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打臉
孫恬兒落了座,掀開杯蓋要飲茶,忽見媚生一臉溫順,朝她招招手,輕聲細語:“姐姐,你過來。”
孫恬兒以為她有私密的話,要同自己訴一訴,便往前傾了傾身。
冷不防那小手兒後撤了撤,掄圓了便是一巴掌,打的她腦中嗡嗡作響,竟有些發懵。
臉上火辣辣的痛感傳來,讓她回了神,那些隐忍的憎惡再掩飾不住,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指了媚生發狠:“賤蹄子,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官家女?現下不過一個聲名狼藉的外室罷了,竟也敢打你的主母,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話還沒說完,又是“啪”的一聲,另一邊臉頰又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媚生還是一副乖巧模樣,點了點頭,一臉的天真:“我敢啊,身為一個外室就是要打你這個主母。”
“你......”孫恬兒簡直堵的說不出話,轉頭便要喚門外的丫鬟,還未出口,忽而見門口牙白錦緞的袍衫一閃,頗有些秀氣溫雅之氣的楊柏走了進來,見了這場景倒是一愣。
孫恬兒立馬住了口,身子晃了晃,堪堪扶住桌角,語氣換成了凄然:“啊生妹妹,我曉得你有怨,打我幾巴掌倒也無妨,只要你消了氣,日後便進府吧,表哥他舍不下你。”
楊柏原是怕孫恬兒為難媚生,這才急急趕了過來,現下一看,竟未料到她的表妹能如此識大體,一心一意替他着想,心裏便生出些許愧疚。
又見媚生如此不饒人,實在不是閨秀作風,心裏那幾分憐都冷了去,罕見的對媚生肅了臉,剛想斥責幾句,忽聽對面的女子輕輕呢喃了一句:“柏哥哥!”
這聲喊軟糯甜膩又帶着濃濃的鼻音,聽的人心裏一顫,不由看了過去。
見媚生俏生生立在廳中,挺直了瘦弱的脊背,沒有半分要示弱的意思,一雙眼兒望過來,含着愛戀夾着幽怨,還有幾分道不明的朦胧,勾的他心裏發癢,張了張嘴竟失了聲。
楊柏向來曉得她貌美,只是往常便如一只精致的木偶,沒有傳神的韻味,此刻這一眼,竟像那木偶活了過來,熱氣騰騰的鮮活,看的孫恬兒都失了神。
媚生望了他片刻,忽而滾下淚來,聲音有些發顫:“柏哥哥,我打小兒便想着嫁給你,朝看日升,晚間賭書。想要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一輩子便也這樣過了。”
她如泣如訴,字字都是癡戀,聽的楊柏的心也跟着一顫。張了張嘴,斥責的話便說不出了,畢竟她今日全是因為對自己的戀慕,才做出這等糊塗事。
“只沒料到,可以堂堂正正陪着柏哥哥的竟是孫姐姐。我還記得那時孫姐姐對我說的是:阿生,你便是我的親妹妹,我唯願你安樂......”媚生似是再也說不下去,捂着胸口有些發顫。
她這幾句話四兩撥千斤,點出了孫恬兒明裏暗裏的兩幅面孔,聽的楊柏湧出了愧疚。
看她憔悴嬌顏,實在忍不下心,愣愣往前走了幾步,拿了絹帕便要替她拭淚,不妨袍角被拽住,低頭便見孫恬兒臉頰腫了老高,猛然清醒過來,站在當下竟有些為難。
媚生便适時讓了步,低了頭黯然道:“是我的錯了,怎麽說也不該動手的,柏哥哥還是先送了孫姐姐回去吧,免得晚了落下痕跡。”
楊柏松了口氣,心裏對媚生又多憐惜了幾分,道:“那阿生好好歇着,我先把恬兒送回去,晚些來看你。”
孫恬兒滿腔的委屈都指着楊柏替她出呢,這會子見他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還一副依依不舍的神色,簡直是要摧她的心肝。
可偏偏要維持正室的大度,萬萬發作不得,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默默随楊柏出了門。
兩人一走,媚生立時止了淚,吩咐啊霧道:“啊霧,收拾下細軟,早些離開這莊子。”
啊霧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接她們來時還承諾了要娶自家姑娘的楊公子,眨眼間便要做別人的夫君了,還要自家姑娘做外室?
她眨了眨眼,消化了一番,心裏便湧起怒意,噔噔跑去收拾細軟了,邊啐道:“真是無恥,姑娘咱們離這樣的人遠遠兒的,小心被雷劈時連累到咱。”
兩人收拾了個小包袱,繞了好幾圈終于出了莊子,站在三岔路口愣住了。
媚生四下一望,苦惱的問了句:“啊霧啊,這回城的路是哪一條?”
