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好在薛氏幾個還顧忌着各自的身份和宮裏的懿貴太妃, 不敢大鬧。姜氏又咬死不認早知皇帝屬意寧誠伯府三姑娘一事,開口閉口懿貴太妃是皇帝生母,大靖以孝治天下等等, 好不容易将幾人唬住, 送出了侯府。

傍晚承恩侯朱楠擎心事重重地回了擎園, 與深鎖眉頭坐在榻上的姜氏相顧無言,曉彼此所想, 都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屏退下人,堂屋的門一關上,姜氏就不禁幽嘆一聲, 眼中盛滿惶恐與不甘:“侯爺, 您說這可怎麽辦?”

在前院書房呆坐了一下午, 皇帝登基這十載,減田賦,變更徭役, 重農重學,開設官學補助等等所施之政盡數在腦中過,承恩侯想否定他所有的政績, 但卻不能,凄然苦笑。

昔日那個鐘情于舞文弄墨的皇七子, 真真是演的一手好戲,騙過了所有人。

這一夜, 李安好又一次翻來覆去, 難能入眠。下午禁衛已經将寧誠伯府圍了,除了幾個主子,其他出入都要經過嚴格盤查。随之她的汀雪苑也迎來了一群宮人,太監、宮女、嬷嬷都有。

宮人入了汀雪苑, 除了幾個近身伺候她的丫鬟,其他的女婢和婆子都被換下。尚衣監的宮嬷嬷為她量體,準備帝後大婚時要穿的鳳袍。而她從明天也要開始跟着宮儀嬷嬷,學宮規禮儀。

手指輕撚着皇上予她的那塊龍鳳騰翔墨玉珮上的紋路,李安好長出一口氣。及笄後,她也有偷偷想象過自己未來的夫君,以為依着外家的情況,應多是有才學的士子,卻不成想竟是這天下君王。

紅梅樹下,清隽郎君,鳳目中星辰,吾心亦昭昭。皇帝有四海,她心明。彎唇笑之,李安好閉目,其實自己內心深處大概也是不甘于草草一生。

□□院,小雀兒拿着個小小的花繃子跟在一宮女身後,鼓着兩腮念念咕咕地說:“主上為什麽要把我除名,是不是因為之前我露陷的事?”

長相清秀的宮女嘴角自然上彎,走到深井邊蹲下:“跟着鳳主不好嗎,還是你對暗衛營的戒律念念不忘?”

“可是……可是,”小雀兒兩圓眼又紅了:“我會成為天甲。”

天甲嗎?宮女笑彎了兩眼:“我在天壬手下撐不了一炷香。”她給自己臉上貼金了,确切地說是天壬讓她一手,而她全力以赴,一炷香內還是敗下,這就是天地之別。龍衛設立一百三十年,到今為止就沒一個暗衛能霸着天甲的名字過滿年。

地壬姐姐這是什麽意思?小雀兒小嘴一癟,眼淚流下。

都八歲了還整天嗚嗚咽咽,宮女無奈嘆氣:“主上既已下令,龍衛你定是回不了了,”聽着嗚咽聲更加壓抑,接着說道,“但你可以更加努力,待手把式煉成,撺掇鳳主建立一支鳳衛。”

嗯,聽着好像還挺有威嚴的。

小雀兒轉身,不想再理會地壬姐姐了,她雖然年歲小,但也知主上是不可能允許建立鳳衛的。

籽春院裏,錢氏躺在床上,兩眼大睜着,一天都恍恍惚惚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寧誠伯府會出一位皇後,用手肘拐了拐睡在邊上的男人:“夫君,你打我一下。”

“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你又想幹什麽?”李駿立馬往床裏去了去,語調嚴肅地警告道:“安好的身份不一樣了,如今咱們府裏全都是宮裏的眼睛,你不許給我鬧幺蛾子。”

她又不傻,錢氏頭歪向裏:“我就是想讓你打我一下,讓我知道這不是在做夢。”想想寧誠伯的爵位還能更上一層,彥哥兒、宏哥兒有個皇後姐姐,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個皇帝外甥,咝……

不行,她得把自己調理身子的方子收羅收羅,交給李安好。

“你自己打,”寧誠伯雙手抱着自己,身子一翻,面朝裏。他是要成為國丈的人,怎麽能動手打一婦孺?

“我自己舍不得,打了不疼,才讓你代勞的,你到底打不打?”

