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老夫人盯着這個孫女, 久久未吱聲,不知在考量什麽。

“有什麽事還能有個親姐妹可以商量, ”李安馨低着頭,頂上目光灼灼,似要看透她的心一般, 硬着頭皮将話講完,俯身叩首:“還望祖母成全。”

而此刻更為煎熬的是李桐兒,右手捏帕抵着唇珠左手撐在椅把上, 像是準備要随時沖出,兩眼汪汪地看向主位, 意思了然。

在座的都不糊塗, 自是明了李安馨想李桐兒學宮規禮儀的目的,只是話可不能這樣說。什麽叫做相助相扶……有個親姐妹好商量?

單單學個規矩,要扶什麽商量什麽?

坐在李安好上手的錢氏瞥了一眼還跪伏在地的李安馨,饒有興致地看向對面,見周氏神色不佳, 心裏頭那叫一個痛快。閨女把話說這麽滿, 若是明年大選不能飛上枝頭, 那……

落地的鳳凰還不如雞呢,她李安馨也頂多是只雜毛麻雀。

李榕兒有意無意地瞄着左側的四姐姐,心情很是複雜,面上不敢露絲毫異樣。她再遲鈍,也能感知到祖母此刻沉靜之下的怒意,下意識地收斂氣息, 只希望誰都看不到她。

堂屋裏寂靜一片,周氏無視錢氏奚落的眼神,極為忐忑地注視着老夫人的神情,顫着雙唇,臀漸漸離座。雖恨女兒沉不住氣,但她又不能幹看着她難堪。還未站直身子,卻不料這時老夫人動作了。

收回了定在李安馨身上的目光,老夫人端了茶抿了兩小口,問道:“六丫頭,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是年紀小不經事,還是其心本就大?這皇帝大選的旨意還沒下呢,她竟已思慮起後宮事了?

也是她錯了,年初周氏去信至江南,她就不該同意讓六丫頭一人跟着嚴嬷嬷學宮規禮儀。要學也是一家子姐妹一同習,沒得這麽偏頗的。她是人老糊塗了,那周氏呢?

“母……母親,”周氏快步走到女兒身旁,跪下說道:“您身子剛好,切勿動怒。沒教好馨兒是媳婦的錯,媳婦有罪,您怎麽罰都可,萬不能傷了自己。”

今日老夫人本就有意要敲打周氏,既然都認了,那她也沒必要給她留臉。啪的一聲将手中杯子放于榻幾上,溫熱的茶水濺出,濕了手。

“确實是你的錯.”

周氏沒想到老夫人會這般不留情面,竟當着一衆小輩呵斥她。被驚得上提一口氣,右手緊握帕子抵在心頭,雙目不自禁地瞪直。

江嬷嬷拿帕子欲要上前,老夫人擡手阻住,眼神下落,看着那被她與大兒寄予厚望的丫頭,心中生了一絲猶豫:“擡起身來,”她不是要四丫頭一起學規矩嗎?她允了。

“從明天開始,你四姐姐就和你一起跟着嚴嬷嬷學規矩。”

聞言,李桐兒緊繃着的身子一松,擡步沖出,不想腿竟是軟的,一個踉跄差點摔跌在地,步履不正地來到李安馨身邊跪下:“桐兒不會讓祖母失望的。”

失望?醜态畢露,她已經失望了。學規矩而已,有精氣神那就好好學。六丫頭的話還在耳邊蕩着,老夫人忽覺扶額勒得緊,撇過臉揮手:“都各回各院吧。”

她就不該急着從江南回來。

跟在錢氏之後出了寧餘堂,看了一場好戲,李安好這會心情不差,上前兩步,落後錢氏小小半步:“這幾天京郊莊子會送一些吃食過來。”

聽話知音,錢氏也不回頭看一眼,便直言道:“宏哥兒鼻子尖,到時就算你不叫他,他也會聞着味找去汀雪苑。”

這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開始她還有意阻攔,後來也想通了。人在汀雪苑,她可不怕李安好會害了宏哥兒。

想到那只小饞貓,李安好眉目都柔和了些微:“四妹妹參選,母親不擔心?”

