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如水,涼月滿天。

正素秋時節,天氣微涼,寂寞的村鎮裏更是少有人在夜間出行,如此更顯得此處凄清寂靜,隐隐有幾分哀傷之意。

寂靜的官道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卻被沉睡的人們所忽略。這樣夜間急行的人幾乎日日都有,已經不是什麽稀奇的事,自然沒有人會再去好奇。而正當外憂內亂之時,百姓也樂得不去招惹些閑事,以免招來災禍。

绮歌拽住绮夢的衣袖,悄悄地道,「真的要跳下去?」他的聲音很輕,在風裏有着一絲顫抖,被風吹起的垂簾吹在他的臉上,掩去了他眸中淡淡的驚恐。

绮夢微微的笑了一下,看了看對面好似熟睡一般的看守,「娘的藥,也是有些用的。」他的聲音很淡,淡若微塵。

绮歌沉默了片刻。他記得的,從家裏被人拖出來的時候,绮夢藏了一瓶藥,細細的瓶被咽在喉嚨裏,用線系住瓶口,才沒有被人發現。

而這種事情,也只有绮夢才做得出來。

绮歌知道,自己不敢,甚至連想都不敢。

绮夢冷冷的笑,笑容裏帶着一絲決然的味道,「跳下去。」他說,「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跳下去,不發出任何聲音?

那怎麽可能?!

他瑟縮了,驚慌地搖着頭。绮夢靜靜地望着他,突然間就站起來,拿起了唯一被允許攜帶的一枝簫。

簫聲響起的時候,绮歌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

绮夢沒有像以往一樣安慰他,只是漠然地吹着簫,绮歌的眼淚忽然就流下來,一步一步地挪到小小的窗口,他忍不住回頭再看绮夢。

绮夢沒有看他,冷淡地吹着簫。

身子滑落在地上的時候,他聽到遠遠的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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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歌的眼淚再次流出來,他不知道绮夢會怎麽樣,自己逃走了,那麽他呢?可是自己,以後又該怎麽辦?沒有了绮夢可以依靠,似乎未來都變成了一片的漆黑。他知道他應該走,不走就沒有了希望,哥哥把所有的希望都給了自己,他不能再軟弱下去。

他對着馬車遠去的方向流淚,哥哥……你回來好不好……他哭着,輕輕的叫着哥哥,然後直到眼睛酸澀,喉嚨嘶啞,他依舊停留在原地。

绮歌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哥哥,差得太多。他們的相似似乎只有孿生的外貌是一樣的,而绮夢的冷靜,绮夢的堅強……他完全沒有一點。

他知道自己軟弱,他知道自己無能。他全心全意地在依靠比他早出生半刻鐘的兄長,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分開。就像他從沒想到過,有一天會家破人亡。

父親辭官的第二年,也就是今年的初秋,本是平靜的一天,卻在血色中宣告着死亡的來臨。肝腸寸斷,不以為過。

那一天他淚流滿面,绮夢冷眼相望。他永遠都忘不了哥哥那一天的表情,依舊是那麽的平淡,平淡裏帶着微微的笑意。

他不知道哥哥為什麽還可以笑得出來,那種笑容,睥睨天下,冷血無情。

已經是秋天了,夜裏的涼更深了幾分。绮歌穿着單薄的衣裳,忍不住縮在角落裏發抖。眼淚又流出來,無聲的哭泣,直到睡着。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绮歌嘗試着從地上站起來,可剛剛起來,卻又摔在了地上。他微微的苦笑,想來是跳下來的時候,摔傷了腿。

他記得哥哥說過,只許生,不許死。眼睛又酸澀起來,又有淚水流出,他抹去眼淚,哥哥說,不許哭,男孩子要堅強。

他不知道他是怎樣走出去的,他順着官道,一面走,一面摔。他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沒有回來追他,他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可以再見到哥哥,他更不知道他走到什麽時候才會停止。而當他終于走不動的時候,已經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天氣越來越涼,他像乞丐一樣縮在路邊。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他擡起頭看到陽光刺眼,想學着绮夢一樣微笑卻只扯出了難看的弧形,拼命忍住淚水才沒有流出。

绮歌醒來的時候,依舊是熟悉的房間。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夢到九歲時的家破人亡,夢到那一年的自己和那一年的哥哥。

那已經是太久的事了,可他總是會想到,總是會夢到。有的時候他也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跳下來是不是會更好一些?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跳下來,哪怕死在那些人手裏,至少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好得多!

