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大清早,這條市中心的街道,仍是車水馬龍,即便有些店鋪還沒開始營業。

“昕森裝飾”四個綠色大字映入眼眸,顧澹仰頭望向武昕森公司的招牌,低頭看站在自己身旁的高大男子,面上沒有驚詫之情:“難怪叫‘昕森’,果然是你開的。”

“我原本打算過年後,就叫這家裝潢公司去我家進行改裝。”顧澹陳述的話語稍作停頓,頗有些感喟:“你公司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有天能看到吧。”

武昕森點了下頭,沒說什麽。

他無需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昕森裝飾”的店門緊閉,員工還在休假,武昕森和顧澹今日駕車經過這條街,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兩人回到車上,汽車啓動,武昕森握住方向盤,目視前方:“你房子不錯,為何要改裝?”

“做局部改裝,書房牆面的裝飾太複雜,想拆下來,重新裝修,還有浴室的顏色搭配不喜歡,想給吊頂換個顏色。”顧澹說着說着,才意識到他這是在和裝潢公司的老板說話,心情不免有些奇妙。

顧澹話音一落,武昕森便道:“等開工後,我叫兩個員工過去你家看看。”

“咱倆交情那麽好,武老板能不能給個優惠價。”顧澹笑得眉眼彎彎,他們可是同鍋吃飯,同床睡覺的過硬交情。

“好說。”武昕森嘴角的弧度在擴大。

兩人說笑間,汽車已經駛出主街,開往一條車流較少的道路,他們要去城郊的綠植園購買花木。

顧澹家的庭院光禿禿,需要重新栽種花草。

越城的城郊有家綠植園,規模不小,想買的花木應有盡有,武昕森和顧澹把車停在綠植園的大門旁,一起進園。

綠植園的老板在園中指揮工人将一批植物裝運,抽不出空來招呼客人,他讓兩名客人自己先看先挑。

武昕森待過木苗園,和這家綠植園差不多,他對類似的環境很熟悉,他陪顧澹在裏頭走走逛逛,很快進入一間花棚,見裏頭姹紫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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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挑花,剛挑出一盆花,這時,一位邋裏邋遢的工人進入花棚,他要搬動一株一米多高的綠植,綠植種在一只陶瓷大花盆裏,連盆帶土無疑十分笨重。

工人雙手抱住盆沿,咬着牙,慢慢挪動,武昕森見狀,立即過去幫忙,他氣力大,輕松協助工人将花盆搬運出花棚。

顧澹看着武昕森走出花棚的身影,看着聚集在卡車旁忙碌的工人,一時感慨不已,這些工人穿着又舊又髒的工作服,手上的手套破得露出指頭,衣物髒,人也蓬頭垢面。

武昕森衣着光鮮,氣宇不凡,可曾經他也像這些工人們一樣,甚至比他們過得都艱苦。當初,他在木苗園裏天天挖木苗,搬運樹木,吃着糟糕的食物,炎炎烈日,蚊蟲叮咬。

“怎麽了?”武昕森拍拍手裏的土,回到顧澹身邊,看到他人整個傻傻的。顧澹轉身回花棚,讷讷道:“想買蘭花,你看哪盆好?”

武昕森陪顧澹在花棚裏挑選花卉,一口氣挑了十來盆,随後他們去選木苗,選出五株,都是小苗。綠植園的老板拿來兩只紙箱,把挑好的花木裝進箱,和兩位買主算好價錢。

付好錢後,武昕森和顧澹一人捧着一只紙箱,從綠植園裏出來,他們将紙箱放進汽車的後備箱裏,驅車離開。

還是武昕森開車,顧澹坐在副駕駛座上,顧澹面朝窗外,望向綠植園,裝貨的卡車還沒離開,工人們仍在忙碌。

顧澹一直看着,直到樹木遮擋了工人和卡車的身影,直到綠植園最終消失不見。

回去的路上顧澹低着頭,悶不吭聲,武昕森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将車停在路邊,不解喚他:“顧澹?”