“擔心什麽?”錢氏腳下一頓,轉身面向李安好,細辨她臉上的神情,無一絲憂色,不由得嗤鼻一笑,兩眼珠子一轉,看向廊道外的草木:“不是我擡舉你,咱們寧誠伯府的姑娘裏頭,也就你的身份還夠看,”心思也最難測。

二房六丫頭跟着嚴嬷嬷學了幾個月的宮規禮儀,她又不瞎,能瞧不出老夫人和伯爺的意思嗎?

老話怎麽說的?再聰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外頭的小門小戶嫁娶還要門當戶對,更何況是天家?皇帝龍眼就算是長在腳後跟,也不會看得着李安馨、李桐兒之輩。

她們去大選,也就是去湊個熱鬧罷了。周氏天天做着美夢,真當皇帝會在乎寧誠伯府的臉面。“安好多謝母親擡舉,”李安好屈膝:“母親也需開始着手準備歸攏二嬸那裏的事務了。”

錢氏垂在身側的手一緊:“她會舍得放手。”

“不得不放而已,”李安好了解周氏的性子,為了祖母能安心,她不會死死緊抓,況且李安馨那還有後招。

“我先回去了,”錢氏轉身,繼續前行。雖然不想承認,但她還是以為李安好才是那個最适合被送進宮争寵的人。

以前在閨中時,嫡姐有意去争那份大.富貴。父親當時就撂下話,進宮不可能,死倒是可以成全她。姨娘私底下還刨根究底地問了原因,父親旁的沒說,只提了一句,勇毅侯府的姑娘命不硬。

李安好心有九竅,這樣的人命最是硬,熬不死旁人,也能把人算計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存。

二房母女回了淺雲院,進了堂屋,周氏屏退下人,不等門關緊,回身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伴着關門聲落下,李安馨右手捂着臉,身姿僵硬地下跪。剛在寧餘堂,她得意忘形了,這是大忌。

周氏眼淚直流,她多年的細心經營毀于一旦,日後還怎麽在伯府裏立足?

“母親,這是最後一次,”之前寧餘堂的畫面不斷地于腦中閃現,李安馨牢牢地記住那一張張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在心中立誓,終有一日她要将今天所受屈辱全數歸還,她要祖母、要大伯向她行跪拜大禮。

“嗚嗚……”周氏痛哭,一招錯滿盤皆輸,可真是風水輪流轉,這下子錢氏該歡喜了。

下午,李安好午休起來,在院子裏溜達了兩圈,待完全醒神了便叫了小雀兒進了小書房。

“你莺歌姐姐已經教過你怎麽磨墨了,今日就由你來侍墨。”

“是,”小雀兒板着紅潤了些許的小臉,挽起袖子,取了蟾注往硯池滴水。

李安好見她做得有模有樣,便不再關注,轉身走去書架取了一沓紙,鋪于桌面。待墨磨好,提筆行書。

小雀兒一站就是半個時辰,盯着主子拿筆揮灑若游蛇的那只手,小眉頭漸漸蹙起,就沒有錯筆的時候嗎?

申時,寶桃拿着一只荷包輕手輕腳地進了小書房,放低了聲音回禀:“姑娘,簫大掌櫃拿到了您要的東西。”

一捺收筆,李安好擱下毛筆,兩眼定在紙上未挪開,長眉緊皺似不甚滿意,移走鎮紙,将剛寫的這張團起扔至一旁,後擡首,眼神很自然地從垂目去看那團紙的小雀兒身上掠過:“拿來我瞧瞧。”

寶桃立馬上前,遞上荷包。李安好接住打開,從中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攤開。紙上圖樣恰是前些日子李桐兒送予她的那個五福玉香球,面上無異色,将紙拂開,後仰倚靠在椅背上。

李安馨要雕的果然是那個玉香球,看來她沒冤枉這個妹妹。手指彈着桌面,看祖母今日對二嬸的态度,應是已從江嬷嬷口中得知彩絹一事,心生了不喜。

現就還差點火候了。

拉開屜子,摸出那個五福玉香球。李安好撚着球上的“福”字,微抿雙唇,眼底有着興味,世上懂“一箭雙雕”的人可不止李安馨一個。

夜,小雨淅淅瀝瀝,清風來,斜了珠簾。

戌時末,乾正殿依舊燈火通明。一張隐可見條條彎曲皺褶的紙攤在龍案上,皇帝看了開頭,就知紙上呈的是經文。只是這字……屈指在案上輕敲一下,對空說道:“地字九和小雀兒已經暴.露了。”

無人回應,投在龍椅邊的暗影紋絲不動。

“這紙上的字,從運筆到行文都無一處瑕疵,”皇帝勾唇輕笑:“眼尖的丫頭,小雀兒那日的疏漏應是被她瞧去了。”不過她故意把這張寫好的經文作廢,又是何意?

