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錢氏這次大概是真的傷了心,一“病”幾天不見好。她“病”着,李駿也不回籽春院瞧瞧,反而讓奶娘帶着宏哥兒暫時搬去彥哥兒院裏住。

掌家的主母不舒坦,後院其他人也別想好日子過。

莺歌帶着小雀兒從大廚房買了菜回來,寶鵲緊皺着眉頭,滿臉盡是嫌棄地挑揀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也只挑出主子一頓午膳的菜量。

“今兒午膳先湊合着置備,”旬嬷嬷抄着手站在旁,她對正院那位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下午小桃子去一趟饕珍樓。”

伯夫人這回鬧得是連臉面都不要了,可結果呢?都五天了,伯爺還是沒進籽春院的門。再看看廖姨娘和呂姨娘,那是滿面紅光。這就叫做敵沒傷着,先自損個夠夠。

“不用費力去饕珍樓,”坐在院中樹下,蕩着秋千的李安好望着攤在地上焉了吧唧的菜,輕笑搖首,同時也在心裏默默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她若有女,定親自教導:“午膳後,我去給母親請安。”

錢氏雖有諸多不好,但勝在淺薄,有父親、祖母在上壓着,做不了什麽大惡。膝下有子,護食得緊,也幹不出吃裏扒外的事。可二房周氏就不一樣了?她是希望周氏和錢氏互相牽制,但卻不想周氏掌家,掏空伯府。

摸到那位的心思後,她已無法再獨善其身,伯府必須在她的可控之中。

旬嬷嬷聞言有些不明白了,姑娘這是準備插手府中事了?

繼續蕩着秋千,李安好喜歡現時的安穩,當然對日後也無什恐慌,畢竟在哪不是過日子。這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争名争財争寵……除非揮劍斬情絲,棄紅塵,否則就得食這人間煙火。

籽春院裏,錢氏散着發,癡癡地坐在妝奁前,右手撫摸着臉,一眼不眨地看着鏡中的自己。紅腫的眼睛還含着淚,嘴裏更是苦比黃連。直至此刻她還是沒想明白,為何她容顏如春,那人卻已生厭?

“夫人,”郝嬷嬷端着一盅百合烏雞湯是愁眉苦臉:“您近幾天都沒好好用膳,奴婢喂您進點湯。”

錢氏似沒聽到一般,左手拉扯着頭發,淚又滾落眼眶,順着消瘦了好些的面頰一直往下流。

“夫人……夫人,”青衣丫鬟彩絹慌慌張張地跑進內室,一副天快塌了的樣子:“伯爺不知為了什麽事回府,午膳在呂姨娘屋裏吃的,到這會還沒出來。”

郝嬷嬷瞄了一眼主子,後兩眼一勒狠瞪彩絹,壓着聲音斥道:“你胡咧咧什麽,誰允許你進主屋的?”

“嬷嬷是想讓夫人蒙在鼓裏嗎?”彩絹一臉不忿地嘟囔:“您也不看看這事瞞得住嗎,伯爺都多久沒進咱們院了?”嘟囔着還着急了,“夫人,您得想想法子呀。要不奴婢去給勇毅侯府送個信,請侯爺來一趟管一管伯爺?”

錢氏再也壓抑不住了,趴到妝奁上失聲大哭。

“夫人,您先別哭啊,奴婢……奴婢這就去侯府送信,”彩絹拽着袖子裝模作樣地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走。

郝嬷嬷大怒,無奈手裏端着湯,行動不便,只能跟上兩步:“你回……”

彩絹跑至內室門口,正想撩簾子,卻不料簾子竟從外被掀起。李安好擋着門,打量着彩絹,蛾眉大眼,腮比桃花粉,長得這般标致做個下人确實有些埋沒。

“你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呀?”