弄月進來的時候,他還在發呆。

他想起自己剛被人弄到這裏的時候,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用審視的眼光看着他,然後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說了,那個女人聽了,笑道,「倒是不用費心再給你起名字了,不管你以前姓什麽,現在就是我徐家的人了。」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姓的重要,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什麽叫徐家的人,那個時候他剛滿九歲,那個時候他剛剛離開哥哥,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所謂的徐家,不過就是徐家的娼館。漢後男風時盛時衰,而南館也一直淡淡的存在着。當現實殘忍地告訴他一切之後,他想起了阮籍的《詠懷其三》。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發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衣裳,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翺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想過之後,又不禁自嘲,想起這些,又有什麽用處?忍不住垂了眸,抿了唇,低低的嘆息。

或者終于體會到了鳳凰的感受,不過绮歌想,鳳凰會比自己更難受。他只不過是普通官員的兒子,而鳳凰是王子。

他嘆了口氣,回過頭,看到弄月笑盈盈地望着他。

弄月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坐下,笑道,「有人找你呢。」笑容裏帶着些促狹,「娘說,讓你準備一下。」

绮歌盯着他,望了片刻,沒說什麽。

弄月又道,「我是從小被她撿來的,雖然她對我算不上好,但我還是要孝敬她的。」

他的話說得似乎和開頭的話題別無聯系,绮歌卻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要一直坐在這兒,看着自己去弄月口中的娘、那個叫徐莺的女人讓他去的地方。

徐莺這樣小心,也沒有錯的。

在某一次绮歌試圖從樓上跳下去之後,徐莺就一直讓弄月看着他,甚至允許弄月不接待客人。弄月對此自然是十分樂意的,并在一次玩笑中還建議绮歌再跳一次,那樣他也許就一輩子看着绮歌了。

绮歌對此只有苦笑,他做不出其它的表情了。他點了點頭,随手拽了件衣裳,反正都是遲早要脫的東西,長什麽樣子已經沒有再看的必要。

绮歌想,來的一定是重要的人物。

他記得那間屋子,那間屋子裏曾經來過一個王爺三個将軍,還有一個據說是武林泰鬥的人物。

弄月叩了門,二人進去,繞過屏風。

一張桌,半盞茶。

那個白衣人坐在桌前,他身後站着一個面容清俊的青年。青年恭敬地站在那裏,在二人進來時迅速掃過他們的臉,在看到绮歌時眼裏閃過一絲的驚詫。

白衣人看到绮歌,眼裏閃過一絲憐惜,那樣的眼神绮歌看過太多,而這次卻似與以往的不同,這次的憐惜,太過于純粹,太過于哀傷。那雙美麗的眼裏露出如此哀傷的神色,彷佛天地同愁。

白衣人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绮歌面前。绮歌沒有動,沒有擡頭。

白衣人看着绮歌,輕輕地說,「對不起。」

绮歌猛地擡起頭,白衣人繼續道,「如果當時我不讓你跳下去,事情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明知道你那麽柔弱的,我明知道你一個人不能生活的。」他嘆息着,「你怪我麽?」

弄月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他知道現在他應該出去,可眼前的氣氛卻不允許他挪動腳步。他看到绮歌望着那個白衣人,淚水從臉上滑落。

白衣人輕輕地摘下了面紗。

弄月看到了那個白衣人的臉。

那個人真美,彷佛谪仙一般,明玉也無法比拟的容顏。那容顏是極美的,美得超脫了世俗,但卻還可以看得出是個少年,但那美,卻讓人看上去就移不開眼。而這張臉最讓他驚訝的并不是那種美,和是那種驚人的相似。

幾乎和绮歌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氣質卻是那樣的不同。

绮歌總是帶着一種柔弱,讓人看上去就心生憐惜。那種沒有絲毫做作的柔弱卻顯得那樣的動人,那樣的醉人。而這個少年不同,他是清冷的寧靜的,一眼望去就不敢心生亵渎。那個少年,帶着睥睨天下的傲氣,一如谪仙的清冷。

绮歌怔怔地望着他,一動不動,彷佛傻了一樣。許久,才猛地撲上去抱住那個人,聲音裏帶着哽咽的哭聲,「绮夢,哥哥……」

绮夢微微的笑,伸手抱住他,嘆了一聲,「有個人為我取了字。」他這樣說着,「他說,要我字風煙。」

绮歌愣了,弄月也愣了。

風煙。

楚風煙。

绮歌怔了半晌,楚绮夢,字風煙。

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而風煙這個名字,聽起來簡單,事實上,有似乎并不是那麽的簡單。