啊霧挎着小包袱猶豫了一瞬,很是肯定道:“我曉得的,來的時候兩旁都是楊樹,順着楊樹走便是了。”
媚生環顧一圈,見了四周遍植的楊樹,嘆了三嘆,又挎着小包袱回了莊子。
是晚,兩人都有些無言,郁悶的多吃了兩碗飯。
第二日一早,楊柏早早便來了莊子,站在卧房門外叩響了門扉,他自诩正人君子,斷不肯貿然闖香閨。
等了半柱香也不見門開,正不耐煩,忽見隔扇門洞開,茜色薄娟裙裳的女子立在門邊,也不多言,只歉然一笑。
她眉眼潋滟,含了化不開的春色,一張小臉兒粉光若膩,于嬌媚中帶了少女的純稚,看的楊柏又是一陣失神。
媚生并不将他往裏讓,只輕輕嘆了句:“這莊子上好生無趣,昨日夢見柏哥哥帶我去了臨月樓,便是咱幼時常去的那家,醒來竟分外想念那裏的桂花酥。”
“這桂花酥要趁熱吃才好,你若想用,我這便帶你去。”
楊柏看着嬌嬌柔柔的小姑娘,讨好的話便順杆子禿嚕,說完了才有些後悔。他原本是想将小姑娘困在莊子上,安心做了他的外室,并不想帶出去生事。
只姑娘那雙帶了欣喜的眼兒一望,反悔的話又如何吐不出口,只好喚了車夫,帶着人進了城。
進了臨月樓的包間,已近午時,早上還大晴的天,不知何時變了臉,已是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上房裏織毯軟榻,葵花式檀木桌,早已擺下了一桌席面。
兩人坐了,楊柏撿了桂花酥,便湊過來要喂她,被媚生偏頭躲開了,只做嬌羞狀。
她不動聲色的離楊柏遠了些,掃了眼剛放下的支摘窗,沒做聲。
楊柏這兩日被她嬌俏的模樣勾的心癢難耐,如今又見她久不就範,生怕再出什麽岔子,竟有些急不可耐了。
“阿生若喜歡,日後我常帶你來吃。”他說着挪了挪身子,一把扣住了媚生的腰肢,往懷裏一拉,便将人困住了,又道:“阿生,這些時日了,你可想好了?不若今日便給了我吧,我定會迎你為平妻。”
媚生被他一碰,一身的惡寒,急急伸手來推,卻撼動不了分毫。
張口要喊,又戛然止了聲,不行,她還要回裴家的,若在這城裏傳出些風言風語,裴衍更不肯接納她了。
她心裏百轉千回,忽而一低頭,往楊柏懷裏鑽了鑽,滿臉的羞澀:“柏哥哥,你莫要欺負人。”
楊柏見她如此,喜出望外,将人抱至榻上,便要覆上來,卻被一只小手抵住了胸膛。
女子微垂了頭,輕輕在他脖頸間吹氣:“我......我又怕又羞,哥哥轉過身去,容我自己褪衣裳......”
楊柏魂都沒了,哪裏能說半個不字,呆愣愣轉了身,正一心盼着那旖旎光景,忽覺腦後一涼,便有片刻的暈眩,人也癱軟了下去。
再睜開眼,發現手腳已被綁了,張嘴要喊,卻被一團物什堵了嘴,味道有點鹹,竟是一雙白绫羅襪。
媚生丢開手邊的瓷枕,端正的坐在塌邊,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瞧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掄圓了便是一巴掌。
待打的過了瘾,才低低啐道:“楊家向來自诩書香傳家,楊家大公子更是賢名在外的如玉郎君,竟做出日此豬狗不如的行徑。未婚妻遭了難便急急退了婚,待她醒了,貪戀美貌,又想拐她做個外室。呸,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占了,也不瞧瞧,自個是個什麽東西!”
楊柏氣的漲紅了臉,卻吱吱嗚嗚出不了聲。
媚生不再理他,喝了口茶水,壓下心裏的驚慌。她也是後怕,這凡人的身體,一點力氣也無,軟的像團棉花,真真不能成事。
喝完了奔至窗邊,費了好大勁才撐起支摘窗,往下一望,心裏涼了半截。
這後窗高懸,離地約七尺,開在一處幽深暗巷。
她伸了伸腿,無論如何不敢跳。
正心慌,忽見巷中走來一男子,天青直綴,長身玉立,撐十二骨節油紙傘,明明一身布衣,步履間卻透出讓人無法忽視的清貴。
這滿身清風朗月的貴氣,竟讓媚生失了神,莫名便想起了九重天上的那位。
她搖搖頭,将這荒唐的念頭抛至腦後,拔下頭上金釵,抛了下去。
“咚”的一聲,讓那男子止了步,傘面一移,朝上望來。
眉眼清隽,輪廓利落,透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疏離,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媚生卻心裏咯噔一聲,又往下沉了幾分,因着這人不是旁人,确是他的夫君,裴衍!
裴衍掃了她一眼,視若無睹的移開了目光,仿似瞧了團空氣,連眼都不曾眨一下。
媚生着了急,壓着嗓子喊了聲:“夫君,救我!”
夫君?男子唇邊勾起嘲諷的弧度,只做未聞,擡腳便要走,卻聽女子又道:“合離的文書還未過了明路,便算不得數。夫君先救我下來,我配合你去官府報備。”
媚生見男子腳步微頓,卻并不擡眼看她,摸不準他的心思,欲要再言,忽聽木門嘟嘟,楊柏的小厮問了句:“公子可是有事?”
這小厮方才聽屋內砰的一聲,終是放心不下,出聲詢問。
“你別進來......” 媚生鼻尖沁出細密的汗,頓了一頓,捏着嗓子做迷離之音,嬌嗔道:“柏哥哥你好壞,奴家衣衫不整,如何見人?”
門外的小厮手頓住,臉上染了薄紅,讪讪的退了老遠。
窗下的男子不耐的皺眉,傘面一揚,便隔開了那些穢|亂髒污。
“裴衍,不許走!”,媚生着了急,再無心思多想,雙腳探出了窗臺,晃晃悠悠坐在木架上,做好了要跳的準備。
這聲低喝焦灼又無奈,仿似溺水的人看見了飄來的浮木,他微揚了眉,朝上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卻讓他罕見的愣怔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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