“主上,要撤回地字九和小雀兒嗎?”

皇帝搖首:“留着吧。她已起了戒心,再送人進去很難。”且這張被作廢的經文也已是在告訴他,她會對地字九和小雀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地字九和小雀兒……”

“一個月後,從暗衛中除名,”皇帝斂目,手指描繪着三行第六子——鬼,這深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鬼”。

弓腰候在一邊的範德江抱緊懷裏的拂塵,皇上可真舍得,一個地字號位列九的女暗衛,一個天字號後備,說給就給了。看來日後見着寧誠伯府和燕家的人,他得更客氣點。

雨後,天變了味,沒了秋意,僅剩寒涼。

有了老夫人的應允,李桐兒就開始與李安馨一同學宮規禮儀。周氏消沉了兩日,又打起了精神厚着臉去求老夫人為李安馨及笄禮尋一合适的女賓。她原是屬意燕景氏,只那日試探了兩句,人家沒有應話,她也知情知趣。

于這事,老夫人倒是沒推拒,不過心中氣還未消,語氣淡淡地說:“請我做主,你那就沒有人選?”

“兒媳心寬,盡想着躲您後頭偷懶了。”

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周氏,輕哂一笑:“偷懶不怕,就怕太勤快逾越了規矩。”

心咯噔一下,周氏放在膝上的手收緊。見江嬷嬷端茶進屋,她立時起身走過去。

放手只是暫時的,現最緊要的是攏住老夫人的心,接過茶跪下,茶杯舉過頭,周氏仰首說道:“兒媳知道錯了,也誠心悔過。下午兒媳就去找大嫂,将手裏的賬本核算清楚,把鑰匙交還,還請母親再疼兒媳一回。”

進退有度,一直是她最欣賞周氏的點。老夫人垂目看着這張臉,猶記得當初周氏才嫁入寧誠伯府時的拘束以及小心翼翼,想想也不少年了。這人見多了富貴是會變,以前她沒發現,只能說是周氏藏得深。

至于為何現在露了出來,大概是有了新的指望。深嘆一聲,老夫人到底是接過了茶:“你若真有心悔過,那以後就不要再犯。”

錢氏再上不得臺面,也是寧誠伯府明媒正娶迎回來的宗婦,還容不得她輕賤。

周氏低下僵硬的脖頸:“是。”

“起來吧,”老夫人喝了茶:“沒旁的事就先回去整理賬本,我累了。”有些事經不住回過頭來想,這越想越是覺得自己當初是被迷了心。

“兒媳服侍您……”

老夫人擡手打住她的話:“讓江紅來吧,我習慣她伺候了。”

送走了周氏,江嬷嬷回來見主子手裏多了串碧玺佛珠,不禁笑道:“您這是心煩了?”自個端了繡凳來到榻邊,“二夫人把手裏的賬本和鑰匙交了,也就沒大事了。”

“那是你想得美,”老夫人撚着佛珠:“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當年舒安身子不好時,我幾次說讓她幫着分擔些事務,她屢屢拒絕。原我還以為她礙着身份,無心去沾伯府的事。到這會才揭底,人家是想要的太多。”

“二夫人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江嬷嬷挽起袖子給主子捏着腿:“您就別跟着氣了。”

老夫人冷哼一聲:“那是她眼裏沒容下人。”

“是,老奴也沒想到三姑娘會主動去勸大夫人,”江嬷嬷笑道:“還下狠手,處理了彩絹。”

“以前不動,是因為周氏還沒觸到三丫頭劃的那根線,”老夫人自認對這個孫女還是有幾分了解的:“錢氏入不得她的眼,但彥哥兒和宏哥兒,三丫頭也是真喜歡。”

“兩位小少爺也極喜三姑娘,您當初總是讓三姑娘帶着他們玩,是不是就想這茬了?”

