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此時青蓮寺後的冷翠山并不安寧。

雲老爹跌坐在地,整個人都籠罩在張牙舞爪的樹影裏。燈籠被打翻在地,裏頭燭光忽閃忽閃的,像幽冥鬼火般明滅。

宋捕頭三兩下撥開灌叢,急急沖到他面前,忙道:“雲老爹?雲老爹?!”

雲老爹大張着嘴,淚流滿面,震驚與哀恸死死地堵在喉嚨口,只能發出嚯嚯啊啊的聲響。宋捕頭凝了凝神,循着他的視線看去,目之所及不禁瞳孔一縮。

他撿起燈籠大步走近了些,憑着光看了個明白。被拇指粗老樹藤淩空懸吊的是個年輕女子,一身淺櫻色的襦裙短裳,無力地低垂着頭,長發遮住了面容,分不清容貌卻也看得出早已經沒氣兒了。胸腔處空洞模糊得厲害,下方鋪了落葉的地面兒上積了不少幹涸的污血,分明是被什麽東西生生剜了心肝。

“姝娘啊……”

月光輕淡朦胧,像極了白慘慘的冬霜,給冷翠山更添了一份難耐的死寂與寒意。

雲家姑娘的屍體在人跡寥寥的冷翠山被發現,剜心掏肝,死狀極其慘烈。此案疑點重重,之後仵作驗屍,斷言兇器就是纏繞在雲家姑娘身上的老樹藤,這樣的話越叫人摸不着頭腦。

而雲老爹受了刺激,護着女兒的屍體死活不願下葬了去,連他一向敬重的雲家族老去勸說也不頂用處。

“你就是這麽當爹的,事到如今,還不叫她入土為安?”

雲老爹使勁兒搖頭,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着一封雪白信紙,任旁人說什麽,就是抵死了不吭聲兒不松口,一意孤行定要多留雲姝的屍體幾日。

錢來從裏頭出來,嘆道:“頭兒,這不是人能幹的事兒吧?”月老祠當衆消失,冷翠山樹藤開膛破肚,這一樁樁一件件怎麽看怎麽像妖怪幹的啊。

宋捕頭罵道:“放你娘的狗屁,這世上哪兒來的妖怪?老子活了半輩子,辦了不知道多少的案子,哪一件不是黑心肝的人幹的事?”

“可解釋不通啊,也找不到線索證據。”

宋捕頭越想越不甘心,臉色一沉,“用腦子想想,要是沒有線索證據,雲老爹是怎麽找到人的?”

錢來一頓,答道:“那個……扶家?頭兒,我可得提醒你,扶家的五爺是郡王爺的義子,哪怕現在躺着沒什麽氣兒了,那位夫人也是郡王府的義兒媳。人不是咱們能随便動的,依她的身份也犯不着幹這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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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在這兒廢話,管他五爺還是八爺,王法面前誰也做不得天王老爺!走!”

扶宅裏小厮們各幹着活兒,有條不紊地把找來的桃樹移栽東牆。桃木都是二十年份的,一棵棵排着牆挨了十來株,只是路上運來時花掉了不少,枝桠上光禿禿的,瞧着不大好看。

寧杳也不在意花兒掉了還是沒掉,反正只要樹立在這裏,關鍵時候能抵得住,能辟邪就成。

她手心托着青瓷盤子,吃了最後一塊梨花糕,又往後房去看拉回來的銀杏樹。

下人一溜兒小跑禀報:“夫人,縣尉府來人了。”

“縣尉府?”寧杳停步轉身,将瓷盤遞給覓秀,“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她在中堂坐下,很快就見三五個人大步走來,當頭的八尺身高虎背熊腰,方正的臉上有絡腮胡銅鈴眼,端看儀容相貌,是個相當駭人的壯漢。

來人自稱是縣尉府捕頭,此行奉命探查福春街雲姝被害一案。

寧杳将茶碗擱下,說道:“宋捕頭氣勢洶洶,不像是為查探,而像是來……問罪的。”

宋捕頭渾然不懼,朗聲道:“是我氣勢洶洶?我怎麽看是夫人心孤意怯,才會有此錯覺。”

“宋捕頭說差了吧,”寧杳微微笑道:“我行事無愧于心,何來心孤意怯一說。”

她高坐主位,并無驚慌,言語徐徐字字鎮定,甚至于還有閑心從果碟裏取了個橘子,慢悠悠地剝着皮兒。

到底是王府裏出來的,見多了事兒定得住氣。

宋捕頭沉下心,“夫人說得亮堂光正,但雲家姑娘之事就真與你沒有牽連?雲老爹突然夜上冷翠山,就真與你不相幹?”

