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漁村舊事

季臻葉喋喋不休，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一直講到了“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罴怪”，可是越講蘇也就越清醒，直接忽略了自己身邊這個一直哈欠不停的Boy。

“怎麽不講了？”蘇也看着突然停下來的季臻葉，有些不解。

季臻葉将已經麻了的胳膊放至身體兩側，用有點像是撒嬌的語氣說道：“不講了，我渴了。”

蘇也聞言，噌地一下子從被窩裏鑽了出來，跳下炕倒了一杯水端到季臻葉面前，大氣都不帶喘一下的，“給你水。”

季臻葉沒有接過水來，睡眼惺忪的他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後面的劇情是唐三藏被白骨精抓走了，然後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生了一個孩子叫糖醋排骨，孫悟空回花果山繼續做他的美猴王，而豬八戒回了高老莊，沙僧回了流沙河……”

沒等季臻葉說完，蘇也就打斷了他，“這孫悟空我知道，豬八戒是誰？沙僧又是誰？還有……糖醋排骨又是誰？”

季臻葉聽到蘇也的疑問，才想起自己前面講的內容還沒有涉及豬八戒和沙僧，他想了大約兩秒鐘，回答道：“豬八戒和沙僧不是什麽重要人物，至于糖醋排骨他長得比較好看。”

蘇也将信就信，抿了一小口水，又問，“你不喝水嗎？”

季臻葉嗯哼了一聲，顯然已經半只腳踏進夢境了，蘇也心中索然将水杯放到窗臺上，可是突然他大叫了一聲，身子往後一倒倒在了季臻葉的腿上，季臻葉瞬間清醒，睡意全無，他坐起身來，“怎麽了？”

蘇也盯着突然出現在窗戶上的人影看了半晌，輪廓漸漸清晰，他松了一口氣，忽略了季臻葉的問題，直接推開了窗戶，一張幹淨清俊的臉映入眼簾，蘇也上去就給了那人一拳頭，“陸祁泱，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要吓死人啊。”

陸祁泱的視線直接越過蘇也定在了季臻葉身上，他的眼底蘊藏着不可言明的情緒，之後勾勾唇角看向蘇也，“我明天就要去S市教書了，所以來和你告別，只不過看你好像不太方便。”

蘇也沒有做過多解釋，只是詢問，“怎麽這麽快，不是說通知要年後才會下來嗎？”

陸祁泱笑笑沒說話，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炕上的季臻葉，蘇也這才意識到屋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忙解釋說，“他迷路了，所以……”

“你不跟我走嗎？”陸祁泱沒有再聽下去，直接打斷了蘇也的解釋，将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脫口說出，畢竟這是他從小的心願。

“走？為什麽要跟你走？”蘇也反應遲鈍，完全沒有察覺到陸祁泱話裏的深意，而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季臻葉卻感受到了來自窗外那人深深的敵意，他淡淡一笑，直接躺下了身子，窗外的寒氣滲進屋內，他緊緊自己身上的被子，将身子往牆壁上靠了靠以此來取暖。

陸祁泱的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堅毅的眉眼裏含着一絲隐忍，他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票，“這是我給你定的票，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大城市看看嗎？正好借這個機會我帶你去轉轉，再說你待在這裏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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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全？”蘇也想了想，“哦，你是說我舅舅吧。”

陸祁泱沒說話，冷風吹起他的衣領，瘦長的身子有些微顫，蘇也這才意識到現在是嚴寒的冬日，陸祁泱從小身體就不好，禁不起風吹，他關切地說道：“你別站在外面，有什麽話進來說。”

“票我給你了，明早七點碼頭見。”陸祁泱将票塞進蘇也手中就離開了。

蘇也傻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兩張票，很快就又意識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陸祁泱把他的票也給了他！

“明早我和你們一起走。”一直悶聲不響的季臻葉終于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蘇也将窗戶關上，渾身一個激靈，打了一個噴嚏，腦子還是暈乎乎的，盤腿坐了一會兒，推了推背對着他的季臻葉，“睡了嗎？”

季臻葉這下徹底是沒有了睡意，他噌地一下坐起身來，揉了揉蓬松的頭發，“好了，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蘇也将票小心地放在枕頭底下，然後一臉嚴肅，“剛剛我們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我不聾。”季臻葉的語氣裏分明是有不悅，蘇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到他了，從剛剛就發覺他态度不善。

“你說我應不應該和他走？”蘇也小心翼翼發問。

“如果你們關系正常就可以。”季臻葉言簡意赅，合情合意。

“正常？嗯，我和他很正常啊。”蘇也略顯懵懂地說道，随後又無厘頭地問了一句，“你多大？”

“我很大。”

“你多長？”

“我很長。”

蘇也總覺得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些不太對勁，他輕咳了一聲，“我沒有離開過漁村，我……”

“你是想說其實你很想離開這裏對不對？”季臻葉一下就戳破了蘇也的小心思，唇角含着不可忽視的笑。

蘇也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有一點想去，對了，剛剛那個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陸祁泱，他……”

