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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四日,皇上令內務府修繕坤寧宮的事就被傳得人盡皆知,後宮前朝表面上是都沒了聲,但暗湧卻不斷,可喜壞了都察院的禦史,這兩日總有人往都察院透消息。

而那些巴望着後位的世家大族,近來走動更是頻頻。

寧誠伯府後院,丫頭打着用粉色絲帛做成的陽傘,走在傘下的李安馨颔首低眉,雙手捏着帕子,櫻桃小口微抿着。進了淺雲院,見母親身邊的洪嬷嬷正等在院裏,不禁加快了邁步。

“奴婢請六姑娘安,”洪嬷嬷屈膝,提點道:“嚴嬷嬷剛走,二夫人正等着姑娘,姑娘快進去吧。”

“嗯,”李安馨心知母親着婢女尋她來是因何,牽強地扯起嘴角,深吸一口氣,見洪嬷嬷撩起門簾,便起步上前。

坐在堂屋六棱梨花木桌邊的周氏,低垂着頭,看着杯中在伸展的嫩芽。于自己院裏,她也沒收斂情緒,沉着臉怒色外放。

貼身伺候李安馨的丫頭被洪嬷嬷攔下,縮着肩頭惶恐地跪在院中。

李安馨進了屋,見除了母親,并無下人服侍在旁,走近幹脆地下跪,不為自己做一聲辯解。

“下跪作何?”周氏側首看向跪着的女兒,心中不無失望,拿着杯蓋的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浮在上的茶葉。

寧誠伯府日漸式微,二房更是不堪。她在這個除了出身樣樣皆出衆的女兒身上,耗費頗多,為的就是女兒能一朝飛上枝頭。

“女兒有錯,還請母親責罰,勿要因我這個不争氣的女兒動怒,傷了自個,”李安馨眼睛紅了,是她思慮不周,行事随了心,落了話柄。

啪一聲,周氏将杯蓋放于白瓷杯上,忽的站起上前一步,厲聲斥道:“曉得是錯,又為何要犯?”她既有意入那富貴地,那就該克己慎獨,不得有一絲松懈。

李安馨垂淚,不過對母卻沒隐瞞:“是女兒不想面對三姐姐,”李安好的存在映襯得她尤為黯然,抽噎着擡起淚眼仰望被氣得紅了臉的母親,繼續道,“三姐姐是寧誠伯的嫡出女,而我……”

“她讓你自慚形穢,你就避着她無視她,自甘堕落地找來四丫頭商量事,尋求那一時的舒爽?”在知道這事起,周氏便想到了這一茬。

摸清了女兒的心思後,她只等着,等着她事後回過神來主動去大房找三丫頭。五天過去了,結果她很失望。今日嚴嬷嬷停了一天課,特地來了淺雲院與她說這事。

“之前我跟你是怎麽說的?”

這京裏世家大族盤根錯節,而天子最厭惡的就是世家大族之間聯系緊密,和衷共濟。皇上後宮那十三位妃嫔背後,個個都有世家的影子。所以皇上登基的這十年,她們無一能坐上那個位置。

而寧誠伯府在勳貴中屬末流,爺們又沒本事,正好可讓皇上安心。明年的大選,三丫頭過了年紀不可參選,安馨有九成的可能會中選。

三丫頭失母又不得父寵,為何能将出自勇毅侯府還生了兩兒子的錢氏壓得死死的?是她手段厲害嗎?不,是因為其外家——燕氏。

李安馨顫着唇,久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和三姐姐是親姐妹,理該和睦,不分彼此。”三姐姐的外家就是她的外家,借勢奪帝心贏隆寵。這是母親助她梳理京城形勢時教她的,她不敢忘。

聞言,周氏後仰頭,擡手扶着額,輕出一口氣,緩了緩,坐回桌邊的繡凳上:“知道嚴嬷嬷來跟我說了什麽嗎?”也不等女兒回應,便接着道,“她說你什麽都好,唯一點要不得,自以為是地尋求無謂的優越。”

無謂的優越?李安馨愣了片刻,驀然自嘲一笑,可真是一針見血,捏着帕子擡手擦去淚,後雙手貼于腿面:“母親,女兒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了。”

八歲時,已逝大伯母留下的嫁妝被清點,擡進了汀雪苑,正好叫她見着了那盒紫煙海東珠。那是她有記憶以來見到的最美的東西,回了自家院裏就跟母親說,她想向三姐姐要一顆,反正她有十二顆。

