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苦沼
栖雲峰上,方然與血魔之影大戰之後的殘局處。
和方然做過交易,拿了方然改良過後的斷離符符文,交換給方然引雷訣的玄門黑衣人,信步走在一片狼藉之中。
他的黑袍随着山風鼓動,身形飄忽,像是一只幽鬼一樣。
“得來全不費工夫。我以為,血魔典,還要再花些工夫才能找到下落。天雷門,七絕公子,呵呵,好大的膽子。千情谷主,你,也脫不了幹系。”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飄渺,無跡可尋。
“咦?”
這黑衣人突然蹲下身來,抓起了地上的一塊石頭,石頭上,一點鮮紅的血跡,妖豔無比。
“呵呵,倒是學聰明了。不過,以為用血化身,就能逃過我的眼睛?天真了點。你本尊不在這裏,這點手段,在我面前,不夠看,不夠看啊!”
黑衣人如此感嘆着,手中一個黢黑的漩渦,無聲出現,将那塊石頭,連同上面的一點血跡,絞的粉碎。
一聲難聽的凄厲慘叫,從那點血跡上傳來,一道聲波像是針一樣,紮向黑衣人面門,卻無力地撞在黑衣人的大鬥笠上,消散開來。
随着漆黑漩渦的絞殺,血跡便徹底沒了聲息。
他負着手,站在山崖邊緣。層雲自然卷動,聚攏在他的腳下,遮蔽了他的身影。
只有一道目光,穿過雲層,穿過栖雲峰,穿過幾十裏距離,落在了剛剛進入飛沙谷的方然背上。
“白色?青色?能斬了血魔之影,給你什麽評級好呢……要不,若是你真的能殺了雷通或是雷貫,我拿我今年特許的牌子,給你一個紫色的評級?……唔,還是算了。年輕人,一步一個腳印,踩紮實點比較好。”
雲層再流動,一陣山風流過,再吹散雲層之後,黑衣人,便徹底沒有了影子。
騎在碧虎背上的方然,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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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他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似乎有誰,正遠遠盯着自己,盤算着某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回頭望望,背後除了一片黃沙,再往遠處,就只有來時的無邊荒野,還有依然伫立在那裏,看起來直刺入天際的栖雲峰。
而且,從今天往後,栖雲峰剩下的,也就只有看着高這麽一個特征。往日那種近神一般的地位,算是徹底被方然打得粉碎,然後踩在了腳下。
方然放眼望去,哪裏有什麽人在窺視?
“怕不是還沒休養過來,出現了幻覺……”方然嘀咕了一句,靠在碧虎身上,繼續吐納靈力,抓緊時間恢複着戰鬥力。
碧虎騰躍的速度極快,幾乎變成一道殘影,但是騰躍的時候,依然極其平穩。方然安坐在碧虎背上,絲毫不見晃動。
和碧虎并駕齊驅的,白板那小山一般的腦袋上,顱頂一片平坦,足有一間小屋那麽大。哪怕現在上面圍坐了五個人,空間也依然絲毫不見局促。
影若煙和鐘鳴泰安靜盤坐着,都在調息吐納。
歐葉站在最前方,一直看着前行的方向,默然無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唐遷遷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了一個精巧的機關構件,此刻正用一把小刀雕刻着什麽。
常一春帶着好奇地摸摸腳下手掌大小的蛇鱗,咂舌道:“白玉靈蟒诶,荒野上面數得着的妖獸。別說降伏了,連從它手下……不對它沒手……從它嘴裏活下來的人,都寥寥無幾。你們荒辰,怎麽搞到這麽個大家夥的?”
影若煙淡然道:“方然出去了一趟,就帶回來了。”
她說這話時,是真的不知道方然是用了什麽手段,能降伏這麽一條可以掄着碧眼獅虎獸當板磚砸的恐怖妖獸的。
但是在常一春聽來,就又變了一種味道。
出去一趟,就帶回來了。
就像撿了一塊石頭,順了半個月口糧一樣,稀松平常,理所當然。
這種妖獸,撒在荒野上,不要錢,随便撿的?
