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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寂靜,燈火昏黃,磨刀聲時斷時續,武鐵匠忙于手中事,顧澹跟在一旁。
顧澹靜默不語看着,像似在想着什麽。
武鐵匠道:“你先回屋睡,我一會進去。”
顧澹看向武鐵匠正在打磨的刀,這把就是白日割傷他手指頭的刀,武鐵匠說過這叫障刀,顧澹問:“你說殺山賊不難,那你幹麽一整晚都在磨刀?”
還一把接一把,殺山賊需要這麽多種刀嗎?
武鐵匠正在将經過磨砺的刀擦亮,他手指夾住刀刃,拿起細細地看,聽到顧澹的話,他動作一滞,随後,他緩緩道:“磨這些刀,日後有用。”
顧澹本來背光坐着,聽到武鐵匠的話後,他轉身去拿地上的油燈,他的手指不聽使喚,勾了兩下才勾住燈盞。
驟然站起身,顧澹捧着油燈,徑自往屋裏走去。
走至寝室,顧澹用力将房門關上,他感覺猶如心口被人猛擊一拳,沉悶得喘不上氣。
武鐵匠挖出的那些刀,都是軍刀,尤其那把叫陌刀的刀,那絕對是特殊兵種的武器,普通戰鬥根本用不上。
武鐵匠說日後用得上,看來他參與對石龍寨的征讨後,極可能是要去打仗了。否則他有一柄橫刀可以使用,他根本無需将掩埋了五年的武器全部挖出。
當初他埋葬這些東西,埋得那麽深,和死去的戰馬一并掩埋,明顯是不打算再用它們,而今卻一一挖出,用砺石磨利。
武鐵匠放下手中的障刀,他慢慢擦了擦手,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籠在月色裏,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的腳步踟躇,他進屋找顧澹。
顧澹躺在床上,身體背對着門,他聽到武鐵匠推開房門,進來的腳步聲,他幹脆把被子拉上去蒙頭,看都不看他。
武鐵匠坐在顧澹床沿,見他将自己裹成蠶繭,知道他不想搭理。
油燈放得較遠,床邊幾乎照不上,昏暗中,武鐵匠偉岸的身影如山般沉寂,而顧澹躺着,拉被的手擱在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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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武鐵匠沒打算這麽快告訴顧澹,即使他們相處的時日着實不多了。無論一年前,這人是因為什麽樣的緣故來到他身邊,而今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一根軟肋。
顧澹蒙着頭,但知道武鐵匠一直坐在他身旁沒離開,他此時特別不想看到武鐵匠那張臉。
顧澹不知道自己會如此難過,要是在更早之前,他還只是饞這混賬身體那會,分離會來得更容易些。
武鐵匠拾起顧澹露在被外的一束發,指腹摩挲他柔軟的發絲,顧澹倏地從被子裏伸出手,把自己的發絲收走,碰都不讓他碰。
武鐵匠想,看來他果然是知道了,而且正在生悶氣。
武鐵匠試探地貼靠顧澹,他隔着一層薄薄的被子,攬住顧澹,他的雙臂逐漸收攏,将顧澹整個摟住。
“走開。”顧澹帶着惱意,他用手去肘武鐵匠。
武鐵匠那身板像塊石頭,他不主動移開,顧澹推不動,只能聽他說:“我原先想等打完石龍寨回來,再告訴你。”
武鐵匠做了解釋,但顧澹沒有再吱聲。
顧澹蒙住頭,看不到他的模樣,只能看個臉輪廓,武鐵匠的手正要摸向顧澹的臉,這時顧澹突然扯開了被子。
本來是在怄氣,但被子悶得顧澹氣短,他拉開被子一角呼吸,當即對上武鐵匠那張伏低的臉。顧澹覺得自己沒必要如此,他把被子扯低,露出一顆腦袋來。
顧澹幹脆坐起身子,瞪着眼看武鐵匠,好一會兒,他才說:“你要加入武忠鎮的軍隊,和朝廷的兵打仗嗎?”
眼下武忠鎮正在征兵,而且上回那個來找武鐵匠的校尉,也是武忠鎮的。
武鐵匠道:“是。”
“怎麽突然要去打仗,和你那位故人有關嗎?”顧澹記得校尉昭戚曾說過,他是受武鐵匠的故人差遣,才來尋找武鐵匠。
“有些關系。”武鐵匠回道。
“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故人手裏,所以才要給他效力?”顧澹只能胡亂猜測,畢竟武鐵匠把刀具都埋掉了,告別戎馬生涯也有五年。
武鐵挨着顧澹坐着,他道:“那倒不是,等我打完石龍寨回來,我再和你細說。”
武鐵匠的往事挺複雜,不是三言兩句能說清,此時讓他道來,一時也不知從何談起,再說夜也深了。
仔細想想,對于武鐵匠的過往,顧澹了解得很少,當然武鐵匠以前也不愛講,不愛提。
顧澹拉來塊枕頭,重新躺下,還把被子蓋上,武鐵匠就在他身旁,他被子沒分一丁點給武鐵匠。
“我要睡了,你把燈吹滅。”顧澹感到有些疲意,他想入睡,夜也深了。
問得再清楚也無濟于事,武鐵匠自己已經做出決定。
他們又沒搞過什麽山盟海誓,只是湊在一起過活。
武鐵匠将燈熄滅,他回到顧澹身邊卧下,手臂摟着他。
顧澹側着身背對,他閉着眼想睡,然而睡不着,但他沒動彈,仿佛睡去。
床動了下,是武鐵匠起身,他正要下床,到他自己的床上去。明早卯時,武鐵匠就要随官兵進山攻打石龍寨,得早起。
武鐵匠覺得手臂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是顧澹,四周沒有照明,月光很有限,顧澹不吭聲。
武鐵匠轉身抱住顧澹,顧澹的雙臂也摟上武鐵匠的背,武鐵匠問他:“消氣了?”