顧澹擡起眼,神色惆悵,他伸出手臂,身子傾向左側,即便有安全帶的束縛,他還是竭力将武昕森抱住,他摟着武昕森脖子,臉貼在他肩上,一言不發。

顧澹這反常的舉動,讓武昕森意識到了什麽,他輕輕拍了下顧澹的背,一時也不知道說點什麽。

武昕森撫着顧澹背道:“顧澹,我們在馬路上。”

倒不是怕被人瞧見,而是在馬路旁停車不安全。

像只八爪魚抱住武昕森的顧澹,聽到他的話這才慢慢松開手臂,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汽車駛回越城北區,顧澹的心情漸漸恢複,他戳着手機,聲音不大:“你當時要是帶上我的手機穿越,就能很快找到我了。”

怎奈武昕森穿越時,就攜帶着他的一只包,沒帶手機。

顧澹嘀咕:“就不用去木苗園裏當苦力,天天吃不好,還要從早做到晚。”

就知道他産生了聯想,聽到他這麽說,武昕森表示:“沒多辛苦。”

也就工作時間長,菜裏沒肉,住得不好而已。

顧澹沒理睬他的話,畢竟這人能拖着傷軀,長路迢迢,從合城走回東縣的孫錢村,對他而言世間大概沒什麽困難事。

回到顧澹家,兩人一起将花木搬往庭院,武昕森拿鏟子,顧澹拿噴壺,武昕森挖坑種植,顧澹澆水,互相配合。

主人們在庭院裏忙碌,黃花魚在庭院裏玩耍,各得其樂。

種好花木,顧澹将園藝工具收拾回原位,擡頭見武昕森還在院中走走看看,顧澹把手套摘下,朝武昕森走去,兩人站起一起。

他們身處于繁華城市裏的一座庭院中,這樣的庭院在城市裏不多,也不大,卻很可貴,也很昂貴。

他們曾經有一座大院子,有棵桑樹,有口井,有個菜園子。

武昕森忽道:“顧澹,我在溪東村買了處宅基地。”

“你買的是溪東村哪處的宅基地?”顧澹此刻的腦中,出現一座溪東村的民居,就在這座村子的東郊,一處小土丘上,那裏曾經住着一戶養鴨人家。

“村子東郊的一座土丘,我們曾經就住在那裏。”話音剛落,武昕森察覺他的左手被顧澹用力握住。

顧澹十分驚喜,他說:“那上頭住着一戶養鴨人家,即便到現代,那裏環境也很清幽。”

“你去過?”武昕森其實不意外。

顧澹點點頭,他說:“我大學畢業那年去了趟溪東村。”

他說時眼睛黑幽幽的,像汪秋潭似的: “我當時帶着香囊,想去試試,能不能穿越過去找你。”

“你……”武昕森未曾預料到顧澹會這麽做,他很吃驚。

只有在現代生活過,才知道成朝末年的生活,是如此的艱辛和令人絕望。

顧澹的手指被武昕森捏得生疼,他忙把手拿出來:“你別着急,你聽我說。”

“我在一天清早,穿着你的襖衣,帶着香囊,燃起香藥,我走在發生穿越的那條鄉道上。”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很害怕,再不敢往前走。後來嘛,就叫了輛車離開,後來我再也沒回去過溪東村。”顧澹很坦然,他陳述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但他流露出迷茫而惆悵的神情:“武昕森,那時,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活着。”

那個穿着铠甲,騎馬離去的男子,後來是否曾回來過孫錢村,他是否戰死了?

那時的顧澹,無法确認武昕森是否還活着,與及他是否會回去孫錢村。

如果自己再次穿越去成朝,卻永遠找不到他,孤零零被困在那個絕望的時代呢?