“三……三姑娘,”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裏虛,見着府裏這位不好糊弄的主兒,彩絹一時間竟忘了行禮,兩腿下意識地向後挪了兩小步。

郝嬷嬷這會已放下了湯盅,快步走近屈膝行禮:“奴婢請三姑娘安。”

“嬷嬷請起,”李安好瞥了一眼還在痛哭的錢氏,目光再次落回彩絹身上:“認不清主子的東西,小小伯府怕是容不下你。”

彩絹兩手絞在一起,吞咽着口水,慢慢後退,轉身面向錢氏嘭的一聲跪在地:“夫人,奴婢是您的人,對您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李安好嗤鼻一笑:“像你這樣忠心的奴才,伯府還真消受不起。”見錢氏沒動作,她便逾越一次,“郝嬷嬷,叫兩個婆子進來,把彩絹綁了,送去周管家那。”

“夫人……夫人,”彩絹驚恐,挪騰兩膝就想往錢氏那爬。

郝嬷嬷回頭看了一眼,一步上前攔下彩絹,用了十足的力掄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扇過去:“閉嘴,你這賣主的東西。”她早就想收拾她了,只是最近顧着夫人沒能騰出手來。

夫人和伯爺鬧得再大,不出屋,也就是兩口子的事。這死丫頭也不知得了誰的令,竟想将事捅到侯爺那,她是想要絕了夫人和伯爺的夫妻情分啊!

彩絹被這一下子打蒙了,眼前是天翻地轉。

郝嬷嬷立馬出言相請:“旬大妹子可否搭把手?先助我将這死丫頭拉出內室,以免她狗急了跳牆,傷着夫人和三姑娘。”

“行”

知道主子是來提點伯夫人的,旬嬷嬷和寶櫻也不打算留在這,上前趁彩絹還在甩頭,快手擒住她。

“放開我,”彩絹極力掙紮,兩腿亂蹬:“我是夫人的人……你們快放開我……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對您是忠心耿耿……三姑娘,你深居閨中竟動長輩屋中人,毒女,你是毒女……”

李安好不在意地笑道:“扯起嗓門叫吧,叫多了,你這舌頭也無需留了。”

幾乎是瞬間,彩絹沒了聲,在被拖出內室時大概是絕望了,又猛然嘶吼:“毒女……我詛咒你孤苦一生,無……”

旬嬷嬷哪容得賤婢這般,一手擒住其胳膊一手抓起她的發,摁着腦袋咚一聲撞上牆。還有臉詛咒主子,賣主求富貴的東西死了都沒人可憐。

額上多了個洞,彩絹老實了哭喊着:“夫人……奴婢錯了,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三姑娘,饒命啊……”

裏屋,錢氏漸漸歇了哭,只不斷地抽噎打嗝。

李安好擡腿走向貴妃椅,也不問錢氏就自行坐下:“母親,是不準備與父親過了,抛下彥哥兒和宏哥兒,白白将伯府拱手讓出嗎?”

“嗝,”錢氏趴着不動,背部緊繃着。要說她此刻最不想面對的人,便是這李安好,可事總不随人願。

大中午地過來,先前又鬧了那麽一場,李安好這會也沒心情去安慰錢氏,說起話來就比較直白了:“眼瞧着祖母快歸府了,您以為手裏的管家權馬上又要上交,便肆無忌憚地與父親胡鬧。這幾天,各院可沒傳出什麽好聲。”

錢氏還是趴着不擡頭。

李安好兀自說着:“您就沒想過祖母年事已高,再有祖父仙逝在前,她老人家已無力掌管這伯府的內院事務了嗎?”

錢氏愣住了,嗝也被吓沒了,忽的坐直身子,扭頭面向李安好,紅腫的雙目巴巴地望着,想問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問。

“二嬸就比您聰明多了,”李安好把話攤開說:“你和父親胡鬧的這幾天,作為妯娌,她有來勸過你嗎?”

“沒……沒有,”錢氏不傻,只是沒人點撥,擡手抹去臉上的淚,恍然大睜眼睛:“彩絹是是她的人,她她她要謀管家權……不能,”慌忙站起來回踱步,“這是伯府,不是二房。”她的夫君是寧誠伯,她才是伯府的主母。

李安好笑着點了點首:“您想通了就好,”難得出一聲,那她就多說幾句,“我母親雖容了庶長子,”見錢氏臉又冷了下來,她也僅是淡而一笑,“但她并未将哪個庶出記嫡,所以伯府遲早還是彥哥兒和宏哥兒的。”

這話說得還算中聽,錢氏撇過臉,不再去看李安好。

“您不喜我,我也很理解。畢竟您比我也大不了幾歲,我也不求您能像生母那般待我,”李安好站起身:“但我希望您記住一點,彥哥兒和宏哥兒與我一脈出,我與他們是嫡嫡親的姐弟。”

