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舉步疑無路3

江晏和翻天很快回來了,翻天臉上挂了彩, 江晏衣裳下擺又添幾層灰。宋彩跑過去問他有沒有事, 他說無礙, 偶爾這樣活動一下還不錯。

蓬萊仙人則睨着翻天,語帶揶揄:“打得盡興了?”

翻天呸了一聲:“這小妖之前果然都是糊弄我!”

蓬萊仙人小聲說了句什麽,宋彩離得近,聽着像是“活該”之類的。

江晏說約定的事情都已做到,打算即日便帶宋彩離開蓬萊島, 蓬萊仙人大概還沒跟宋彩唠夠,望向翻天:“你覺得呢?”

翻天沒好氣:“咋,不讓走還打算管飯啊!”

蓬萊仙人:“……”

随後江晏與蓬萊仙人又單獨聊了好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條毛毯。時間已快中午, 宋彩打算跟翻天道別, 江晏卻一把蒙住他的雙眼, 将他拉上了雲端。

路上宋彩問江晏關于歲蕪的事,江晏告訴他歲蕪并不在曜炀宮, 所以有沒有按時赴約根本不重要。宋彩明白歲蕪必定還沒找到, 又發現兩人不是朝着大澤宮的方向走,便問江晏接下來去哪裏,江晏替他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毛毯, 說去曜炀宮。

在曜炀宮外約五十裏地的一片大營裏,宋彩見到了另一個江晏。那人手上戴着妖王權戒,正在營帳外同赤練他們說話。宋彩遲疑,确定自己身旁的這個是真的江晏以後才慢吞吞走過去, 盯着那個“江晏”。

“你是……”宋彩詫異,“你是恭乙?”

恭乙微笑着點頭,和他打招呼:“宋公子,回來了。”

宋彩看着這張臉,仍然遲怔:“啊對,很高興見到你……”

恭乙倏地變回了自己的形貌,又把權戒還給了江晏,側頭對宋彩道:“榮幸之至。宋公子認人的本事比以前好多了,原還想着吓吓你,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認出來了。怎麽樣,身體無虞?”

江晏接過話:“嗯。這裏怎麽樣,周圍可建好屏障了?”

恭乙與江晏說話的時候就恢複了正色,氣質陡然變了個樣,儒生雅士一般:“屏障建在百裏之外,每日兩遍巡察,子夜之交時加固一次。荊棘林那邊打不過去,江脅要是不肯出來,我們暫時就拿他沒辦法了……”

這意思像是已經正面和妖兵戰過了,宋彩有些吃驚。

他們說話的空當宋彩向旁邊的赤練問好,赤練沖他挑了下眉,意味不明。而後千重心來了,身上輕铠閃着微光,威風凜凜的巾帼風貌真把宋彩震懾住了,道:“看得出來這是要攻打曜炀宮,但你們是怎麽穿過妖族邊防線的?”

汜水雖然不難渡,但它本身就是一條報警線,水裏無數隐形哨崗,往上三萬英尺都逃不過警衛兵的聲波監察系統——這是爸爸親設的,本來是給江晏準備的裝逼道具。

千重心在遠處看見空降兩道人影時就猜測是他們回來了,一見宋彩就高興得很,未說話先遞給他一包東西,目光神秘:“先打開看看。”

趁着宋彩開包裹的間隙,千重心說:“這多虧了你的小麒麟,還有北雲少城主,哦,現在應該叫城主了。他們的桃木劍和斷龍脊都有破開空間的能力,所以我們開了幾條通道,直接從大澤宮開到了這裏。不過傳送那麽多人的确耗費了太多法力,他們幾個現在都有些虛。”

這話聽着玄妙,以至于宋彩直接忽略了對“現在應該叫城主”一句的思考,問道:“這樣直搗黃龍方便是方便,但理由呢?”

千重心:“曜炀宮之主江脅曾在數日前夜探半妖族,化原形的時候可是被很多人看見了,人、妖、半妖,三族之中都有目擊者,想抵賴也不行。他燒毀大澤地房屋幾十戶,又包庇半妖族叛徒眦昌,理由還不夠充分麽?所以,師出有名。”

宋彩應和,但心知江脅的那次夜探并沒有燒毀什麽房屋,因為那些房屋都是數千年前的款式,是眦昌僞造的海市蜃樓,已經在留聲海螺出現的時候化為烏有了。

打開了千重心遞來的包裹,見裏面赫然躺着一只用葦葉纏緊的烤雞,宋彩有些愕然:“這是?”