顧澹說:“沒有。”
武鐵匠低頭親顧澹。
兩人相擁入眠,這夜很短,淩晨武鐵匠就得起來,顧澹沒怎麽睡,武鐵匠應該也是。
武鐵匠天未明就随讨伐石龍寨的官兵走了,官兵到來時,顧澹在院門送行。
顧澹見阿犢在官兵裏頭,阿犢穿件破舊而不合身的皮甲,可能是他爹的,手裏拿柄大刀,興致勃勃。
“顧兄,我和師父這就去殺賊,你別太擔心,我們很快就回來。”阿犢揮動手中的大刀,火把的光照亮他稍顯稚氣的臉龐。
和阿犢一起的還有屠戶,另外有三名村中的青壯,他們都要随同官兵進山殺賊。
顧澹哪會不擔心,武鐵匠好歹有些武藝,阿犢光憑一腔熱血,他叮囑:“你跟在你師父身後,別逞英雄只顧着往前沖,把腦袋給丢了。”
阿犢嫌這話晦氣,急道:“顧兄別胡說!我還想活着回來,吃顧兄烤的羊肉餅。”
看來他還是怕死的,怕死多半不會像個愣頭青一樣往刀海裏鑽,能保命。
顧澹望向武鐵匠,他身上穿着布衣,沒有甲胄,他正從屠戶那兒取來頭盔和一身舊甲衣穿上。
那是屠戶家的物品,屠戶年輕時穿的甲胄,武鐵匠穿起來還算合身。
武鐵匠熟練的系扣甲衣,将一把橫刀挂在腰間,擡頭與顧澹對視一眼,如同在道我走了。
顧澹颔首,沒說什麽,心裏仍有些惱他。
惱火他嘴巴如此密實,也惱火自己如此在意。
目送官兵離去,顧澹不經意間注意到領兵的武将,覺得此人很有些眼熟。顧澹看他,而他也正在認真地打量顧澹,顧澹有些莫名。
思索許久,顧澹想起這人像誰了。
這人不就是前段時間,拿把大刀到武鐵匠家搗亂的男子嘛,他就是校尉昭戚。
被蒙在鼓裏許久的顧澹頓時恍然,枉費自己為武鐵匠如此擔心,怕官兵差遣他做前鋒,拿他去擋山賊的刀。
此時官兵早走遠了,在密麻的軍隊裏邊,甚至覓不見武鐵匠的身影。
難怪從不管山賊的官兵會突然要進山剿賊,難怪帶兵的武官還指名道姓要他帶路,這支官兵分明就是武鐵匠叫來的。
武鐵匠走後,顧澹獨自在家忙活,他一天要幹的農活不少,進菜園澆水拔草,喂雞喂豬,一個早上很快過去。
得閑下來,顧澹坐在屋前曬太陽,面對寂寥的院子,眉目虛空,呆呆想着事。
顧澹難得想捋捋他和武鐵匠的關系,一年前他穿越到孫錢村,武鐵匠缺人燒飯洗衣服,把他撿回去,兩人相處得不錯,後來還睡到一塊。
武鐵匠本就是個郎将,而今身份暴露,剿滅石龍寨後,他應該就會随軍隊離開孫錢村。
想到分離,顧澹就覺得堵心,擱以前,他斷然想不到自己有天會舍不得。
多想無益,想它作甚。
顧澹将在腳邊轉悠的黃花魚抱起,拉張竹椅躺卧,在樹蔭下乘涼,撸貓。
院中寂靜,心中空蕩,顧澹不知不覺回憶起他的現代生活。
顧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合,後來父母離異,顧澹跟着母親生活,顧澹本想自此生活會平靜些,但并沒有。母親的争吵對象從丈夫換成男友,生活一向煩悶,令顧澹想到外頭透氣。
每到學校放假,顧澹就不想在家待着,他會出去旅游,去騎游。旅程上民俗迥異,山野開闊,令人身心寬暢。
去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也沒有人來煩他。
然後他就如願了(狗頭.jpg)。
哪怕父母都不大靠譜,離家這一年,顧澹還是有些想他們。想母親偶爾的關心,還有她對自己的寬縱;想父親關心很少,但也有求必應,放寒暑假,逢年過節發大紅包,讓他想買什麽買什麽。
這一日,不少村民從院門外的村路經過,時不時傳來奔跑聲,呼朋引伴聲,他們都是去圍觀官兵剿賊的。
當然機智的村民自然不敢去山寨前旁觀,刀箭無情,容易沒命傷身,他們聚集在桃花溪畔等候消息。自有那麽幾個膽肥的村民跑去前頭探看,然後跑回來及時禀報戰況。
為官兵進山剿石龍寨這事,村民無不是喜洋洋,如過節般。
午後,顧澹聽到外頭有孫三娃與人說話的聲音,他打開院門,喊住孫三娃,說一同去。
顧澹把院門落鎖,跟上孫三娃,一起前往桃花溪畔。
孫三娃和夥伴一路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官兵,對他們這些半大的孩子而言,官兵一向令人畏懼,但今日卻覺得他們威風凜凜,十分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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