錢氏明白李安好話中的意思,不自禁地低下頭。

“您也別總是盯着暢哥和廣哥,”李安好斂下眼睫,輕嘆一聲:“不管您認不認同,他們與彥哥兒、宏哥兒都是親兄弟。”

“我……我也沒對他們做過什麽,你……”錢氏再次抽噎出聲,她心裏苦:“你父親護着他們,防我跟防賊一樣。他也不想想那兩個大的,在我進門時就已經搬去了外院。我想下手害他們,也得夠得着才行。”

“嗯,”李安好伸手向貴妃椅旁的櫃子,拿了一塊帕子遞給錢氏:“閑下來,您自己也想想暢哥和廣哥日後過得好,于彥哥兒和宏哥兒到底是好是壞?您想養廢他們,是打算拖彥哥兒和宏哥兒後腿嗎?”

“我……”錢氏想反駁兩句,卻又無從反駁。

話已到此,李安好自覺該說的都說了,也不打算再停留:“我最後再給您句忠告,不要讓父親和祖母徹底放棄您。伯府的管家權一旦落于二嬸手裏,您就別想拿回來了。彥哥兒今年才七歲,待他娶妻時,您以為這伯府還能剩下什麽?”

這些話是句句說到了錢氏要害上。鬧了這些日子臉面早就沒了,她還怕什麽,立馬坐回到妝奁前:“我這就捯饬自己,等會便去寧餘堂幫着江嬷嬷收拾院子。”

這才對,李安好屈膝:“母親,那安好就先回去了。”

錢氏拿梳子的手一頓:“你……你今天來……”

知道她要問什麽,李安好也不怪她多心:“我是寧誠伯的嫡女,彥哥兒和宏哥兒的親姐,自是不希望伯府被掏空。”

這個理由,錢氏接受:“你出去時,讓郝嬷嬷進來給我梳妝。”

“好”

出了籽春院,李安好遠遠就見着一熟悉的身影,頓步靜待,待人走近屈膝行禮:“安好請父親安。”

“你怎麽在這?”李駿心有詫異,他這嫡女清楚錢氏的德性,平日裏無事幾乎是不往籽春院湊。

“母親病了,雖不用我侍疾,但總要過來看一看,”李安好擡首欣喜說道:“父親來得正是時候,母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正想去寧餘堂,您若是有空,就陪着母親一并去瞧瞧。”

李駿很意外:“你母親好了?”

李安好笑着點頭:“好了。”關乎伯府掌家權,錢氏就算是真有病這會也得好全了。

不出半個時辰,伯爺攜伯夫人去了寧餘堂的事,伯府裏就人人都知了。

嘩啦啦……

看着一地的碎片,周氏大喘着氣:“好……好個不計前嫌、識大局的李安好。”最多還有三天,就三天,只要錢氏鬧到母親歸府,伯府的掌家權就是她的了,可……可這一切全被李安好給毀了,“她這是存着心要與我作對。”

寧誠伯府,周氏眼都紅了,她謀算了多年,就差這一步了。

安然坐在榻上的李安馨放下茶杯,翹着蘭花指捏着帕子摁了摁嘴周:“母親再耐心等些時候,待祖母歸府,我便會主動去說服她老人家,容四姐姐與我一同參選。”

這是要作何?周氏知道女兒已經着手部署,轉身面向她。

李安馨見母親露了疑惑,掩唇一笑:“四姐姐及笄時,祖母予了她一塊品相上層的鴿子血。前些日子,她把那塊鴿子血送去了寶格樓,雕了個五福玉香球。這玉香球現在三姐姐那。”

聽到此,周氏雙目一斂,嘴角慢慢挑起:“不愧是我的女兒。”

“母親,您說四姐姐會當衆‘無意’說出那玉香球是三姐姐之物嗎?”

“一定會,四丫頭一直都嫉妒李安好。如有機會,定是要讓她萬劫不複。”而只要李桐兒當衆指認了玉香球,老夫人同樣也不會放過這個庶孫女。

一箭雙雕,李安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那就請母親幫三姐姐挑一位出色的俊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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