“你不用解釋給我聽。”季臻葉語氣冷淡，蘇也心頭的一根剛剛燃起的小火苗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你家在哪裏啊？”

“也是S市。”

“你也在S市？”蘇也略微驚訝。

季臻葉忽然低低一笑，蘇也不解他為什麽發笑，剛想詢問就又聽見季臻葉的聲音傳來，“我說的你都相信？”

蘇也不懂他為何會這麽問，莫名其妙就沒了繼續問下去的興致，“我想睡了。”

季臻葉往蘇也旁邊挪了挪身子，估摸着距離伸出手去，蘇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趕緊往後縮着身子，“你要做什麽？”

季臻葉臉上的笑意很淡，淡到難以察覺，“我想和你握一下手，謝謝你收留我。”

蘇也緊攥着的手微微松開，小心地伸出手去簡單回握了一下，季臻葉的手潤華細膩，和蘇也的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個動作僅僅持續了一秒鐘蘇也就趕緊将手縮回，別扭地說道：“不客氣。”

蘇也的目光游移不定，竟然不敢再擡頭去看季臻葉，感受着手心裏的餘溫，臉噌地變紅了，心裏□□□□的，他難道是看上人家了？這也太離譜了！

“不可能！”蘇也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季臻葉敏銳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這敏感的字眼，皺了皺眉，“什麽不可能？”

“沒什麽，我收拾一下東西，你睡吧。”說完，蘇也就紅着臉下了炕。

季臻葉聽話地躺下身來，一言不語，可是他卻一直睜着眼睛。

蘇也在底下窸窸窣窣收拾東西，有些慌亂，有些着急，季臻葉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抿起一個好看的小弧度，“你在緊張什麽？”

蘇也的動作瞬間僵住，“啊？緊……我沒有啊。”

“那你收拾東西為什麽不開燈？”季臻葉放在被窩裏的手伸進了大衣口袋裏一陣摸索。

由于房裏無光，蘇也并沒有注意到季臻葉的小動作，得了他的提醒才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蠢，剛想走過去打開燈，季臻葉藏在被窩裏的手忽然伸向他，裏面還多了一個東西。

蘇也視線轉移，詢問道：“這是什麽？”

“手電筒，你不想開燈就用這個吧。”

蘇也輕咳一聲接了過來。

老式鐘表報點的聲音尖銳又刺耳，蘇也蹙起眉頭，腦子一片混沌，打了個哈欠才緩緩起身。

“你起來了？”清澈的聲音無端闖入，蘇也腦子轟地一響，眸子瞬間變得清明，看向站在炕下的季臻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懶懶開口，“你起得還真是早。”

“沒有啊，已經十二點了。”

蘇也突然瞪大眼睛，後知後覺去看表，一下子亂了陣腳，“你怎麽不叫我？陸祁泱肯定還在碼頭等我呢。”

“他早上的時候過來了，然後我自作主張把票給他了。”季臻葉聳聳肩，一臉無辜的表情。

蘇也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鼓着腮幫子說不出一句話，他掀開枕頭發現枕頭底下還有兩張票，禁不住疑惑，“這兩張票是什麽？”

“我知道你肯定要很晚才能起，所以買了下午兩點的票，現在才十二點我們還有時間吃個飯。”

季臻葉的語氣自然順暢，好像他就是這個家裏的主人一樣。

蘇也簡直被他的無恥給打敗了，想生氣也生不起來，拳拳打在棉花上，這感覺真他媽不爽！

“我不去了，你自己走吧。”蘇也賭氣般地說道，兩只手環在胸前，嘴噘得比天還要高。

季臻葉愣了一會兒，然後垂下腦袋一臉頹然，聲不可聞地應了一聲，然後就下炕準備往外走，蘇也見不得他那副樣子，“喂！”

“做什麽？”季臻葉沒有回頭，聲音依舊沒有力氣。

蘇也動作迅速套上襪子，然後跳下炕套上鞋，繼而披上襖，“你餓不餓？”

季臻葉咽咽口水，“哦。”

“哦是什麽意思？餓還是不餓？”蘇也不耐煩地問道。

季臻葉猶豫了好幾秒，才說道：“餓。”

蘇也白了他一眼，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将票塞進兜裏，然後拎起昨天收拾好的行李，走到季臻葉身後，拍拍他的背，“走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我們就走。”

“你不是不去嗎？”

“你想吃什麽？”蘇也不答反問。

季臻葉真的就忽略了這個問題，開始仔細思考，想了半晌說道：“我想吃面。”

“好，跟我來。”蘇也直接帶着季臻葉離開了家。

經過了一夜，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蘇也的鞋子有些大，每踩一步就會往裏進雪，他回過頭看了看季臻葉的腳，他穿了一雙皮靴，上面也是雪跡斑斑，這下他的心裏倒是平衡了不少。

“碼頭附近應該有面館的，我們去那裏吃吧。”季臻葉在蘇也的牽引下，顯得有些不安，提議道。

“去碼頭不得花錢嗎？我這是為了給你省錢，去陸祁泱家裏蹭點吃就可以了，他媽媽做的面很好吃的。”