風煙這個名字,绮歌是聽過的。

暮雪宮主楚風煙,十三歲時殺關中第一劍客;十六歲将天下第一劍擊敗;十七歲獨闖少林大勝而歸;十八歲被江湖七大高手圍攻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将七大高手擊敗;十九歲時……

那樣的楚風煙,就是江湖的神話,就是不朽的傳說。

十二年前的素秋他們在一輛馬車上等待未知的結局。哥哥把生存的機會讓給了他,然而他卻沒有守住。十二年後他是男娼他卻是暮雪宮主,究竟是造化弄人,或是命中注定,早已經無關緊要了。

風煙望着绮歌,淡淡地道,「你可曾恨過我?」

绮歌疑惑地望他,風煙道,「如果不是我逼你,你也許不會落到這般地步。」

绮歌低了頭,輕輕道,「沒什麽怨不怨的,當年哥哥,自然也是為了我好。」他說着,心裏難免酸楚,又掉下淚來。

風煙用手為他拭淚,「跟我走吧。」風煙淡淡地道,「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以後,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以前一樣?

可是有些過往,是永遠抹不掉的傷痛,這十二年的痛苦,永遠都只能埋在心中,那樣的恥辱,說不出口。只能暗暗的在心底疼痛,張牙舞爪,腐爛在心裏,沒人看得到,沒人想得到。只得默默的忍痛,然後微笑,說很幸福。

風煙把绮歌按在椅子上,淡淡地望着弄月。

林敏謙嘆了口氣,他從十五歲開始跟着風煙,直到現在已經七年。風煙的表情他也是大概了解的,自然也明白風煙想做什麽。他猶豫了片刻,「這樣好麽?」

風煙不說話,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只那一眼,林敏謙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風煙卻不理會他,只對绮歌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這就帶你走。」他說着,嘴角勾起一個微笑,漠然而冷清。

「宮主,三思。」林敏謙脫口而出的話換來了風煙微微蹙起的眉,林敏謙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垂首不語。

風煙淡淡地道,「我不會放過你第三次。」

绮歌有些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開口問道,「哥……你要做什麽?」他看了看林敏謙,又看了看風煙,「你們……」

風煙微微的笑,看着绮歌的眼裏有着淡淡的溫柔,「那個女人,好像欺負過你。」風煙就像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麽飯一樣地說,「我覺得她活得不耐煩了,你覺得,她怎麽死比較好?」

他的目光瞬間轉向弄月,殺機一閃而過,「這個人,如果你要就留着。」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容忍,他看着绮歌,等待回答。

弄月早已明白風煙的意思,生死早就看得淡然,在此刻卻不十分在乎起來。沒有人願意做這一行,如果可以選擇,哪怕餓死街頭也不願這樣。他并不期待绮歌的回答,反倒有些了然的慶幸。

绮歌看看風煙,垂了眉,「如果我說我不想讓弄月死呢?」

風煙看了看弄月,道,「你叫弄月?」弄月點了點頭,風煙又道,「如果你想,留下他也并無不可。」這句話,明顯是在對绮歌說。

林敏謙突然道,「宮主,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他的眼掃過绮歌,不知是不是該要他回避一下或是怎樣。

绮歌看出了林敏謙的意思,遲疑地望着風煙。

風煙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轉而對绮歌道,「你不用走,坐在這裏聽着就行了。」見绮歌點了頭,他才坐下,「這麽多年,是我對不住你。」

绮歌低了頭,「我不想提這件事了,所以你也││別再說了。」

風煙蹙了眉,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绮歌一直在這裏,當年脫身後的尋找,唯獨落下了這裏,可就因為他的疏忽,讓绮歌平白的受了十二年的苦。說不愧疚,是假的,畢竟是自己的弟弟,血脈相連,從小就那樣嬌貴的一個孩子,風煙不能想象他是怎樣受了這些的,現在念起,滿滿的都是憐惜。

徐莺站在門口,遲疑着。

她本是貴族的小姐,後因父親被人陷害,滿門抄斬,女子充妓。那個時候,她不過十三歲的年紀。輾轉多年,受盡淩辱,終于等到鸨母死了後,她才名正言順的繼承了鸨母的位置。算起來,也十多年了。

