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陸紹越眸底不見波瀾, 溫淡地說道:“坐下吧,我這回不騙你。”
“你還有什麽信譽可言嗎?”夏悠悠手指還是不自覺地攥緊, 嘴上雖這麽說,可是腳底生了根般沒有動彈。
從小到大她就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那便是她的大哥是萬能的,她從來沒設想過夏硯章有一天會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
只是在這一刻, 她的信念有了一點點動搖。
陸紹越打了電話, 吩咐對方帶一打的襯衫過來。
夏悠悠看了看桌面上滿滿的咖啡,不置可否。
他倒是把姿态放得低。
陸紹越微微擡眸,面容沉斂, 仿佛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他的情緒産生波動。
夏悠悠自認不是他的對手, 幹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知道什麽?”
“你有了解過你那位不曾蒙面的弟弟嗎?”
“我沒有弟弟。”夏悠悠斬釘截鐵地回道,她的眉頭微蹙, 白皙的臉頰全是不悅的情緒。
她連母親都沒有感情,更別說是她跟別人生的孩子,跟她一毛錢都不沾邊。
“他十八歲就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緊接着就跟同學成立了風投公司,幾年下來資産過億,對于你們夏家而言,這可能不是一筆大數額,但是他的經商頭腦是他最大的資産, 再加上背後有你那位了不得的母親出謀劃策,如果讓他進了夏氏集團,你覺得你大哥還能穩坐在這個位置上?”
夏悠悠嫣紅的嘴唇緊抿, 她又坐了下去,倔強地回應:“我大哥經歷了這麽多風浪,他搞得定,夏氏集團是我爺爺奶奶一手創立,不是姓夏的,休想染指。”
“那如果你大哥不姓夏呢?”
陸紹越眸光深谙地望着夏悠悠,唇齒間溢出來的話讓她怒潮陡湧,憤懑地罵道:“陸紹越,你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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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你大哥跟你那個弟弟是親兄弟,而你才是夏家唯一的血脈。”
陸紹越的話字正腔圓,講得清晰明了。
“陸紹越,你閉嘴,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夏悠悠情緒激動地站起來,他的話根本就是危言聳聽,說不定就是為了分裂他們家的關系,好趁機吞噬夏氏集團。
她站起來時沒注意,一連打翻了三杯咖啡,滾燙的液體全部澆在她的裙子上,燙意侵蝕着她的皮膚,但她渾然未絕,漆黑的雙眸死死地盯着陸紹越。
陸紹越比她反應大,迅速地起身想過來查看她的情況。
他自己被潑過兩杯咖啡,清楚那滋味,不是細皮嫩肉的她能夠承受得住的。
但是夏悠悠現在視陸紹越為仇敵,感覺到他的靠近,立刻憤怒地推開他。
陸紹越眉峰隆起,他沉下面容,冷聲說道:“燙傷了,留下疤痕,可不是好看的。”
夏悠悠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收回剛才的話!”
陸紹越看她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并沒有滿足她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夏悠悠的眼眶裏很快氤氲了淚水,肉體跟精神飽受雙重刺激,讓嬌慣的她瞬間垮了下來。
她的雙手無意識地顫抖,嘴上喃喃道:“你在胡說八道,我以後不想看見你。”
說着就要往門口走,可是一個踉跄就撞到了桌角,最脆弱的腰間被這股外力重創,她立刻弓下了身軀。
陸紹越這回沒再由着她胡鬧,強勢地将人逼進沙發裏,氣勢冷厲地開口:“反正我在你眼裏就是一個衣冠禽獸,你要是再這麽不聽話,我保證讓你後悔。”
夏悠悠擡起手臂,一個巴掌擦過陸紹越的下巴,眸色冰冷地跟他對視。
陸紹越用舌尖頂了頂後槽牙,斂起了那股外露的情緒,語調輕柔地開口:“我說的事情千真萬确,但是我也不懷疑你大哥愛護你的心,只是想你給自己留條後路,不要盲目地崇拜他。”
“我大哥不會像你這樣算計我,就算他要害我,我也樂意。”
陸紹越輕嗤:“你對他倒是虔誠。”
“陸紹越,親情被你說成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太陰暗了嗎?”