還真是,老夫人面上終有了笑:“我啊……”

“老夫人,”門簾外傳來竹芋的聲音:“大理寺少卿佟大人夫人身邊的嬷嬷給您遞拜帖來。”

佟?老夫人看向江嬷嬷。

江嬷嬷湊近低語:“大理寺左少卿,佟志華。”

原來是佟志華,那他的妻子不就是承恩侯夫人朱姜氏的表妹薛氏阿煙?老夫人心有疑惑,伯府與佟家可無什往來,她這才回京沒幾天,佟薛氏怎麽就惦記上她了?

“請佟家嬷嬷進屋說話。”

一個打扮體面的嬷嬷走進屋裏,低垂着首快步上前行禮,奉上拜帖:“貿然前來,叨唠老太君了。”

“佟家嬷嬷客氣了,”老夫人示意江嬷嬷接過帖子,拿來翻開看了一眼,帖子裏并沒詳說。這無親無故的突然找上門,無外乎就那幾件事,心裏隐隐有了猜測,但卻不能肯定。

“佟家嬷嬷可知你家夫人是因着什麽事需親自前來拜訪?”

“這個老奴還真不好多嘴,老夫人要是允了,我家夫人明日就上門與您細說。”

有七八分肯定了,老夫人點首:“明日老身有空。”

“行,那老奴這就回去将老夫人的意思轉達,我家夫人還正等着。”

“竹芋,送佟家嬷嬷出府。”

“是”

待人走了,老夫人拿起拜帖再仔細看一遍,還是簡簡單單的那兩行字:“你說這是要給府裏的哪個姑娘說親?”

江嬷嬷還真拿不準:“您怎麽就知道是來說親的?”

“你個老貨,”老夫人瞥了一眼江嬷嬷:“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大理寺左少卿佟志華,與三丫頭的大舅燕布政使是同年。要說是沖着三丫頭來的,現三丫頭大舅母就在京中,薛家阿煙應會跟燕家通過氣。

可燕家那一點聲都沒有?

“您也別想了,”江嬷嬷抽走老夫人手裏的帖子:“明兒佟夫人來了,不就清楚了。您剛就說累,奴婢服侍您睡會。”

京郊莊子送了一車吃食進府,李安好留了鴿子、野兔和一筐柑橘,便讓旬嬷嬷将剩下的東西分一分送往各院。她算計着勇毅侯夫人的生辰,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進小書房拿了五福玉香球挂在腰間。

“寶櫻,揀個大皮相好的柑橘裝一盤,晚些時候,我要去看六妹妹。”

“好”

挨過了一天,李安馨站都站不直,兩腿抖抖霍霍的,任由悅心和悅鈴架着來到貴妃椅上躺着。嚴嬷嬷大概是得了祖母的話,這兩日簡直可稱苛刻。比之李安馨,李桐兒此刻只想暈厥過去,如此也能好受些。

練着儀态時,這全身上下都是麻木的。可一停下來,酸痛立馬入骨,那感覺可謂是生不如死。

“六妹妹,你還好嗎?”

李安馨癱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敢動,氣若懸絲地回道:“我無事,四姐姐要回了嗎?”

她倒是想賴在這睡到天明,可惜不能。李桐兒見章婆子來了,借着丫鬟的力掙紮着起身:“六妹妹休息好了,也早點回去梳洗。”一天下來,這滿身的酸臭味,她自己聞着都作嘔。

傍晚的紅霞映照在臉上,為李安馨增多幾分柔美。眼睫輕顫,她望着被紅霞暈染了的天空,來自身體的酸疼讓她不由自主地落了淚。無人打攪,這份寧靜洗去了她心中的煩躁。

天上的紅霞還在蔓延,李安馨喜歡它的顏色,癡癡地看着,幻想着有一日她能披上那大紅的霞帔,嫁予世間最尊貴的……眼前一暗,有人擋住了霞光,熟悉的面孔闖入眼簾。

“六妹妹怎麽還躺在這?”李安好眼看着李安馨那張頂多挂着二兩肉的小臉上沒了神往變得陰沉,直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攪了別人的美夢:“天晚了,初冬風寒,凍着了可怎麽好?”