千重心看看那邊正在和恭乙說話的江晏,又轉回來,小聲道:“是他給你弄的,本來是叫我轉交給你,可惜當夜出了事,你回來的時候已經太晚,早上又走得匆忙,我就給忘了。”

宋彩:“……”這下更愕然了。

粗略一算,這烤雞沒有十天也有九天了,千重心可真能收啊,使她沒有打開自己吃掉的動力是什麽呢?

宋彩捧着這只烤雞,心情複雜。抛開那些不适時宜的焦慮和擔憂,剩下的似乎只有甜軟得不像話的幸福感,奶油一般甜,雲床一般軟。感動,即使這烤雞早就馊了,但絲毫不影響他感動。

“半妖族不吃雞肉,江晏從哪裏買的?”宋彩在試探。

千重心自然遂他心意:“必定是親自抓、親自殺、親自架火烤的呀!江少俠知道你那些天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特意趁天黑弄的,回來的時候還叮囑不要給藍姬看見,不然就沒你的份了。诶,他對你真好!”

宋彩:“真、真的?”

千重心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

宋彩忽然覺得面頰發燒,耳根都要紅了,怕在人前丢臉,硬是強撐着漠然的神色說:“噢,江晏為人仗義,我一直都知道。真是謝謝他了!但是藍姬公主後來看見烤雞了嗎?如果她想吃當然可以給她吃的,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吃不吃沒關系。”

千重心暗自啧啧:這話給我收回去,就算你同意,我也不能同意的。

她對宋彩坦白:“看是看見了,但那已經是第二天,她拐彎抹角想哄去自己吃,被我給攔住了。”

宋彩尴尬:“那樣不太好吧,會不會讓她誤以為我們人族很小器?”

千重心:“不要緊的,我拿一包減肥藥把她诓過去了。”

宋彩:“……”

宋彩就勢問赤練藍姬怎麽沒來,赤練說藍姬和北雲既去了邊界線那邊,處理詛咒之事。宋彩先是詫異北雲既也來了,又詫異詛咒之事終于有了着落,問赤練到底是誰在幕後主使,赤練顯得不便開口,宋彩便有數了。

等赤練一走,千重心就告訴他雁回城的老城主出事了,宋彩想起在故事主線中,北雲既的父親是暴斃的,心裏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千重心說老城主受到詛咒之力的反噬,救治無效,幾日前就去了。

得知這一消息,宋彩心裏挺不是滋味,這才意識到為什麽要稱北雲既為城主。雖說和老城主只打過一次交道,還是在他被五行獸入侵操控的情況下,但凡人就是這點軟弱,只要見過一面或者搭過話,之後再聽說他死了,縱然非親非故也會跟着難受一會兒,更何況老城主是北雲既的父親,是朋友的父親啊。

宋彩想去找北雲既,好歹能安慰他幾句,江晏倒是沒攔着,只是在看見宋彩懷裏揣着的鼓鼓囊囊一團時面色怪異。宋彩知道江晏傲嬌的脾氣,特意把烤雞揣得嚴實,以為這樣不會被他看出來,但他問也沒問一句反倒證明已經看出來了,宋彩因此又是一陣赧,揣着烤雞跑了。

宋彩和千重心共乘飛行器,路上聽千重心說是江晏叫恭乙扮成他的模樣的,與江脅遙相對上時好叫他們有所忌憚。且因江晏本就是大澤宮出身,許多妖兵都認得他,知道他父親就是先代妖王,多少也能起到動搖軍心的作用。

宋彩也覺得OK——從某種不明不白的方面來看,只有恭乙最像江晏,像得莫名其妙,扮起來駕輕就熟。

除了假扮江晏,恭乙還調用螞蟻大軍在曜炀宮內搜索過,得知歲蕪已經從曜炀宮逃走了,去向不明,江脅也在找她,便沒有在子夜之交赴約。

江晏把權戒交給恭乙當然也不是為了叫恭乙代他赴約,他像是早就知道歲蕪不在曜炀宮。恭乙卻不知什麽原因還是去了,結果真有埋伏,是幾只巨型的食鳥蛛。

食鳥蛛是鳥的天敵,蛛網能夠壓制部分妖力,被纏上很難脫身。江脅為了捉住江晏也是拼了,擺着那幾個大玩意兒在宮院裏,吓得自己都不怎麽敢出門。

恭乙不是鳥,卻也被蛛網壓制了力量,幸好曜炀宮裏的螞蟻夠多,法術膨大之後也能作絆腳用。臨危之時權戒中爆發出黑火,恭乙才知江晏特意存了自己的妖力在黑曜石中,以備不時之需。妖火燒不破那些蛛網,但烤幹了蛛網上的黏液,恭乙得以掙脫束縛,用北雲既的斷龍脊撕開空間裂隙,趁機折返。