他如此想他,卻又沒有破釜沉舟,奮不顧身的勇氣。

事實上,幾乎沒有人會有這樣的勇氣。

剛畢業的美院學生,穿着一件奇怪的襖衣,腰佩一只價值不菲的香囊,燎着香,坐在那條寂寥的鄉道上無聲哭了好一會兒,最終他平靜下來,叫來輛車,離開了。

顧澹的身體突然撞上一堵肉牆,武昕森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将他束縛,他抱得如此之緊,以致顧澹險些喘不上氣,驚呼:“你做什麽,別用力勒我。”

手臂應聲松開,顧澹大口吸氣,旋即他就被武昕森按在角落裏,狠狠吻住。

顧澹胸腔裏的空氣仿佛要耗盡,臉整個都憋紅了,武昕森終于将他放開。顧澹摸了下唇,瞟眼圍牆外頭,遠遠走過的行人,他倒也是一臉的無所謂了。

兩人擁抱時,他感受得到武昕森胸膛那顆強烈跳動的心髒。

他們沒有生死永隔。

他們甚至不可思議的,一起身處于現代的時空。

寝室裏,兩人躺靠在一起,窗簾飄動,能看見窗外庭院裏新種上的花木,外頭青天大白日,也是沒羞沒臊了。

武昕森下床,彎身撿地上散落的衣服,他穿戴起來,顧澹肆無忌憚地看他健美的體魄,有着酣暢後的絲絲倦意。

扣上衣扣,穿上外衣,整理衣領,袖口,武昕森轉過身,他靠近顧澹,指腹摩挲顧澹的臉,顧澹聲音慵懶:“晚上我不過去了,你也不許來。”

武昕森笑聲低沉:“那我走了。”

看着他高大而挺拔的背影走遠,看他拉開房門離去,顧澹打個哈欠,抱住一塊枕頭,趴在床上,枕被都有武昕森的氣息,還有他留下的體溫。

無所事事的顧澹在床上躺了會,才慢悠悠起身穿衣,他光着腳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光線傾灑入室,他舉起手指玩弄着正午的光束,光芒從他的指腹穿過,很耀眼。

他感到特別幸福,甚至不舍得讓光陰流逝。

“昕森裝飾”的員工已經陸續回來,今天開始上班,午時,武昕森去往公司,他需要處理一些事務。武昕森在公司裏一待就是半天,送走一位材料供應商,走出門外,看到天邊的霞光,他才意識到已經是黃昏。

武昕森離開公司,往停車場走去,遠遠就看到他的車,還有車旁站着的一位年輕男子。

那是位瘦高的男子,穿着打扮頗具個人風格,他看到武昕森立即迎上去,很激動:“我覺得這輛像似你的車,果然。”

他顯然沒說實話,分明是有意在車旁等車主。

“武先生今天是否有空,想請你吃頓飯。”陳啓羽的手撫摸武昕森的肩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上挑,看着很勾人。

“沒空。”武昕森拉開他的手,并輕彈了幾下被他撫摸過的那片布料。

他越冷漠,陳啓羽看他的眼神越是帶着熱意。

打開車門,武昕森坐進駕駛座,陳啓羽用力拍他的車窗,武昕森拉下車窗,聽見對方問:“你收到我送的花了嗎?”

“陳先生以後不必破費,我對你沒意思。”武昕森仰起頭,予人一種輕慢、冷漠之感。他這人嗓音低沉而渾厚,臉輪廓線淩厲而剛毅,确實極具陽剛之氣。

“因為我是男的?”陳啓羽未掩飾自己的迷戀之情,他覺得自己每見一次武昕森,對他的愛意就增加一分。

“和是男是女無關。”武昕森不再理睬人,他啓動汽車,此時陳啓羽的手臂還搭在他車窗上。

汽車向前開去,沒有因為有人趴窗而遲疑,陳啓羽不得已遠離車身,他看着那樣一輛再普通不過的汽車在眼前消失,他舔舔自己發幹的唇,自言自語:“人明明挺好,卻又是如此難以親近。”

在酒吧喝醉的酒客,遇到前來搭讪的人,無論男女,往往不懷好意,唯有武昕森出于善意,親自将他送回家。

和武昕森在酒吧相遇時,燈光昏暗,陳啓羽又醉酒難受,沒認出武昕森來,當他醒酒後,家人跟他說是裝潢公司的老板送他回來,他立馬就想到武昕森。

在裝潢公司的一面之緣,武昕森儀貌給他留下較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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