“多謝三姐姐關心,”李安馨扯起嘴角,回以笑臉:“很久沒見這麽美的晚霞了,我看着入了迷,還好三姐姐來了,喚醒了我,我這就回。”

“既然難得,那就多看一會吧,”李安好抽出掖在琵琶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我看你也累了,今日莊子裏送了一些柑橘來,我給你剝一個。”

一陣風經過,火紅的直穗揚開,有兩根落于李安馨的面頰,目光下沉,見着那精致物,眼底起了波痕。

“好漂亮的五福玉香球,三姐姐新得的?”

“嗯,”李安好剝着柑橘:“妹妹之前準備的小宴定在什麽時候?”

李安馨看着那個玉香球:“近日功課繁多,怕是沒有時間開小宴了。等我及笄之後,雪也将至,我那幾個好友又要準備着去參加柔嘉公主的初雪紅梅宴,應也沒時間來。待開春吧,到時還要請三姐姐幫我參詳參詳。”

因着李桐兒的破事,母親哪裏還會準她年前設小宴?

“也好。”

一夜之間,草木皆裹了層薄薄的銀霜。李安好請完安回了汀雪苑,用了早膳便窩到榻上:“門口的簾子可以換了。”

“待您午休,奴婢就領着寶桃把厚簾子換上,”旬嬷嬷灌了個湯婆子塞到主子腳下:“這天是一日更比一日寒,再過半月估計就得燒炭了。”

“往年不都是這樣嗎?”

吃飽了,身子又暖和,李安好拿着《梧州志》才看了三頁,上下眼皮就開始使勁想往一塊湊。打了個哈氣,合起書放下豎着的軟枕,幹脆躺下再眯一會。

冬日裏覺香,沒人擾,李安好一覺睡到巳時初。正欲下榻洗漱醒醒神,可腳還沒沾着地,莺歌那丫頭就一下子竄進了屋,其身後還簇擁着幾個。

“姑娘,大理寺左少卿佟志華的夫人來給您說親了。”

什麽?李安好半只腳塞在繡鞋中,聽着這話竟愣住了,有人給她說親?心中掠過什麽,擡眼望去,見幾個婢女均一臉緊張地盯着她,自行穿好鞋下了榻。

“佟大人的夫人還在府裏嗎?”

佟志華和承恩侯算是連襟,佟夫人怎麽會有心給她說親?回想那日的驚馬事件,突然有所悟,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忽略了一點。

“沒見着您,她怎麽可能走,這會正在寧餘堂與老夫人敘話,”寶櫻給寶喬打了個眼色,示意其去端水:“估計一會江嬷嬷就該來請了,您身上這套襖裙皺了,奴婢給您取一套新的。”

“嗯,”李安好也想見一見這位佟夫人。

而此刻寧餘堂裏,老夫人聽聞佟薛氏說,俊材是她娘家嫂子的嫡親侄子,在心裏快速捋了捋。薛氏的娘家嫂子,能叫得出名的也就只有一位,出自邺州孟家七房。

這邺州孟家确實是底蘊深厚的大家,祖上出過帝師,可那都是前朝的事。大靖建國後,邺州孟家也多有兒郎出仕,可卻無一能越過三品的坎。

薛氏觀着寧誠伯老夫人的面,不知其所想口上繼續誇着:“我那侄子是個傲氣的,之所以拖到二十又五,全是因他執意先考取功名,後再成家。”

“好兒郎志在建功立業,”老夫人順着話問道:“那貴家公子考取功名了嗎?”

“考了,”薛氏似就在等這問話:“三年前鄉試得了遼中省第三十八名,已是舉人老爺。”

那還真算是年少有為,老夫人面上不顯,心裏也無多喜。畢竟安好的大舅燕布政使可是靖文十一年的狀元,當時也不過二十又三。而安好的小舅則是靖文十七年的傳胪,年歲也比孟家兒郎小。

且遼中省居北,文風不比南方。鄉試得了三十八名,會試如何是真難斷。還有,估計燕家與她是一樣的心思,不想安好遠嫁他鄉。

察覺到寧誠伯老夫人不甚熱絡,薛氏面上也淡了一分,若不是文瑜底子薄,官場上要靠着燕家照顧,她嫂子還真瞧不上寧誠伯府這樣的破落戶。也不看看,自家的閨女都多大年紀了?