千重心笑着說:“江脅在發現自己宮裏的螞蟻被人利用時氣壞了,命令宮人把螞蟻全部抓住,結果宮人們忙活到大半夜,現在曜炀宮裏估計一只都找不到了。”

“調用螞蟻的本事還是那個叫鬼甲的半妖贈予恭乙的,這名字也是他取的,真不知道恭乙之前經歷了什麽,竟然什麽都不記得。我猜鬼甲最初想給他取名‘公蟻’,這才配套啊……”

語氣裏不小心夾雜了幾許親密,宋彩敏銳地捕捉到了,釋懷似地暗嘆:也罷,只要你高興吧,換老公就換老公了。

到達了人族與半妖族的交彙處,看見灰白的小河已經被填上了一段,剩下的還在施工,宋彩難掩激動:“詛咒已經被撤除了?”

千重心點頭:“北雲城主找到了巫人聖子,就在那邊的帳篷裏,宋公子可親自去問問。”

宋彩順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蜿蜒小河旁有幾頂灰白色營帳,跟江晏那邊的營帳是同款,但唯獨中間一頂是黑色,衆星捧月一般。

兩人到得跟前,先是見到了正在架火烤羊腿的藍姬,藍姬一高興差點把火堆給踢翻,好在旁邊有侍從及時把住了架火的木棍,避免了一場火災。

藍姬提着烤羊腿沖過來,沒打招呼先送羊腿,說這是跟仲漠學的,味道非常好。宋彩再往火堆旁看,果然看見那整理火堆的侍從,正是一臉不情願的仲漠,可憐孩子後背背着寬大的條形布包——應當是斷龍脊,小臉上被抹了好幾條黑色的木炭灰。

千重心四處看了看,問藍姬小麒麟去哪兒了,藍姬說他調理了幾日已經好多了,恢複人相之後就返回無間桃源了。

宋彩下意識捏了捏自己的口袋,那個歪瓜裂棗的小桃子不知是什麽時候被江晏拿去還給了枭桀,倒是叫他放下了一樁心事。只是想想冰火煉獄裏見到的場景就不由自主感到駭然,不久之後當枭桀再來時,會帶着靈獸族群一起麽?

——這對靈獸來說是大事,是好事,但不知為什麽,宋彩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就像是倒黴慣了,偶然遇到喜事也會忍不住懷疑其背後有沒有圈套或陰謀詭計。

北雲既得到通報之後從施工隊趕來,見到宋彩的瞬間比見到老城主還高興,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沒好意思抒發情感,只得簡單寒暄,你一句“好久不見”,我一句“別來無恙”。

宋彩想去見見巫人聖子,北雲既便叫藍姬和千重心先去吃烤羊腿,親自帶着宋彩去了黑色營帳。他二人一走,千重心就問藍姬怎麽打算,藍姬看着北雲既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北雲既鐘愛一身白衣扮相,這回卻不同,兩只袖口縫了黑色粗布條,腰間系着麻布腰帶,抹額中央也鑲上了一顆黑色玉珠。那是人族為逝者守靈的标志。

宋彩留意到了這一細節,便按照打好的腹稿寬慰他,勸他節哀。北雲既看了看袖口,愁緒又湧了上來,眼眶微紅。

“宋公子,此事确實是我父所為,但我實在不能理解,父親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北雲既低迷地道,“父親以前最是仁愛,明事理、重禮節,所以在被五行獸侵害時我才能及時察覺到不妥。”

宋彩應道:“是。”

“他教導我的那些道理猶在耳邊,他本人更是以身作則,為雁回城鞠躬盡瘁幾十年,無一件事不是親力親為,怎麽就在人族和半妖族關系尚算融洽的時候做出了這等決定?以他性格,哪怕有原因也該先禮後兵,而不是在沒有任何交涉的情況下就出手,他從來都不是那樣武斷的人。”

宋彩問:“老城主故去前也沒對你說什麽嗎?”

北雲既搖頭:“他一夜之間被咒術反噬,身體潰爛,不能言語。當我帶着巫人聖子前來對質時,父親也并沒有否認詛咒之事是受命于他,否則只消他搖搖頭就行了。但我忘不了他臨走前抓着我的手時的模樣,我知道他想說話,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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