母親卻拉着她進了內室,詳詳細細地将紫煙海東珠的由來告訴她。從那時起,她便夢想着做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周氏觀着她的面,見無一絲不誠才軟了語氣:“你要記住,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母親教導,女兒謹記。”

“起來坐吧,”周氏端了茶杯,飲了兩口茶,潤了口扭頭看向落座的閨女:“昨兒京郊的莊子裏送了兩筐冬棗過來,三丫頭喜甜口,下午你給她送去一些,兩姐妹正好說說話。”

三丫頭是李燕氏一手帶至九歲,李燕氏死後,規矩禮數上也從未出過差,見人一張笑臉,不逢迎不谄媚。老夫人最是喜歡這個嫡孫女的大方得體,可在她看來,三丫頭和其母一樣,心思深沉。

就拿那年李燕氏的嫁妝之争來說,錢氏弄出那樣大的醜,三丫頭是親身經歷。

可事後呢,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天天地去籽春院請安,待錢氏一如以往地尊敬。不但從不提她母親嫁妝之争,還管束得汀雪苑的丫鬟婆子私下裏也無一句小話。

一次老夫人有意試探,她一句家和萬事興,讓老夫人欣慰不已,出手就是津邊城東城的一間鋪子。

而據她所知,這些年三丫頭将李燕氏的嫁妝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在這寧誠伯府要論富餘,她可不遜其父寧誠伯。

汀雪苑中,李安好剛用完午膳漱了口,就見夏溪進了屋。

夏溪行了禮後偷瞄了一眼主子,走至寶喬身邊站着似閑話一般道:“剛奴婢去馬房,路上見着二夫人院裏的芍藥,她說二夫人今兒也不知道發什麽火,六姑娘都是紅着眼從她屋裏出來。”

還能發什麽火?皇上這個時候修繕坤寧宮,便是有意娶妻。二嬸是聰明人,她清楚安馨入主中宮虧在身份上。

估計這京裏年前是不會得消停的,漱了口的李安好又拿了一塊桂花豌豆黃,咬了一小口。桂花的清香瞬間散滿口,豌豆被磨得很細,裏頭只擱了一點點冰糖,吃着正好。

看來下午她這汀雪苑要來客,不在意地眨了下眼睛,吃完手裏的豌豆黃,李安好起身,準備在院子裏溜達兩圈。她母親只生了她一個,燕家也不喜亂認親。

籽春院,郝嬷嬷給錢氏脫了簪,正服侍她午休,不想茹娟隔着簾子回禀道,“夫人,前院的周管家着人來報,說舅家的大夫人回京了。”

舅家?屁股才沾床的錢氏露了疑惑,嘀咕道:“我大嫂近日沒出……”

話沒說到底,她就意識到了不對,不由得雙目微瞪,是燕家。燕景氏怎麽會這個時候回京?

按說燕茂霖年底回京述職,就算是要留京,燕景氏這個當家主母需留後收拾家私,最快也要到明年二月開春後才能歸京。

想否定,但錢氏知門房不會報錯,立馬推開托着她臂膀的郝嬷嬷,三步并兩步出了內室,問到候在門口的茹娟:“燕家使人來報的信?”

茹娟屈膝回道:“舅夫人身邊的周嬷嬷已經到了後院。”

跟着錢氏的郝嬷嬷見主子神色不佳,警告似的狠瞪了一眼屋裏做事的丫鬟,後笑着出聲道:“想想舅家大夫人陪着燕布政使在任上也有五年了,一入京就這般急切地派貼身嬷嬷來伯府,定是十分想念三姑娘。夫人還是着人去汀雪苑,将舅家大夫人回京的事告訴三姑娘一聲。”

需要她多事嗎?汀雪苑那位應該早就知道了。錢氏深恨,用力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想到那周嬷嬷将至,趕緊地收斂外露的情緒,只是嘴上還是忍不住抱怨:“舅家大夫人回京也不提前知會伯府一聲,鬧得伯府都失禮了。”

聽了這話,郝嬷嬷也不知該做何反應,滿心都是無奈。

在勇毅侯府,夫人的姨娘得寵,仗着膝下有兩兒子,平日裏都敢拿話頂正房侯夫人。侯夫人端着身份,也不和她計較,讓春姨娘自己教養孩子。哥兒還好,到了歲數都會搬到外院,有名師教。

就是害了姑娘,一個商戶庶女出身的姨娘,能教出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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