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往事·女郎
趙肅一直巴望着鎮遠将軍能夠發兵北上,将逆臣蕭執祿與他勾結的烏罕軍一舉殲滅,但是事不随人願,次年開春,聽說蕭執祿據城自立為帝,戰火越燒越烈,南北通路斷得更加徹底,而鎮遠将軍陳旭一心對抗南蠻諸國,依然是沒有任何北上勤王的舉動。
元鳳八年,趙肅十五歲了,他的骨架子長開了些許,雖然還是很瘦,但再也沒人“小豆丁”“小不點”之類亂喊他了,而司徒譽呢,在戰場上殺敵勇猛,已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由小兵連升數級做了別部司馬,幸好他不介意和一個小小的火頭軍同住,不然的話,趙肅真不知道他該卷了鋪蓋搬去哪個角落裏睡。
十月末,聖旨千難萬險被送到營中來時,大部分的軍力正分派在南邊戍守以及同多摩作戰,鎮遠将軍叩頭接了旨,起身沉吟良久,即命所有兵将穿戴整齊火速北上,這所有的兵将包括了火頭軍裏年齡不滿四十的所有人,趙肅自然也在其中。
趙肅夜半被叫醒,懵懵懂懂跟着浩蕩大軍北上,他是在行軍途中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原來莊武帝已經下旨令鎮遠将軍和征東将軍各率五萬大軍夾擊蕭執祿,以配合王師,說是莊武帝的旨意怕是不太妥,因為聖旨上還加蓋了鄭太後的鳳印——元鳳八年,鄭太後掌權已是四載。
北上的大軍根本就不足五萬人……其實也無所謂,鄭太後不會追究,因為她只需要看到蕭執祿的人頭就好。
那一仗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死的人太多,最後江水都變成了紅色的。
鎮遠将軍麾下四萬人出征,回去的時候剩下了不到一半。
十一月的青龍江畔非常冷,趙肅和許多士兵一樣,身上穿的還是單衣,她在江水裏洗掉劍上的血,蹲在江邊的寒風裏自嘲地想,在南邊待得太久了,幾乎要忘記越往北走冬天會變得越冷……
好在那時候,蕭執祿已死,他們可以回去了。
南北兩仗都得勝而歸。
再見到司徒譽時,已經要喊他一句“司徒校尉”了。
經衛将軍鄧浣的力保和推薦,九死一生的趙肅也從火頭軍轉入戰争軍,并且頭上還多了個騎督的頭銜。
趙肅回到軍營以後,司徒譽見了他就扭頭走,除了晚上睡覺絕不與他在看得見彼此的地方共存,莫名其妙地連着生了好幾天的氣。
後來是司徒譽自己氣消了,主動來找的趙肅講和,但對着他劈頭蓋臉就先是一頓臭罵:“衛将軍說你奪城的時候命都不要,幾次敵軍的刀口要落到你頭上,你可好,卯足了勁往裏沖!死那麽遠的地方,誰給你收屍去啊?別看我,我是沒那樣的菩薩心腸!”
趙肅切笑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是覺得你話多聒噪。”
“嘿,我發現你這個人啊,就喜歡把別人的好心當作驢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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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沒有是吧?好啊,那你對我說一句‘多謝你關心’。”
“……”
“啧啧,我就說你這個人別扭!真他媽別扭!”
