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合離??
女子赤着雙足,足弓纖細小巧,腳趾圓潤如珠玉,肌膚瑩潤,白晃晃的惹人注目。
裴衍耳根染了點可疑的紅,急急轉了視線,腳步還未邁開,卻聽女子急促道:“我跳了,接住我!”
媚生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在賭,賭這男子下意識的反應,若賭不贏,便認命挨了這痛。
只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觸手是男子溫熱的懷抱,她欣喜異常,剛要道謝,擡眼卻看清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那到嘴邊的話兒,便又囫囵咽了回去。
裴衍一副文質書生樣,接女子的手臂卻端的穩穩的,不見一絲抖動。
他手臂一翻,迅速将人抛下了,便似甩掉什麽髒穢之物。
媚生有些狼藉的後退幾步,踉跄着站穩了,整了整衣裙,已是面色如常了。
一擡頭見裴衍已走出幾步,急忙小跑着趕上,拽了他的袖子,懇切道:“郎君,我現下也無處可去,可否先帶我歸家,容我換身衣裳,再說後事。”
霏霏細雨裏,她衣衫半濕,貼在身上,細腰一握,曲線玲珑,眼巴巴的看過來。
裴衍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沉默了一瞬,将傘柄塞到了她手中,道了句:“走吧。”
這溫潤的聲音如玉石撞見,聽在媚生耳中,簡直是天籁!
當即雀躍的應了,掏出帕子,狗腿道:“夫君且擦擦臉吧,這雨水別入了眼。”
裴衍躲開她的手,捏着那帕子轉了身,轉過街角,手一抛,便抛進了污泥裏,那上面沾染了其他男人的氣味!
......
裴家坐落在南城的桃花巷,一方天井,兩間正房,打掃的利利落落。
裴衍的母親霍氏正張羅午食,放下手裏的醬瓜,忽見門簾打開,身高腿長的兒子邁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霍氏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确認了下這小姑娘乃是自己離家好幾日的新婦,竟一時有些慌亂,想上前相迎,又縮回了手,在素淨衣衫上蹭幹淨了,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坐下用點飯食。”
說完又瞥見桌上兩晚素湯濕面,有點犯難,這兒媳肯定下不了口啊。
心一橫就去裏屋摸錢袋子,道:“啊生先坐下,這面入不了口,老婆子去給你弄點能吃的。”
裴衍微皺了眉,一把拉住了母親,只道:“母親,不必麻煩,她已用過了。”
餓的前胸貼後背的媚生“......”
她壓下腹中饑餓,擠出乖巧的笑,脆生生喊了一聲“娘”,後面的話還未出口,便覺四周古怪的安靜,兩雙眼睛齊刷刷盯住了她。
霍氏愣怔了一瞬,她的兒媳是官家女,醒來後自是看不上他們家的,這聲娘從來就沒指望過,乍一聽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啊?”了一聲,便聽那小姑娘又甜甜喊了聲“娘。”
“哎,哎” 霍氏連應了兩聲,搓着手笑成了一朵花。
媚生便往桌前挨了挨,指了面碗,又道:“娘,你這做面的手藝了得,鮮滑勁道,聞着便香,我能吃一碗嗎?”
只要她肯吃,霍氏哪裏不應,又是端水又是遞醬瓜,看着媚生吃個底朝天,又趕着二人回屋歇了。
西廂房是二人成親的婚房,紅綢錦帳已被裴衍拆了個幹淨,只留下一屋子素淨。
裴衍從案桌後拿出一頁紙張,展平了,摁上鮮紅指印,遞給媚生道:“林姑娘簽完便可離去,我自行去官府報備。”
媚生接過來一看,正是她離去時丢下的合離書,匆忙之下忘了摁手印。
她摩挲着那紙張,并不去拿紅泥,小小聲問了句:“夫君,不合離成不成,我......我以後跟你好好過日子。”
“不必。”裴衍詫異的掃了她一眼,又轉身從櫃裏拿出個包袱,裏面是她的幾身衣裙并零碎小物件,道:“林姑娘的物什都在此了,至于你口中的嫁妝,還需得回去問問林家大夫人,裴某并未見過分毫。”
他丁是丁卯是卯,分割的清清楚楚,溫潤如玉的表象下透着拒人千裏的清冷,語氣亦是不容置喙,唬的媚生沒了音兒。
她揪着衣擺猶豫了一瞬,又仰起頭來,略忐忑的問:“夫......裴公子,我原也是被楊柏那厮蒙騙,冤枉了你貪圖林家的嫁妝,這才鬧了這麽一出。現下也知錯了,你我既合離,往後能了結了這恩怨嗎?”
“自然。”裴衍大度的丢下兩個字,彈了彈衣袖,開了門,一副恕不遠送的姿态。
媚生垮了小包袱,目光在裴衍身上流連,楚楚的杏眼含着一包淚,簡直生離死別。
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房門,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跟未來太傅的仇怨算是了結了,也跟楊柏劃清了界限,先回娘家瞧瞧形勢,天大地大,以後有的是活路。
霍氏已去了繡莊,細雨也早已止了,天井裏靜悄悄、濕漉漉,媚生幾步跨出院門,便聽身後哐當一聲落了鎖。
她嘆息一聲,四下一顧,遠遠便見啊霧正蹲在巷尾,見了她,一個箭步沖上來,把她撲到了牆上,哆哆嗦嗦道:“姑姑.......姑娘,不好了!”