陸紹越的眼裏就像烏雲缭繞,驟然變得陰暗。
夏悠悠是第二次看見他這模樣,上回就是在醫院見過陸海岚跟藍如煙之後。
她的心尖微顫,想起夏硯章說他看心理醫生的事情,該不會是有一段黑暗的童年吧?
氣氛一下子凝固,仿佛世界被冰封了般,寒意滲人。
陸紹越勾起唇角淡笑:“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用自己的秘密跟你交換吧。”
“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夏悠悠面露不屑,無論是宮廷劇還是江湖片,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陸紹越對她的拒絕絲毫不在意,緩緩開口道:“我媽是一個小康家庭的獨生女,從小生活安逸,但是遇人不淑,被人騙財騙色後有了我,似乎是我長得跟我那個沒見過的人渣老爸很像,所以我就成了她發洩怒氣的渠道。”
夏悠悠驀地愣怔,她沒想到從陸紹越嘴裏聽見的會是這樣一個帶着灰暗色彩的故事。
“後來經濟條件不允許我們再住在大城市,就搬到了村鎮上,跟藍家成了鄰居,藍耀生出過事,不可能再有孩子,而他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就打着想将我過繼給他當兒子的主意,兩夫妻對我跟我媽的生活很照顧,我媽經歷過一次被騙,竟然還能毫無芥蒂地相信了他們。”
說這話的陸紹越面容平靜,眼波無痕,還帶着一絲淡淡的嘲弄。
“而藍家的條件不允許同時供養兩個孩子,于是優先選擇了我,又想方設法地弄到了一個扶貧名額,讓他們的親身女兒成了你基金會資助的對象。”
陸紹越輕扯嘴角,溫淡地說道:“悠悠,你覺得有這樣經歷的人,會相信什麽親情嗎?”
夏悠悠的确被他這樣的經歷所震驚,微啓嘴唇問道:“所以你才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陸紹越微頓,淡然地回道:“我倒沒覺得我需要看心理醫生,不過元洲擔心得很,怕我人格分裂。”
“他為什麽要擔心?難道看見了你失控的一面?”
陸紹越輕笑:“悠悠,你這模樣像極了擔心自己嫁給我之後會被家|暴。”
夏悠悠面色驟紅,冷嗤一聲:“你想得美。”
陸紹越又撥打了一個電話,這回是讓對方帶一套女裝過來,而且還是她的尺碼。
見夏悠悠的情緒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陸紹越聲線溫柔地開口:“痛不痛?”
怎麽可能不痛?剛才氣頭上可以忽略身體的疼痛,現在平複下來,那痛楚的餘韻仿佛在亂竄,整個人都是說不出的痛苦難忍。
只是她倔強地回應:“不痛。”
陸紹越淡笑,狼狽的衣裳無損他清隽俊美的外表,就像一只男版狐貍精,自控力差點就容易被蠱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他過去的關系,夏悠悠無法像剛才那般跟他針鋒相對,可又不允許給他好臉色看,只能氣悶地沉默不語。
陸紹越沉啞地開口:“悠悠,那次為什麽要幫我呢?沒有那個開端,說不定就不會有以後的事情了。”
夏悠悠思忖了幾秒,便知道他所說的是那次他被那些纨绔子弟侮辱,她出手解圍的事情。
要說到原因,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可能是他那次的驚鴻一瞥讓她印象深刻吧?
“我覺得我會信那樣的一個小意外就讓你喜歡上我?”
他可不是什麽會一見鐘情的性格,尤其是在聽了他剛才陳述的過去後,顯然他的那根感情線不在頻道上。
“的确說不上多喜歡,就是在天平上加了一點砝碼,讓你有了分量。”
“陸紹越,你真是冷靜得讓我刮目相看,感情的事情都可以計算得如此清楚,你也別談什麽喜歡我了,我受不起。”
陸紹越依然氣定神閑,他解了襯衫領口的紐扣,不似往日那般一絲不茍,他的眉眼多了一絲輕松的笑意,嗓音低沉:“我承認當初是算過利弊,所以選擇了放手。”
夏悠悠面露愠怒,料不到他承認得如此幹淨利落,冷笑道:“虧你說得出口。”
“悠悠,你覺得憑當初的我們,就算在一起了,分手的可能有多大?”