“阿譽,”趙肅擡了擡眼睫,眼神清亮帶着暖意,“挂念我,怕我死,這樣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了,我不會嘲笑你的。”
司徒譽不知怎麽,霎時紅了臉,他環起雙臂,冷哼一聲背過身對趙肅,正要說一句,你少自作多情。
“多謝你的關心。”趙肅輕聲說道。
司徒譽胸腔裏的那顆赤子之心猛地怦怦然多躍動了兩下。
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微妙情懷。
司徒譽回過頭看坐着的少年,那小少年膚色光潔,眉目清秀,身上披着一件深色外衫,更顯出臉色的白皙和雙肩的瘦削——昏黃的燈火真教人心意迷醉——司徒譽靈臺忽地一清,驚出了半身冷汗,他慌張極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借故遁走……
但往後的日子還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司徒譽說服自己相信了那一晚的微妙情懷只是個虛幻的夢。
“司徒校尉,去不去後山洗澡?”正晃神間,一位同僚滿臉堆笑,神秘兮兮地搭住了他的肩,湊近說道,“哥們我昨天在藤洞裏發現一口溫泉,那水可清可暖了,這天氣去泡上一遭,哎唷,光是想想就舒服得不得了!怎樣,一起去不?”
十二月正是南地呵氣成白煙的最冷時候,司徒譽一聽,立刻雙眼冒光:“不用說?哥幾個走起啊!”
走到營帳門口,忽然意識到有個人沒動,司徒譽轉過身,問正在翻看兵書的趙肅道:“你不去?”
“我昨天洗過了。”趙肅說。
“你昨天洗過澡?我怎麽不知道?”
“洗個澡還要你知道?神經病。”
司徒譽才要回嘴,一名士兵掀開帳簾進來,恭恭敬敬傳話說:“司徒校尉,舒校尉,孔都尉,劉司馬,左将軍請各位到中軍帳中議事。”
伴随着一陣哀嚎,衆人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趙肅眼珠子一轉,放下了書,她靜坐了片刻,然後非常利落爬起來,出了營帳,故意避開其他人,獨自一個人去了後山。
趙肅當火頭軍的時候,上後山砍過柴、摘過蘑菇,藤洞在哪裏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怕洞裏有野獸,一次也沒敢進去過,如今心裏有了底,他扒開洞口藤條,輕易就鑽了進去,真沒想到小小地方別有洞天,因為山體有裂縫,往裏走其實一點兒也不暗,舒校尉說的那口溫泉就在藤洞的中間位置,周圍怪石嶙峋,但溫泉水确實清暖。
脫下衣服擱在山石邊上,趙肅亟不可待下到水池中,暖煦的泉水環繞着他的身軀,輕松和愉悅将他重重包裹住了,不過,這份美好的心情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有人快步走進藤洞裏來了,聽空空的足音回響,正是朝溫泉的方向過來……該死,不早不晚,偏是這個時候……趙肅伸出去的手沒來得及摸到自己的衣服,某個歡呼雀躍的熟悉聲音讓趙肅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一道身影疾風般出現在石壁下時,趙肅飛快吸足一口氣埋頭沉進了水裏。
——司徒譽這個王八蛋,不是議事去了嗎?
噗通,水花濺起,扒得精光的司徒譽跳下了溫泉池。
司徒譽在溫泉裏泡得開心泡得舒暢還唱起了歌,可是趙肅扶着石壁藏身水中卻憋得快要背過氣去,要是能多堅持一會兒的話,他都不會找死浮出水面換氣。
抹一把面上濕淋淋的水就看到了探頭往石壁這邊瞧呆了的司徒譽。
趙肅臉色煞白,急忙護住胸前:“看什麽,轉過去!”
“啊?哦、哦!”司徒譽簡直是滿臉都寫上了一個大大的“呆”字,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匆忙轉身回避視線,藤洞裏又響起了腳步聲和陣陣男人的調笑,“壞了!是舒安海他們!”
趙肅劇烈一顫,臉色越發慘白。
司徒譽急忙跨水朝他過來。
“喂,你想幹什麽!”趙肅下意識使勁推開靠近的司徒譽。
一件袍子迅速裹住了趙肅,同時還有一堆衣物被塞進了他的懷中,司徒譽拉住他的手臂,将他送上了另一側的石岸:“往裏跑!舒安海說裏面還有一個出口!快走!”