但是他卻不敢直接這麽說出來。
這條叫白板的白玉靈蟒,顯然已經到了通曉人言的地步。他要是出言不遜,惹了白板不高興,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說起來,常一春孤膽縱橫荒野也有了五六年的時間,被人稱作黑刀之外,更有一個武瘋子的稱號。別人當面不敢這麽稱呼,背地裏流傳開來,也是進了他的耳朵裏的。
對手愈強,他愈勇。很多情況下,并不是他的實力穩壓對方,而是憑着一股子氣勢,最終才奠定了勝局。
即便如此,這些年來,在荒野上遇到的敵手,也并沒有太多人,值得他全力出手的。
武瘋子找不到值得以瘋魔之姿一戰的對手,傳出去,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悲涼的事情。
但是自從聽了荒辰方然邀戰天雷門的消息,來到栖雲峰下,在大倉屯碰到了荒辰的這一群人,常一春覺得,果然還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荒辰名頭他以前聽說過,三位武極鎮着場面,方圓幾百裏,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勢力。
被天雷門副統領打殘了之後,本以為荒辰便要這麽落魄下去,結果不過一月有餘,不僅先前留存下來的兩位武極,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進境,還多了一頭碧眼獅虎獸,以及一尊妖獸——可怕的白玉靈蟒。
只憑着這些力量,就已經堪比得上尋常勢力裏面,六七名武極強者。
更不用說,展現出來天人之姿的方然!
栖雲峰上一劍,不但斬殺了天雷門西掌旗使,更是為荒辰,定下了荒野之上的至強之位。
面對那樣的驚天一劍,誰敢扼其鋒芒?敢這麽幹的,那不是勇敢的象征,反而是絕對的愚蠢。
常一春看着滿眼的武極,心中暗想:“哈哈,荒辰的崛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抱好了大腿,以後無論是打架還是吃飯,我都不用再擔心會短我的了!”
白板和碧虎,腳力奇快無比。
常一春先前給的路線,估計下來,大概需要耗費兩天的時間。
可是在這天生就在荒野之上橫行的一尊妖獸一尊兇獸走來,只是一天不到的時間,飛沙谷,就已經被甩在了身後,而碧落崖,也眼看着已經走到了盡頭!
一日何止千裏?
換作銅鱗馬,遠遠跑不出這種振奮人心的速度。
狂風獵獵,周圍景物全部拉成了一條條虛影,若不是同行的都是武極境界,體魄遠超常人,恐怕在這種速度之下,連喘氣都困難。
日落時分,随着最後一段山崖的虛影從視野中退去,展現在衆人眼前的,便是一片瘴氣升騰的廣闊沼澤。
苦沼。
明明曜日還沒有完全隐去,可是這片沼澤之中,卻已經暗影幢幢,逐漸模糊了視野。
一些枯枝,歪七扭八地支楞着,零零散散的,看上去,就像是從苦沼之中,伸向天空的幹枯手臂,在死前發出最後的嘶喊。
瘴氣朦朦胧胧的,飄浮在沼澤之上。
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
“果然是苦沼,一片死地。”方然嘆道。
在他的眼中,泛出來慘綠的靈力平緩地流動,就像是一條懸浮在苦沼之上的河流,比荒野之上,別處的靈力,都要平靜柔和。
但是,這種平靜柔和的靈力,危險性,卻要遠遠超過荒野上暴虐的靈力。
毒瘴屬性,方然甚至還在裏面分辨出來了一絲靈力,那是和血魔之影凄厲嘶吼,幻惑人心時候的波動,頗有些相似的靈力。
毒瘴靈力,損傷人的筋骨皮肉不說,更可能直接毒害經脈,傷及修行的根本。
而帶着惑心之力的靈力,更是會對神魂,造成難以彌補的創傷。
斷離符能夠隔絕靈力,可是終究有着極限。
毒瘴屬性的靈力,又最是擅長腐蝕,對于斷離符形成的遮蔽,有着極大的威脅。
“再不濟,把惑心靈力都吞了,不就影響不到他們了!”方然從苦沼之上收回目光,看着随自己來的五位武極,問道,“斷離符,都帶好了?”
衆人點點頭,不約而同地拿出來一小塊晶瑩圓潤的白玉髓。
白玉髓表面沒有任何紋樣,但是從這白玉髓上,散發出來一陣青光,比之前斷離符殘片所發出來的,穩定了數倍。
青光形成一個堅固的光膜,将五個人包裹在內,外面的毒瘴靈力和惑心靈力,一絲一毫都沒有漏進去。
至于白板和碧虎,它們天然就适應荒野上的各種極端靈力,此刻卻是沒有任何問題,也用不着斷離符的保護。
常一春掂了掂手上的這一小塊白玉髓,第一次握着一塊完整的斷離符,心裏嘟囔着:“這要是賣了錢,得能供我敞開了吃多少年的?”