只孟家看重那老姑娘背後的助力,她還得陪着笑臉撮合:“我也有幾年沒見府上的三姑娘了,”說着便輕撩袖子,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那只和田玉镯,“不知老夫人能否給晚輩個臉面,讓我把這禮送出去?”

“佟夫人言重了,”老夫人下望那只镯子,吩咐江嬷嬷:“去請三姑娘來。”

這薛家阿煙是越來越張揚了。也是,夫君已位居四品大理寺左少卿,離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遙,還有的盼頭。

李安好是早就準備好了,江嬷嬷來找,她是一點不見羞澀,圍了鬥篷就跟着去了寧餘堂。

一路上,江嬷嬷将薛氏所言都細細詳說。老夫人讓她去汀雪苑請人,也就是這個意思。那薛氏話語之中帶着股盛氣,這是打量着三姑娘年歲大了不好嫁,明着像是施舍,實則也不過是圖燕家的勢。

最可笑的是一只和田玉镯也值得拿出來顯擺。他們寧誠伯府雖落魄,但祖上好歹是跟着聖祖爺闖出來的,像那樣的镯子卻是不缺。更不論三姑娘了,當年燕夫人嫁入伯府時,靖文聖上都賜了一盒珍寶。

李安好清楚祖母的意了,心中在計較着另一事。

邺州孟氏,遠離京城。而那位孟家兒郎能力又不足以進翰林或是六部,所以如她答應這門親事,不管明年孟家兒郎中不中進士,她都得随之離京。

不錯,對方有長進了,不再想着要她的命。只是她李安好也不屬鹌鹑,為什麽要成全他們?現任承恩侯是皇帝生母懿貴太妃的親弟,其膝下有一嫡女正當妙齡。結合前事與猜想,這似乎更合理。

進了寧餘堂,李安好做出羞腼樣兒,低眉颔首上前行禮:“安好請祖母安,請佟夫人安。”

“呀,這就是三姑娘了,長得跟仙女似的。”

除了年歲大了點,薛氏對李安好的品貌可算是極為滿意,只心裏頭仍存着些疑慮,為何姜家表姐會惦記着這位?

“當不得佟夫人的誇,”老夫人朝着安好招了招手:“坐祖母身邊來。”

她現在對孟家這門親事是一點不看好,無關孟家兒郎的人品,只薛氏這求女的嘴臉,她厭極了。

薛氏脫下镯子,也不讓安好有拒絕的機會,直接套在她左手:“過幾日,勇毅侯夫人生辰,你可随你母親一起去?”

“這……”李安好看向祖母。

“會去,”老夫人知道薛氏這般問的目的。

“正好我娘家嫂子也會去,”薛氏只覺這婚事已經成一半了,到時再請姜家表姐保個媒,她就等着喝喜酒。

與燕家成了姻親,承恩侯府也能沾着光,這老姑娘娶得不虧。

李安好見薛氏兩眼精亮,有意放柔了聲音輕緩問道:“佟夫人在想什麽呢?”

“在想你嫁妝……”薛氏一把捂住嘴,驚愕自己為何說溜了口?李安好笑着抽回了手,這就放松警惕了:“我嫁妝怎麽了?”

老夫人臉已黑,扭頭看向江嬷嬷:“我累了,送客。”

“老夫人……”

李安好撸下左腕上的和田玉镯,雙手奉還:“這镯子太過貴重,安好深受不得,還望夫人收回。”

“這……”

“我家三丫頭福淺,壓不住這珍物,佟夫人也別為難她,”老夫人下了榻,不再給薛氏說話的機會:“扶祖母進寝房歇息。”原還有些想法,現卻鬧了一肚子的氣,午膳都不用費力氣吃了。

這薛氏前腳剛離開寧誠伯府,後腳就去了承恩侯府。而守在寧誠伯府外幾天的燕家下人,也終于可以離窩了。

燕景氏差了周嬷嬷将繡房新做好的衣服送上門,旬嬷嬷自是一句不瞞。聽說是孟家兒郎,燕景氏便搖了頭:“孟家這一代僅有三個中了舉,兩位早已成家。剩下那一位,我也聽二當家提過,好像是叫文瑜還是文瑾的。為人迂腐,不通世故,滿嘴的之乎者也。薛氏這是準備拿安好去填那個窟窿洞呢。”