“不打。”

二房淺雲院,已露疲态的李岩坐在主位上,沉目看着跪在下的妻子和女兒:“有些事,我本不欲多說。但今天皇帝要娶咱們寧誠伯府三姑娘為妻的聖旨降臨,我這心裏怕了。以免你們母女再犯下什麽大罪,還是決定把我最近查到的事說一說。”

“夫君,”周氏凝噎,滿面淚痕,巴巴地望着丈夫。

李岩嘆氣,轉眼看向垂首跪于周氏下手的女兒:“是不是還有頗多不甘?”過去他以為安馨嬌俏懂事又善良,從未想過這些都不過是表象,“宏哥兒那有兩只五福玉香球,一只是他從安好那要來的,另一只哪來的,你和你母親心知肚明。”

“女兒錯了,”活了十五年,李安馨終于認清她與李安好之間的差距。此差距無關身份,只在心胸與眼界。她以為的萬無一失,在李安好眼裏就是個笑話。

“你确實錯了,”那日在前院書房母親的話猶在耳邊,李岩斂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因着嫉妒設計構陷姐妹,如此狹隘,誰還敢指望你來興昌家族、光耀門楣?”

是啊,她悟了。李安好早就看透了,所以冷眼觀她一條道走到黑自絕所有希望。而她就像個醜旦。

“父親安心,女兒和母親不會再做傻事了。”李安好進宮為後,于寧誠伯府誰都有利。明年的大選要避嫡,定是要延後,後年她十七,再往後是十八。李安好年紀不小了,帝後大婚多是明年,最遲也就後年,她還有機會。

翌日早朝,皇帝看到站于百官之首的美髯須賢親王,以及有着一雙虎目的榮親王,心情極好:“兩位皇叔可是聽聞朕要娶妻,特地上朝與百官一同恭賀朕?”

近兩年收斂許多,只虎目依舊難掩銳氣的榮親王稍側首含笑瞥向氣定神閑的賢親王,原來他也坐不住了。

“皇上娶妻,中宮有主,實是我大靖之福,”賢親王拱手向上:“可臣怎麽聽聞寧誠伯府三姑娘克夫,還請皇上慎之。”

音一落,就有不少官員連聲附和。寧誠伯急了,好在他早防着這手,出列至大殿中央:“皇上,臣有禀。”

“準,”坐于大殿之上,殿中百态,皇帝盡收眼底。

“皇上,半月前光祿寺卿家的夫人上門,說是看重小女的品貌與其……”

站在文官一列的光祿寺卿聽着這話,是真想跑出去把寧誠伯那混不吝的嘴堵上,當然對承恩侯府那更是恨得牙癢癢。要不是姜氏有意驅使,自家夫人怎麽會看着那位?

“慧餘方丈說的是女子命格貴重,非一般人家可肖想。這話到了光祿寺卿家夫人嘴裏,怎就成了克夫?”寧誠伯咚一聲跪到地上:“還請皇上做主。”

光祿寺卿也不敢裝糊塗,沖出跪下請罪,請完罪了話還得說明:“皇上,貴主‘克夫’之言并非出自內子之口,乃是承恩侯夫人如此說。且內子之所以相中貴主品貌,也是受承恩侯夫人引導,還請皇上明察。”

承受着各方窺探,承恩侯汗毛直立,規規矩矩地出列請罪:“皇上,內子因着勇毅侯府之事記恨寧誠伯府,所以才才多番為難,臣治家不嚴,還請皇上責罰。”

“說起治家不嚴,”皇帝轉眼看向右,目光自賢親王身上越過:“戶部侍郎鐘黎青。”

鐘黎青如喪考妣,僵硬地挪動兩腿跪下:“臣在。”

“爾妻鐘馮氏身為三品诰命夫人,食朝廷俸祿,卻不修其身,仗勢罔顧是非黑白當衆攀誣無辜,”皇帝目光如霜:“爾可知罪?”

“臣知罪。”

到了此刻,百官算是已明了,皇帝要揮刀向誰了,不約而同地看向賢親王。怪不得要娶燕茂霖的嫡親外甥女為後,原是為這般。

“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屋不掃,何以談為朕分憂?”皇帝面上沒了和煦,目光掃過滿朝文武。

百官心驚跪拜:“吾皇萬歲,臣等有罪。”

皇帝冷哼一聲:“革去鐘黎青戶部侍郎之職,收回其妻三品诰命,以儆效尤,”起身揮袖離龍椅,“爾等好自為之。”

李安好跟着嬷嬷學了兩天的宮規禮儀,很快就适應了。也許是身份不一樣,宮裏的嬷嬷待她如主,極為敬重,教授嚴謹,但卻不嚴苛。較之伯府裏供養的嚴嬷嬷,是溫和許多。

巳時正,江嬷嬷來報:“貴主,舅家大夫人來了,現正在寧餘堂與老夫人敘話。”