趙肅幾乎是被扔上石岸的,他伸手撿起滾落到地上的鞋,顧不上再回頭看一眼,就慌忙以逃命的速度遠離溫泉池奔向藤洞深處去了……
回到營中,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趙肅又害怕又氣惱,甚至連晚飯都沒去吃,他在營帳中坐立不安等了大半天,才聽到外面有人走來。
司徒譽甫進得帳來,一把森亮的長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出,他也不太驚慌,只是和氣笑一笑,搶白道:“有話好說。”
趙肅思前想後更覺得來氣,一巴掌照着司徒譽的俊俏小臉就甩上去了,司徒譽這回反應倒是變快了,下意識抓住趙肅的手腕,并飛速鉗制住了他另一只握劍的手,稍稍使了些力,趙肅就疼得失力,刀掉到了地上,司徒譽毫不示弱的反擊徹底激怒了趙肅……總之結果是,赤手對空拳,兩個人結結實實打了一架,結束這場打鬥時,司徒譽被壓在地上,趙肅把長刀摸了過來,鋒利的刃反射出一道雪亮的光,冷冷閃過司徒譽的雙眼。
“你要是敢往外說半個字,我一定殺了你!”
“不說,不說,死都不會說,我發誓!”
相對于趙肅的兇神惡煞,司徒譽簡直柔弱得像只小白兔。
趙肅不得不選擇相信司徒譽,然後“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收好了刀,默不作聲低頭拍打着身上的灰塵。
這世間際遇何其玄妙。
司徒譽做夢都不會想到,與他朝夕相伴同宿一處的好兄弟竟然是個女人……這樣的秘密一旦被大将軍知曉,後果是不僅趙肅會死得很難看,他這個知情不報的人也會被杖責五十并被逐出軍營。軍棍五十打下來,小命都還不知道在不在。但是很奇怪啊,司徒譽望着趙肅的背影,心中只有驚喜,沒有憂怖,并且是驚喜着、驚喜着就唯剩下喜悅了。
疏于防範的趙肅忽然從背後被鎖住了喉嚨,她尚來不及反抗,司徒譽的右臂就緊緊攬住了她的腰讓她無法亂動,司徒譽近在咫尺的笑聲很輕:“不應該感謝我?”
“松開!”趙肅急忙低斥,臉上倏忽變得滾燙。
“你的真名是什麽?”
“趙肅就是我的名字!快松手!”
“你家在哪裏?”
“……”
“不說?”
“……司徒譽,”趙肅放棄掙紮,說話聲音沉沉的,“你鬧夠了沒有?”
司徒譽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上揚的唇角顯出十足的自信:“我勸你不要再動手了,剛才若不是我有意相讓,躺地上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我。”
“對,我打不過你,我知道。”不同于他的神采飛揚志得意滿,趙肅神情灰敗,眼眶微微泛紅,“既然你這麽厲害,就請不要戲弄我行不行?”
司徒譽愣怔,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但師兄告訴過他,女孩子和男孩子是很不一樣的,譬如,男孩子心愛的玩具木劍被人奪走了,他會張牙舞爪打架奪回來,但是如果女孩子喜歡的糖果被搶走了,她氣惱、失望、毫無辦法,就會傷心哭泣——趙肅像是要哭起來的樣子,她,她是不是特別生氣?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趙肅你、你千萬別哭啊!”司徒譽慌得手足無措。
“你的衣服,”趙肅撈起架子上搭着的一件衣裳塞到司徒譽懷裏,那是在藤洞的時候司徒譽情急之下扯來裹住她的,是他自己的內衫,“還給你。”
之後,趙肅就睡下了,這小半天來,她心緒起伏得厲害,驚憂、生氣一類的情緒似乎令人格外易倦,所以她躺下沒片刻工夫就沉沉地睡過去了。
司徒譽卻輾轉難眠,他在幽暗中望着對面床上趙肅不甚分明的臉龐,只覺得心中歡喜久久不能平靜:“怪不得長那麽秀氣,原來是個姑娘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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