聽他言辭犀利一而再的質問,同行的錢來只覺得腦門兒突突疼得厲害,頭兒這話聽起來,怎麽像是認定這位夫人有古怪?好家夥,這嘴巴真不會說話,可真能得罪人。

“雲家姑娘與我沒有牽連,雲老爹夜上冷翠山,與我相幹。”寧杳也有些不耐他的咄咄逼人,“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就一并問了,我還有事,騰不出這麽多空來聽宋捕頭的不經之談。”

宋捕頭虎着臉,“你認識雲姝?”

寧杳:“不認識。”

“那月老祠事發當日你在場,你曾見過她?”

寧杳吃了瓣橘子,說話幹脆,“不在場,沒見過。”

宋捕頭兩眼圓瞪,大聲道:“謊話!既然不認識不在場也從未見過,你連她是個什麽模樣都不曉得,又怎麽會知道她的屍體就在冷翠山中?”

寧杳鎮定自若,回道:“自然是我本事大,我厲害啊,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這麽誇自己還真是頭一回見。

宋捕頭粗啞的嗓子裏發出氣笑來,嘿了一聲,“扶夫人,照這意思來說,你是未蔔先知,能掐會算,有仙人本事了?”

寧杳微睜了睜眼,淡定颔首道:“是這樣。”她是不會算,但她能吃啊,吃了就什麽都知道了,也沒什麽區別。

“??”

宋捕頭這下再忍不住了,暴脾氣上頭,“放屁,老子就站在這兒,你現在就算一個試試!”

鬼神之說,占蔔掐算,全都是無稽之談!這城裏耍弄手法的騙子,他出去走一趟就能揪出十個數兒來。

這小夫人話裏糊弄誰?真把他當傻子鬧呢?

寧杳不憷,直言道:“我既不是你的手下,也不是官府在押的嫌犯,憑什麽聽你的使喚差遣?”

宋捕頭厲聲道:“協助官府辦案,是每個盛國子民應盡的本分!”

寧杳又剝個橘子吃了,冷冷道:“國君也說官本為民,齊力同心。可宋捕頭自進門來就擺好大的威風,話裏話外一通定論,可見也沒把我當作盛國普通子民看待,怎麽突然又要我來盡本分呢。”

宋捕頭:“你這強詞歪理!”

寧杳偏頭看了他一眼,咬着橘子,沒有出聲兒。

“……”

對方神色淡淡,偏頭吃了東西,似乎不打算再與他說下去,擦了擦手叫人送客。

看着面無表情伸手的婢女,宋捕頭也知自己今日急躁了。他咬咬牙,壓下脾氣,給旁邊的錢來使了個眼色。

錢來意會,笑着上前拱手作揖,“夫人,宋捕頭是個急性子,縣尉大人也常罵他說話也不過腦子,今日并非有意言辭冒犯,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夫人若知曉些什麽,還請告知我等一二,也好早早将其逮捕歸案,免得叫惡人逍遙法外再添殺孽。”

寧杳往外去的步子一停,轉頭來,笑吟吟看着他說道:“我說有妖作祟你信嗎?”

她站在門框處,指向天際姻緣樹的綠影,目光幽深,“都是它幹的,你們信嗎?”

……

威風寂寂,樹影婆娑。

宋捕頭握着刀柄有力敲了敲姻緣樹的樹幹,發出咚咚的沉悶聲響,“不就是一棵樹嗎?能有什麽問題?”