“可算是來了,”李安好甚是欣喜,與六位在旁的宮嬷嬷說了一聲,便領着旬嬷嬷和九娘随江嬷嬷去了寧餘堂。

寧餘堂正屋裏,老夫人拉着燕景氏商議着嫁妝之事,雖然皇帝娶妻一切事宜都由內務府和禮部來辦,花費都走國庫,這其中包括皇後嫁妝。但作為皇後母家,寧誠伯府不能一點意都不表。

“宮裏都有規制,首飾器物等等,你我兩家都別沾邊,”今日來寧誠伯府,燕景氏就有意要說這事:“金銀需備一些。”

“老身也是這樣想,”這兩天,老夫人是算計着自己的私房都沒睡好,湊近燕景氏低語道:“安好雖是皇後,但備不住入宮晚根基淺,比不得那些早入宮的,”況且這上頭還有太後和懿貴太妃,一想就焦心,“要用銀子的地方不會少。”

燕景氏抓住老夫人的手,附和道:“您這話是說到點上了,”別瞧宮裏貴主們享的是天家富貴,實則還是要靠皇帝恩寵和月例來過活,“聖旨下,邸報已經發往各方,我家老爺昨兒給二當家和三當家都去了信。”

“原沒料到安好會有這番造化,現如今老身也顧不得其他兒孫了,”如此大喜,老夫人面貌都沒了之前的暗沉,精氣神也足足的:“打算把私房都貼進去,”她心裏頭高興,願意。

聖旨才降臨兩天的時光,京裏頭各家待寧誠伯府就不一樣了。前兒勇毅侯再一次攜厚禮親自上門。昨兒鐘家、承恩侯府、薛家、光祿寺卿家等等也上門了,前院門房都跑斷了腿。

她是看準了,只要安好在宮裏站穩了腳跟,他們寧誠伯府克己誠身,總能入得皇帝的眼,跟着蒸蒸日上。

“老夫人對安好之心,我甚是感動,”這态度,燕景氏是滿意了:“只您那體己也不能全給安好,自己總得留點。日後進宮打賞宮人,您總不能伸手向伯爺要吧?”

老夫人笑了:“放心吧,老身不會給安好丢人,銀子貼進去,還有兩個莊子,每年的進項足夠花用了。”賣兩個鋪子,湊湊怎麽也有三萬兩,公中再拿出兩萬兩。作為父親,大兒那份也不能少……

李安好到時,嫁妝的事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燕景氏和老夫人下了榻相迎,她忙快步上前阻住她們行禮:“如今在家中,就不要這般外道。”

二人也不堅持,燕景氏拉着外甥女,将其送到主位上坐着。自己則與寧誠伯老夫人挨着坐在榻的右邊,後兩眼有意掃過屋裏的下人。

站在榻尾的江嬷嬷立時就會意了,招呼丫頭們都出去。旬嬷嬷和九娘也不例外,與江嬷嬷一齊退出堂屋,守在了門口。

屋裏沒了外人,燕景氏也就把話攤開來說了:“昨兒皇帝招了老爺進宮,透了話,欽天監監正與護國寺的慧餘方丈依着八字推衍了吉日,”眼神落到安好身上,“除了明年,之後兩年都無吉辰,所以不出意外,帝後大婚會定在明年?”

“這麽快?”老夫人有些訝異,夜長夢多,早日成婚免得多生枝節也不是壞事,只這般會不會叫外頭看輕了安好?

對此,李安好已有預感:“那麽皇上在年前應是要去往京郊東太山迎回太後?”皇帝大婚,作為嫡母,太後總不能還待在護國寺。

燕景氏幽嘆點首,後又驀然笑之:“說起這個,裏頭還有一樁趣事呢,”目光迎向看來的老夫人,“前些日子鐘家不是把姑娘送去了東太山下的烏月庵嗎?想的是什麽,咱們也心知肚明。”

“嘁,”老夫人嗤鼻冷笑,回過頭來看向安好:“你可別對那鐘家姑娘生什憐憫之心。”

李安好莞爾一笑,輕輕搖了搖首:“祖母放心。”她現還不是皇後,手沒那麽長,管不了旁家的事。再者就算他日成了皇後,掌得鳳印,擇妃嫔也要看皇上喜歡。

“親家老夫人勿用擔心,”燕景氏抽出掖在袖子裏的帕子,掩嘴笑道:“前日鐘家夫人被皇上當朝申饬,褫奪了三品诰命,鐘黎青也被革去了戶部侍郎一職。鐘家可算是明了聖心,接回了姑娘,轉過頭去又要鎮國公府唐五負責。”

“那真是亂了套?”老夫人對鐘家的吃相是沒眼看:“鎮國公府的唐五和奉安國公的幼女前兒已定下姻盟,不日就要下聘,鐘家純粹是胡攪蠻纏。”

“反正有的鬧騰。”

鐘家、鎮國公府、奉安國公府,三家一鬧就鬧到了臘八。鐘家要唐五娶鐘氏宛兒為妻,唐五不從。

鎮國公曾當朝向鐘黎青為子求親,皇帝和滿朝文武都是見證。鐘黎青理都沒理,後還将閨女送去烏月庵,這不是明擺着已拒親了嗎?現唐五已與奉安國公幼女定了親,鐘家這般鬧,是要讓奉安國公幼女做小嗎?