季臻葉微微皺了皺眉，顯然對蘇也的做法很不理解，“他不是走了嗎？”

“走了我就不可以去吃了嗎？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吃他點面怎麽了？”蘇也的語氣活像一個無賴，痞氣十足。

一家人嗎？

季臻葉在心底反複琢磨着這句話，他沒有再說話，任由蘇也牽着他走向另一個未知，也許是他不願再多問。

“你怎麽不說話了？”蘇也走了幾步就沒忍住開口問道。

“說什麽？”季臻葉語氣平淡。

蘇也撇撇嘴，有些無奈，“呆子。”

季臻葉為了證明他并不是個呆子，開始沒完沒了地問問題。

“你多大了？”

“不大啊，昨晚告訴你了。”

“你什麽時候過生日？”

“你猜。”

“……”

“你和陸……”

“到了。”蘇也打斷了季臻葉的話，然後他扭頭看向季臻葉，“你剛剛想問什麽？”

季臻葉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麽。”

蘇也挑挑眉，“莫名其妙。”然後一把推開陸祁泱家裏的大鐵門，嗓門也是大得可以，“二娘，我來了！”

“是小也啊，快進來，快進來。”一個穿着樸素的女人聞聲立刻從屋裏走了出來，身上還挂着圍裙，他的視線忽然看向季臻葉，“小也，這是誰啊？”

“哦，我撿的。”蘇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并沒有打算介紹季臻葉。

季臻葉如他所願保持沉默，只是臉上依舊挂着和煦的笑，陸媽媽也不是個好事的人，看了他幾眼就熱情招呼兩人進屋。

“二娘，我想吃面。”

“好，我給你做，想吃什麽樣的？”

“牛肉面，多加香菜。”蘇也二話不說脫了鞋爬上了炕，可是剛搭上一條腿，衣袖就被人拉住了，他回頭一看，只見季臻葉一臉別扭，遲遲不肯開口。

“你怎麽了？”蘇也問道。

季臻葉猶豫了幾秒，才說道：“我不吃香菜。”

蘇也扶額，随後又扯着嗓子沖着在廚房忙活的陸媽媽喊道：“二娘，你再多做一碗牛肉面，不加香菜。”

“好嘞。”陸媽媽應得幹脆，爽朗得很。

季臻葉這才松開蘇也，然後乖乖站在下面，一言不發，那模樣讓蘇也想上去掄他一拳，他爬上炕，坐在炕沿兒上蕩着兩條腿，“你确定不上來坐嗎？”

“不了，我喜歡站着。”季臻葉說完，背脊更加挺直。

蘇也把眼珠子翻到天花板，深深嘆了一口氣，“你以前也是這樣不願說話嗎？”

“說什麽？”季臻葉唇角挂着笑。

蘇也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別跟我說話！”

季臻葉果真是緊緊閉上了嘴，直到吃完了面他都沒有說話，臨走時陸媽媽特意将蘇也拉到了一邊，“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迷路了，所以我要帶他回家。”蘇也聲音特別大，季臻葉聽到這句話後，臉上終于有了一絲不可細察的情緒。

陸媽媽見問不出什麽，索性放棄，最後只是說道：“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別被騙了。”

蘇也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看乖巧的季臻葉，這句話應該說給季臻葉聽吧。

“二娘，我知道了，我走了，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好。”蘇也沒有告訴陸媽媽他要去S市的事情，也是想避免一些麻煩。

“你剛剛說你要帶我回家是真的嗎？”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後，季臻葉才出口問道。

“騙你的。”

“我都聽到了。”季臻葉倔強地說道，整個口吻像極了撒嬌。

“那你怎麽沒有聽到你是我撿回來的啊？”蘇也自然不甘示弱，繼續反擊。

“那個我也聽到了。”季臻葉聲音弱了下去，“撿回來你就得負責啊。”

“那這樣說我是要養你一輩子了？”蘇也回過身雙手叉腰說道。

季臻葉微微愣住，嘴角動了動，“那倒不必，我不需要一個弱……受養我。”

蘇也腦袋一疼，“弱……什麽？”

“沒什麽，總之你要把我送回家。”季臻葉語氣再次強調。

蘇也拗不過他的性子，“好，我答應你就是了，真是麻煩。”

季臻葉臉上的笑意總算是徹底綻開，話匣子也就此打開，“剛剛的面很好吃，你婆婆手藝不錯。”

“什麽婆婆，他是我二娘。”蘇也不容分說就開始反駁。

“你不是說你們是一家人嗎？”

蘇也嘆氣，“一家人也分很多種好不好？再說了我是個男的！懂？”

“哦，你不喜歡陸祁泱啊。”季臻葉臉上劃過一絲得逞。

蘇也即刻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在套我話？”

“沒有！”

“就有！”

“沒有！”

“就有！”

“好，那就算有吧。”

“這還差不多。”

“……”

再後來，他們不幸在S市走散，就再也沒有聯系過，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這一張初到S市照的照片了。

蘇也默默嘆了口氣，将照片從相框中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有些人早就該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