錢來道:“可頭兒,這地方确實有些古怪,我待了幾天,一只鳥兒一條蟲都沒見過。”

聽他一說,宋捕頭也想起了冷翠山,但還是不信,“姻緣樹在咱們蘿州城幾百年,祖祖輩輩的姻緣都是在這兒求的,可從沒出過什麽事。老子左看右看還是那扶家的小夫人最可疑。”

錢來:“可是……”

“行了,先不說這個,我得去跟縣尉大人禀報,你也一起。”

兩人并肩離開,空無一人的月老祠中姻緣樹慢慢垂下枝桠,在風中飒飒作響。

宋捕頭回到府衙卻沒見着縣尉,做活兒的老婦道:“又出事了,早前與雲家姑娘定有婚約的王家幺兒被吊在家中,死狀與雲家姑娘如出一轍,縣尉大人久等不見你們回來,已經親自過去了。”

老婦話音剛落,後頭突然接二連三地傳來腳步聲,宋捕頭一瞧,原是手下的幾個小捕快。

他剛要問話,便聽他們急吼吼大聲叫道:“頭兒,東城有人報案!”

“西城也出事兒了!”

“北花三巷剛剛出了人命!”

宋捕頭與錢來震在當場,二人面面相觑,猛然回神,握着腰刀飛似地蹿了出去。

今日與蘿州城而言注定是極不平靜的一天。

繼雲家姑娘之後,王家幺兒、東城孫員外家六姑娘、西城一對今日成親的小夫妻、以及住在北花三巷的冷秀才,共五人在短短一個下午接連慘死屋闾。

皆沒了心肝,樹藤纏身,顯然是同一兇手所為。

這還不算完,更叫人心驚的是,自打這日之後,每天都有人出事。

整個蘿州城頓時陷入了一股空前恐慌之中。

宋捕頭更是一個頭兩個大,東南西北四方連軸轉,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卻還是理不出頭緒。百般無奈之下,他打算再去一趟扶宅,而就在這個時候,城中流言四起。

“夫人指點雲老爹找到雲家姑娘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覓秀臉色微白,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外頭流言蜚語兇得厲害,也不知是誰暗中起的頭,已經将這些人命官司盡數扯到夫人頭上了,說夫人便是罪魁禍首。”

還有什麽妖魔鬼怪的言說,街頭巷尾傳得不成樣子。

寧杳舉起筷子拌了拌面上的肉末碎兒爆炒泡紅椒,聞着酸酸辣辣的味兒,随意點點頭,“他們愛怎麽說,便怎麽說。”

她吸了一口面條,三分酸蔭蔭,六分火辣辣的,滿口濃香似要炸開了一般。

“可若再不想法子,怕是後果不堪設想,”覓秀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咬咬唇,小聲道:“奴婢知道您本事滔天,既然如此,何不将那害人的妖孽揪出來,也好直接平了這場禍亂。”

寧杳抿了抿發紅的雙唇,擡起眼簾,倏忽一笑道:“覓秀,你太看得起我了。”

哪那麽容易。

被人類一廂情願賦予美好意義與心願的老樹,在幾百年香火氤氲掩蓋下的,是積郁已久揮散不去的怨憤殺意……

不歇的香火與不斷的信仰,滋生出來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就是她姐寧楹和前夫大師兄封玦兩個開光期修為的在這兒,估計也只有被吊着打的份兒。

而她呢,現在充其量就是個空有理論的戰五渣,且和扶琂新婚不過一月,正是姻緣樹的目标類群,估計一出門兒就得玩完兒。

所以,不能埋頭硬上,而應該另辟蹊徑,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兩人正說着話,寧杳陡然聽見大黃的暴怒的狂吠聲,她直起腰,目光深深,“外面似乎來了不少客人。”

“好像是麻煩上門了,”她放下筷子,“走吧,咱們去看看。”

覓秀還不知道是什麽事,但她眼皮子直跳,總覺得心慌。

等二人出來,卻發現大門已經不知道被誰打開了,四個黃并排堵在門口沖外面龇着利牙,異常兇狠。

再往外看,只見門前不知何時烏壓壓地立了一群人,正望着她們主仆二人,那一張張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忌憚與猜疑。

覓秀心裏一個咯噔,腦子裏不禁浮現出那些街頭巷尾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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