夏悠悠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從來不會考慮太長遠的事情,那是在杞人憂天。
陸紹越肯定地說道:“百分之百會分手。”
“你憑什麽這麽說?”言外之意不就是說她對感情會不忠誠嗎?
“我當時的事業剛剛起步,穿一件百來塊的襯衫,你随随便便就是一套高定,我們的生活差距是肉眼可見的,再說我當時忙得團團轉,根本無暇空閑陪你,以你的性格,一次兩次也就忍了,要是我次次都拒絕你的約會,你能忍?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跟你們這群上流社會的千金公子哥不同,你們的起點說不定就是我的終點,我這樣的人跟你站在一起,你得到的只會是背後的嘲笑,所以長此以往,我們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大,到最後你可能看見我就厭煩。”
夏悠悠真沒考慮過這些,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分析得很透徹。
“所以,我覺得當初的擱淺,是很明智且正确的選擇。”
夏悠悠聽着不舒服,反駁道:“陸紹越,談戀愛之所以那麽開心跟痛苦,是因為感性占了上風,像你這樣理性計算的,我覺得你根本談不上有多喜歡,頂多對你而言我有些特殊,你更像在談生意,在計較利弊後果,一旦你覺得弊大于利,你就抽身,就像你之前的那些做法,全部都是預判到了結果你才付諸行動,你冷靜得太可怕了,怪不得我大哥說我不是你的對手。”
陸紹越剛準備開口,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他眉間露出一絲不悅,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是他們的衣服送到了。
夏悠悠沒接他的衣服,直言不諱道:“陸紹越,我也覺得當初的擱淺是正确的選擇,因為我們的确不合适,我想你可能太自信了,你是覺得三年前的問題在現在都得到了很好地解決,然後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陸紹越的嗓音帶着明顯的克制,沉沉地說道:“你當初是喜歡我的。”
他講得肯定,倒是把夏悠悠的心說得慌了幾分,她佯裝淡定地笑道:“無疾而終的愛情容易讓人牽腸挂肚,你也算到了啊,可惜我并不是什麽長情的人,三年的時間足夠讓感情變質,之前謝謝你的品牌贊助,不過現在不必了,我會自己再想辦法。”
陸紹越颀長的身軀擋在門前,如同潑了墨般的深眸晦暗不明,他啞聲說道:“悠悠,你清楚事情的後果嗎?我們之間的事情可以以後再說,但是現階段你大哥跟你母親在博弈,如果他們決裂,你大哥的身份必定會被公開,到時候他很可能會被拉下馬,如果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就會調轉槍頭一致對準你,畢竟你的威脅是最大的,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想表達什麽?我沒能力應付那些,要抱住你這條大腿嗎?”夏悠悠面色冷淡地回道。
“悠悠。”
“也別說得你多麽為我着想,陸總,如果夏氏倒了,對你是利大于弊不是嗎?別說這麽精明的你會不知道,而且我又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打着幫我的名頭趁機吞并了夏氏集團?”
“我對夏氏集團沒興趣。”
“你當初也說對我沒興趣,我信了,現在呢?你覺得我會再次蠢到相信你?我的确不像你這麽聰明,會算計,但是比起你,我更信任我大哥,關于你說的事情,我會回去向我大哥問清楚,無論他是不是姓夏,都永遠是我大哥,夏氏集團有今天也是靠了他,這是他應得的。”
陸紹越的眉宇間依稀可見情緒波動,語調低沉地回應:“悠悠,我沒那麽會算,你高估我了。”
“陸總,我現在不敢低估你,連感情都能如此計算清楚的人,太過可怕了。”
陸紹越反身将夏悠悠困在自己跟牆壁之間,他沉眸看着她:“我喜歡你,沒有那麽多陰謀詭計。”
夏悠悠神情漠然地開口:“對我而言,你已經用了太多陰謀詭計了,讓開。”
陸紹越沉斂的面容有了一絲龜裂,自嘲地笑道:“如果像你說的,我那麽會計算,現在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了不是嗎?”
“讓開。”夏悠悠再次要求道。
陸紹越哂笑一聲,退到了一旁,夏悠悠頭也不回地出了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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