“又又......又怎的了。”媚生被她撞的七葷八素,說話都不利索。
今日她出門後,便讓啊霧躲在樹後,沿着馬車轍子進了城,先去林家探了探口風,現下倒不知那頭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那個楊柏,去林家了!”啊霧氣的跳腳,緩了半天才道:“帶了不菲的禮金,要納姑娘為貴妾,夫人已收了,就等着你合離歸家了!”
現下林家的大夫人乃是媚生的繼母,當家的便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林瞳。
這兩人都不是好相與的。想來她爹臨死前将她嫁出去,也是怕沒了他的庇護,一個活死人似的嫡女落在繼母手中分分鐘斃命。
媚生抱着小包袱又嘆了三嘆,沒活路啊沒活路,只要她合離,出不了這揚州城,這林家指定把她綁了,送去楊柏府上。
她跟啊霧對望一眼,蹲在巷角,絕望的揪起了頭發。
果不其然,這頭發絲還沒薅下一根,便見巷口湧進來一群人,輕便軟嬌,小厮仆婦。
走的近了,嬌簾打起,步下來一個脂光粉豔的婦人,卻是林家大夫人孫氏。
孫夫人見了巷角裏的兩人,愣了一瞬,問了句:“阿生怎的蹲在此處?”
說完扯了仆婦手中的薄錦披風,給媚生披了,頗心疼道:“瞧瞧這都瘦了,竟落魄至此。你父親當初也是病糊塗了,竟為你選了個小門小戶的來沖喜,好在如今你也醒了,自然不該再受這個苦,既已合離,便跟母親家去吧,母親再為你另擇好人家。”
媚生掃了眼孫夫人身後健壯的仆婦,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又是笑盈盈的模樣,只道:“母親且等等,還有幾件物什落下了,容女兒取來。”
她說着轉身去扣身後的門扉,越扣越急,卻不聞院內有動靜。
餘光掃見孫夫人已是不耐煩,幾個仆婦已擠身向前,做好了拿人的準備。
媚生額上沁出了汗,扣門扉的手有點抖,一下重似一下,最後已帶了踹門的氣勢。
“阿生不必麻煩,缺什麽母親回去了給你補上。”孫夫人袖着手,對幾個仆婦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便湧上來,将媚生反扭了手臂,摁在了地上。
巷尾早已有幾個手腳利落的小厮,捂了啊霧的嘴。
媚生的臉貼在門板上,死死抵住青磚地面,積蓄了一番力氣,忽而喊道:“裴衍,你給我出來!”
這喊聲重重落下,輕飄飄散開,沒激起一點水花。
幾個仆婦不耐的加重了力道,拖着人便往外走。
媚生瞧了一眼那還是禁閉的門扉,忽而沒了力氣反抗,沮喪的垂了頭。
“把人放下!”這清越的語調伴随着吱呀的開門聲,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瞬。
媚生急急擡起頭,見裴衍已換了月白直身,立在門前,爽朗清舉,還是一副雲淡風的姿态。
她忽而鼻子發酸,湧出幾滴真情實意的淚來。
幾個仆婦卻不甚在意,這個沖喜姑爺,人雖俊,卻是個不頂用的書生,當即回了神,拖着人便要走。不妨腰部一酸,竟齊齊撲倒,伸手一抹,卻是被一枚棋子打中了腰眼。
裴衍不動聲色的收了手,擡腳邁出了門檻,還未站穩,卻被一團綿軟撲了滿懷。
媚生緊緊抓住她的衣襟,哭的梨花帶雨,聲音細小又嬌顫,在他懷中道:“你.......你怎的才來,你看這群人,力氣大的很,要把我賣去做妾的,我怕!”
女子清淺的呼吸拂過脖頸,帶着沁甜的女兒香,裴衍偏了偏頭,手僵住,罕見的無措了一瞬。忽而皺眉,将人扒了下來,卻又被女子順勢抓住了手臂。
媚生挽着他的臂彎,一副乖巧的嬌媚,對着孫夫人脆生生道:“想來母親是誤會了,我跟夫君恩愛日篤,又因何會合離?”
孫夫人未料有如此一出,愣了一瞬,冷笑道:“你醒來後大鬧裴家,當着四鄰八舍的面寫下的和離書,怎麽這隔了幾日便忘了?”
“阿生今日才曉得夫君的好,乃是真心悔過,已跟夫君言歸于好。”媚生這話說的有些沒底氣,頓了頓,又趕緊晃着裴衍的袖子,補了幾句馬屁:“我夫君是真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風華無雙,才華無兩......”
“是嗎?裴公子竟願接納一個私奔歸來的□□,男兒顏面何在呢?”孫夫人聽的不耐煩,出聲打斷了媚生的話頭,轉頭咄咄逼住了裴衍。
她就不信了,哪個有氣量的男人願做這個龜孫!
果然話一出口,氣氛便有些微妙,所有人都帶了嘲諷的笑,看向裴衍,等他落地這一錘。
裴衍卻沒做聲,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
媚生手心沁出了汗,擡起頭,看着這人疏離的側臉,惴惴不安,心一急,用小指指尾在他的掌心輕撓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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