方然滿意地看着被斷離符保護着的衆人,拍拍碧虎:“走,我們渡苦沼。”
碧虎乖巧地呼嚕一聲,就要躍入那片沼澤。
常一春一愣,攔住方然,問:“你不需要斷離符?”他心中卻是默默感動:荒辰的主事,竟是如此高風亮節,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別人,自己卻要涉險,不用斷離符,就要橫渡苦沼……
方然搖搖頭:“用不着。我吐納靈力,來者不拒。斷離符擋着靈力,妨礙我調息。”
碧虎帶着挑釁的目光看看常一春,極其人性化地顯出咧嘴一笑的表情,一個起落,便躍入了苦沼。
碧眼獅虎獸的爪子像是一個磨盤,踏在軟爛的沼澤之上,絲毫不見下陷。
而方然安坐在碧虎背上,靈力如同彙聚向漩渦一樣,湧向了他的身體。
常一春抱怨道:“還真是來者不拒……武極境界就能吐納靈力,難怪你這麽妖孽,我白擔心你了……你把我的感動還給我……”
影若煙卻是看着方然的背影,溫柔一笑:“習慣就好了。我們也一度總是擔心他,不過到最後發現,都是瞎擔心。”
唐遷遷點點頭:“是啊是啊,根本用不着擔心方然,他可厲害着呢!”
方然的聲音遠遠傳來:“快跟上,別離太遠。苦沼裏面視野不好,容易跟丢。另外,我選的路上,毒瘴之氣會少一些,對斷離符的壓力也會小一些。”
白蛇巨大身軀扭動,破開苦沼的爛泥,悄無聲息地游走其中,竟是比在平地之上,還要輕松靈動一些。
日頭漸沉,苦沼裏面的光線也越來越暗。
平日裏,在荒野上別的地方,入夜之後有輝藍色的月華灑下,雖然光線弱了很多,但多少還能照亮一些視野。
可是苦沼之上,毒瘴升騰,遮天蔽日,連半點月華都透不進來,更談不上什麽視野了。
也就是斷離符散發出來些微的光芒,在場衆人又都是修為精深,目力強悍,這才能夠借着微光,看出去十幾丈距離,但是這也已經是極限了。
遠遠看着方然的背影,他看起來輕車熟路的樣子,似乎一點都沒有被這差勁的視野影響到,連方向都未曾有半點迷失。一路走來,雖然有一些曲折,但那明顯也是為了避開毒瘴之氣。
“他一直這麽生猛的嗎?”常一春不無震撼地問身邊的鐘鳴泰。
鐘鳴泰愣了愣,答道:“也不是……以前荒辰的事務,方主事都不怎麽上心的……”
“可以啊,十年磨劍,一朝動天下。”常一春嘆道。
這些議論,自然逃不過方然的感知。
毒瘴之力,也是靈力,是靈力,就都在方然的感知之內。
百尺之內,任何動向,都無法逃脫方然的感知,而缺少光源,絲毫都不會對方然,産生任何影響。
他甚至能夠聽得到身後衆人綿長穩定的呼吸,感覺得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有……呃,還有影若煙随着動作一顫一顫的,那一對高聳的……
“不不不方然,你不能這樣……你是想再被掐一次嗎!”方然拍了拍自己的臉,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怎麽了?”影若煙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半是關切,半是警覺。
“沒,我打了個嗝……”方然企圖蒙混過關。
“你的傷沒事吧?要不要歇一歇?”唐遷遷也問了一句。
方然感受着自己身體的狀況,确認所有的傷勢,都已經被天機輪盤修複完成,回頭沖着衆人一笑,道:“沒問題!”
就在他轉回身的一瞬間,一聲低沉壓抑的痛呼,傳了過來。
唐遷遷道:“哈,還說沒問題?咱們現在的時間還有一些,休息一下再趕路吧,別逞強啦!”
方然按停碧虎,擡手握拳,做出一個止步噤聲的動作。
他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側前方,低聲道:“不是我。那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