人心壞得很,沒招沒惹她,她卻想把你毀之、殺之。

安好身子康健,不似舒安那般羸弱,無需找一個聽話又平庸的夫君。不知為何,突然感覺有皇帝在後頂着,好像也不錯。

“心都被狗吃了,”周嬷嬷氣恨:“這八字還沒下筆,就巴望着姑娘嫁妝了,呸……”

“你扒着兩眼瞧着吧,接下來這樣的戲碼還多着呢,”燕景氏冷嗤一聲:“過不了多久,安好就會名聲在外。”

周嬷嬷愣在原地不動,眉頭皺得死緊。名聲在外?這……這可怎好?

燕景氏料到安好會出名,卻是萬萬沒想到李安好出名是因為八字克夫,而這竟是拜皇帝所賜。

在勇毅侯夫人生辰的前一日,寶鵲三更就起身殺鴿子,用配好的作料腌制鴿子肉。從辰時初就開始忙,下足了工夫,做了一桌子硬菜。中午,三姑娘要招待的“貴客”來了。

三尺八寸高,兩眼水靈水靈的,滿臉的嫩肉都沒把那雙桃花眼擠小。進了院子,小鼻子一湊一湊的,兩短腿直奔小廚房。

“好香啊!”

可惜眼看着門就在腳尖前了,一沒他壯比他高的小丫鬟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一般,擋住了他的路。

“你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把你撞飛?”宏哥兒踮着小腳,仰着下巴往上望。看她瘦得,他得站好了,不然摔個跟頭說不定就能把她壓扁。

小雀兒低頭打量胖墩,看他那肉軟嫩的樣兒,實事求是地說道:“你撞不飛我。”她可以一腳把他踢飛到一丈外。

“肯定能撞飛,”宏哥兒自信滿滿,伸手去拉小雀兒:“你到院子裏來,我們試試。”

“不去,”小雀兒避過宏哥兒的手,主子讓她看着廚房門,不要讓比她矮的人進糧倉重地。

“出來試一次,就一次,”宏哥兒不棄不餒地磨着小雀兒,仗着身形寬強攻了三次,還是沒能突破便屁股一調,兩手背在後走向正房:“彥哥說了,事不過三,我去……咻,”兩滴口水拉成絲随風飄揚,“我去找三姐姐。”

坐在堂屋六棱桌邊的李安好見小人兒進門,口水沾了一手,不禁笑出聲:“快讓你寶蘭姐姐給你洗洗手跟臉。”

“擺膳,”宏哥兒被寶蘭拉着走,兩眼還盯着安好:“三姐姐,擺膳,宏哥聞到烤鴿鴿的香香味了。”

“饞貓。”

一頓午膳,勾得小小宏哥兒賴在汀雪苑,硬是要拜寶鵲為師。寶鵲連聲說到她家手藝傳女不傳男,最後被吓得幹脆躲到廚房裏不出來。

李安好是哭笑不得,連哄帶兇,允了一件又一件事,割愛了最近的心頭好——五福玉香球,還讓寶娟給備了滿滿一食盒零嘴,才将心滿意足的小家夥送離汀雪苑。

始終守着廚房門的小雀兒,見“強盜”走了,長舒一口氣。扭頭看向站在竈邊的寶鵲姐姐心有餘悸的樣子,不自禁地挑了挑眉。那胖墩要是拜她為師,她能兩個月……不,至多一個月,就能讓他脫膘。

但拜寶鵲姐姐……吞了口口水,九娘說了,天醜哥在主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是天甲。就因為貪嘴長多了橫肉,才被天乙、天丙幾個踹到了天醜。

這于暗衛是畢生的恥辱,小雀兒毅然決然地扭回頭,目視前方。她是要成為天甲的女子,所以今天中午就吃肉湯泡飯,再加兩個獅子頭。胖墩子臨走時還塞給了她兩只烤乳鴿,也可以一并消滅。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地支持,最近會有抽獎,作者君還沒摸明白那東西,現在就去摸索。不要着急女主啥時進宮,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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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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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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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