三竿的時候終于醒了,它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周圍世界的變化,總歸這個男人還在它觸爪可及的地方。
今天的男人似乎有些不一樣,很奇怪。這個時間男人怎麽還沒做飯?
異灰拱了拱林于民的腦袋,林于民腦袋歪了歪,睜着眼睛毫無反應。
異灰嗚嗚兩聲,伸出爪子撥拉撥拉林于民的腦袋,依舊沒有反應。
異灰歪了歪腦袋,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眼睛裏迸發出興奮的光芒,小尾巴快速左右搖擺。
忽然,異灰一個猛撲趴在林于民胸口上,伸出兩只爪子左右來回撥拉林于民的腦袋,間或汪汪兩聲以抒發自己的激動心情。
林于民沒有任何反應,黑色的眸子似乎斂去了一切光華和□□,變成了無神的淺灰,不論異灰做什麽都不再有一絲波動。
異灰玩了一會才察覺出不對,嘴裏的“嗚嗚”聲變得有些焦躁,卻依舊耐着性子趴在林于民枕邊,直到太陽漸漸下落。
它的肚子已經很餓了,雖然它早已習慣了饑餓,但它知道饑餓的死亡威脅,顯然這個男人應該也餓了才對,異灰有些害怕這個男人會餓死。
舔了舔男人的臉頰,異灰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出了卧室,卻很快走了回來,嘴裏叼着一包泡面。
異灰将泡面叼到男人枕邊,朝他“汪汪”兩聲,見男人沒有領會它的意思有些着急。
爪子牙齒齊上,暴力撕開了那包泡面,叼起一頭就往男人嘴裏塞。
緊閉的牙齒阻擋了泡面的去路。
異灰丢下泡面湊到林于民面前用力舔舐着林于民的嘴唇。
似乎是因為敏感處被襲擊,林于民的眼睛漸漸恢複了神采,向下看了看賣力剝奪自己初吻的異灰,淡定地一手抵狗頭,推開。
異灰顯得有些興奮,叼起泡面往林于民嘴邊湊。
林于民坐起身子抹了把滿是口水的嘴,看着身邊興奮地左右踱步的小狗,輕笑一聲,微笑漸漸變成諷笑,眉目間染上一抹厭惡,待視線觸及到身邊的異灰,這抹厭惡才散去。
摸了摸異灰安撫了下它,并将泡面掰碎打算先喂點東西給它墊底,異灰卻向後退了兩步,爪子推着林于民的胳膊往他嘴的方向湊。
呵呵——
林于民忽然覺得心裏的沉悶散去了許多,異灰盯着林于民将那塊泡面咽下,這才享用起林于民的投喂。
喂完了一包泡面,林于民這才起床洗漱。
水龍頭裏的水流明顯小了許多,林于民将家裏的水桶統統接滿,這才開始洗漱。
鏡子裏映出一張頹廢的臉,林于民皺皺眉臉上浮現一抹厭惡。
昨天竟然又龜縮起來了,哼,真是讓人惡心的懦弱。
諷刺的笑容挂在嘴角,林于民用力清洗臉頰,似乎恨不得蛻下一層皮來。看着鏡子裏被冷水激出點血色的臉頰,林于民這才滿意了些。
還以為這條命是你自己的嗎?
或許是藥物的作用,或許是休息了一夜精神好了,林于民看起來似乎煥然一新,點上一根香煙,雖然還不能直視樓下的怪物,卻還是認真思考起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實。
顯然這個世界起了什麽特殊的變化,比如那些怪物,而如今的四周,充滿了危險,想必,政府應該會做出一些動作,而獲取消息的來源……林于民打開電視,可惜此時已經是雪花一片。
眉頭微蹙,林于民在桌子上撚滅煙頭重新點煙一只香煙,該死的藥物副作用,讓他反應遲鈍!否則昨天就應該制定好計劃才對。
藥物的作用嗎?
但至少藥物沒有剝奪他的智商,在網絡也斷線之後,林于民打開了收音機,似乎信號也不太好,不過斷斷續續地還能聽到些聲音。
“這……災難,但是……協力,一定能夠……,A市基地……到來,A……歡迎各位幸存者……A……來。”
聽到廣播的內容林于民眼光微閃,不過才兩天,就有基地了嗎?
靜靜撫摸着身邊的異灰,林于民覺得心裏十分冷靜,這是十分難得的,大多數時候,他都處于昨天的混亂狀态,甚至更糟。
他感覺自己或許被藥物控制了,這可能是個陰謀,但他不能戒掉。
抽完手頭的煙,林于民吐出最後一個煙圈,胸口的悶氣似乎也随之吐了出來,他感覺心情異常的好,朝異灰勾了勾嘴角:“我們也去A基地怎麽樣?”林于民說着頓了頓,眼睑微阖,“至少,你該活下來……”
Fuck!剛說完上面那句話,林于民心裏立馬怒罵一聲,那種糟糕的感覺又浮現出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将那悲哀的軟弱壓下。
“汪汪~”
由于做過幾年雇傭兵,林于民對收拾包袱很有心得,不過一會便将該帶的東西打包好了,除了食物之外,帳篷等野外生活用品也帶了許多,還有一把鋒利的短刀。
一只胳膊将異灰護在懷裏,林于民站在門前深呼吸幾口氣給自己做了許多心裏建設,他很擔心見到那些怪物之後糟糕的感覺又會占據主導,畢竟清醒的他已經意識到現在危機四伏,一瞬間的猶豫帶來的可能就是死亡。
握住門把手,深呼吸,瞪大眼睛,鼓起勇氣,握緊短刀,開門——
當空一個斧頭迅速朝林于民的腦袋砍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困死了/(ㄒoㄒ)/~~終于可以睡覺了/(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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