奉安國公陳弦知唐五是皇帝的人,無論鐘家如何鬧,他都不提也不同意退親一事。私下裏更是讓親信盡快處理奉安國公府名下的私産,吩咐夫人将女兒的嫁妝往厚裏辦。

夜,雪花飄飄。東太山之上,護國寺後山千年菩提樹下,身裹狐裘的太後面朝東向眺望着,那裏是天下最富貴之地,亦是她的歸屬。七年了,她終于要回去了。

咯吱……咯吱……

頭戴鬥笠,身披獸皮大氅的男子慢慢走近,立于一丈之外,冷眼看着撐着花紙傘的婦人。靖文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正是中秋,那夜沒有月圓,下着磅礴大雨,他與父親進宮赴中秋宴。

那天亦是父親要了結皇後的日子,只可惜關鍵時候有人救了她。而自宮宴回來,父親就因心力枯竭而亡,去時,雙目大瞪全是不甘。任他怎麽跪地起誓,父親都不願閉上眼睛。

“你讓人找我來,有什麽事?”

櫻紅的唇上彎,太後輕輕眨了下眼睛:“哀家要回宮了。”

“你很高興?”奉安國公嗤鼻一笑,外頭都以為奉安國公府是太後說了算,其實早在二十多年前,太後就已被父親自陳氏族譜中除名。擺脫不得,也只因她是太後。

“是呢,”太後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欲.望:“只有回到那個地方,哀家才覺得自己是活着的。”她從小就傾慕于豐天女皇,可較之東方氏,淩家的男子更薄情,他們擅于弄權,叫她總是不能如願。

聽到這話,奉安國公目露諷刺:“回到那個地方又能如何?七年時日,皇宮裏早不是你離開時的模樣了。”

“到了這個境地,難道你還不願助我?”太後慢慢轉過身,言笑間盡是諷刺與不屑:“陳氏一族上上下下千條人命,你真的想要他們為你和父親所謂的忠孝陪葬?”

“你還有臉說,”奉安國公看着她那張已見歲月的臉,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意:“奉安國公府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拜誰所賜?”聲音中隐含着沖天的恨意,“還有我那可憐的嫡長子,他也死于你的私欲。”

誰能想到明豔大方的妹妹會以害怕生産惶惶不敢入眠為借口,招同樣将要臨盆的嫂子進宮說話,盡是為了偷龍轉鳳?她騙得他們好苦。

“皇六子會死,還不是因為父親心狠?”太後也恨,恨父親愚忠。

“也就只有你會看輕先帝,”奉安國公氣極大笑:“在這護國寺被關了七年,日日受佛音洗滌,卻消不盡你心中的貪妄,看來父親說得對,你是死不罷休。”她以為先帝為何要給皇七子取名庸墨?一個懿貴太妃便可牽制住她,還妄想這天下,簡直癡人說夢。

“元若手受傷是你……”

“九兒不是康嫔,她不會也不可能成為你的棋子,”奉安國公已不想再留在此,回頭向來路:“再有三日,皇帝就會迎你回宮,以後你也不要總招娘家人進宮。林氏恨你,她不想沾你的富貴。”

至于元若,鎮國公府有意盡快成親,正合他心。至多兩個月,奉安國公府的私産就可處理盡,到時他也該把一些事情告知元若了。元若純善,将奉安國公府最後的退路存在她那,他也放心。

帝後大婚定在靖昌十一年六月十六,皇帝于臘月十二迎回在護國寺為國祈福的太後。

這個年,宮裏宮外都在忙着籌備帝後大婚,過得十分倉促。因着有禁軍把守,寧誠伯府免去了諸多打擾。

時間如流水,轉眼春去夏至,入了六月。尚衣監送來了禮服,李安好沐浴之後,在宮嬷嬷的服侍下試穿禮服。

“天熱,貴主近日消瘦了不少,”尚衣監的秦嬷嬷掐着腰間多出來的一指寬布料,緊皺着雙眉說道:“還需改一改,”再有半月就是帝後大婚,鳳袍不合身可不行。

李安好對着等人高的琉璃鏡細看自己這一身:“不用改了,我會注意膳食。”她這兩天小日子要臨,天又悶得慌,整個人焉焉的,都沒好好用膳。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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