看到風煙的時候,她就知道,這是她該絕命的時候。

那幾乎完全一樣的長相,和那太過于響亮的名聲,徐莺知道,風煙不會放過自己。不會。

屈指人生多少年,就這樣過來了。她嘆了一聲,無禮地推開門,卻又滿心釋然。

绮歌見到徐莺,怔了一下。不僅是他,連弄月也怔了。

徐莺走向風煙,在他面前站住,笑道,「楚公子此來,定有要事。」

風煙淡淡地道,「芳駕所言極是。」

徐莺嘆了一聲,理了理鬓發,笑道,「奴知公子所為何事而來,亦自當為公子分憂。」

風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那麽,芳駕請自便吧。」

徐莺微微的笑,突然道,「奴家住錢塘,賤姓司馬。」

風煙的睫毛動了動,沒出聲,徐莺又道,「奴只望公子大量。」

風煙淡淡道,「說。」

徐莺輕笑道,「縱然愧對祖先,但還是要認祖歸宗,還望公子将奴墓碑正對錢塘。」

風煙點了點頭,眸光微轉,「要不要我帶你回錢塘,埋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徐莺打斷了。徐莺苦笑道,「奴無顏對先祖。」

風煙思忖片刻,道,「司馬大人,是芳駕的什麽人?」

徐莺笑道,「正是家父。」

風煙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绮歌,道,「但我不會改變主意。」

徐莺只笑不語,伸手拔了林敏謙腰間的劍,橫劍自刎。血流到绮歌的腳下,他臉色蒼白,死死地抓住風煙的手,指甲陷入風煙的肉裏,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風煙卻好像沒有感覺一樣,看着他顫抖,任他掐着。

「绮歌,你和正則回去。」風煙淡淡的說着,正則是林敏謙的字,頗有些效仿古人的味道,「正則,從今天開始,只要我沒回去,绮歌就是楚風煙。」

林敏謙臉色一變,「宮主萬萬不可││師父也不會希望你這麽做的。」

風煙漠然道,「我答應過你師父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當年畢竟是他救我一命。」他冷笑了一聲,「沒想到绮歌你的身分,倒是給了我一個機會。」

绮歌有些不知道風煙在說些什麽,風煙似乎也知道他的困惑,解釋道,「你知道沈靈均麽?」

聽到沈靈均的名字時,绮歌的臉不由紅了一紅。沈靈均……那個帝王般的人,從開始绮歌就知道,沈靈均不會喜歡他,可他卻陷入泥潭,無法自拔。

沈靈均……

他嘆了一聲,沒出聲。

風煙蹙起了眉,頓了片刻,才道,「你不會……真的喜歡他?」

绮歌沒說話,低了頭,不肯再言語。風煙抿了唇,突然道,「如果我殺了他,你會不會恨我?」他看到绮歌有些莫名的表情,重複道,「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他,你會不會恨我?」

「不會。」绮歌的笑容裏有些苦澀,眼神也有些缥缈,「我們又不是兩情相悅,你殺他,我何必怪你。其實,你不必殺徐莺的,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風煙踱到窗口,淡淡地說,「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徐莺自然是有的。但是她不該傷了你,任何人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要負責的。徐莺不會例外。」他頓了一下,看着绮歌的目光柔軟了下來,「其實你,又何必那麽善良。」

绮歌苦笑道,「我……」

風煙搖了搖頭,打斷他,自顧道,「你跟正則回去,然後我留在這兒,我要用你的身分去殺沈靈均,然後在适當的時候消失。」

绮歌聽了,大驚道,「不可以。」他的眸裏有淺淡的痛苦,「那種事情……你做不來的。」他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掩在了輕微的啜泣聲裏。

風煙嘆了口氣,将他抱在懷裏,輕輕的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

绮歌哭累了,在風煙懷裏睡着。風煙把绮歌抱到床上,對一旁呆立了許久的弄月道,「這些日子,你先留在這裏。」他頓了一下,道,「這裏的事情,我搞不太清楚。」

弄月點了點頭,突然道,「楚公子,若你想以绮歌的身分留在這裏,恐怕有些困難。」

風煙道,「什麽困難。」

弄月道,「你的性格,和绮歌差得太多。」

風煙看着弄月,垂了眉,睫毛輕輕的顫抖着,彷佛戰栗的蝴蝶翅膀,他微微的擡了擡眼,脆弱而憂傷,清澈的眼裏含了淡淡的憂郁,濃得像化不開的水墨。

然而瞬間他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副樣子,淡淡地道,「這樣還行麽?」

弄月已經被他的轉變弄得說不出來話了,他怔怔地看了風煙半晌,才吶吶道,「楚公子,你演得很好。」他頓了一頓,鼓起勇氣道,「可是你的手上有繭子。」

風煙微微的笑,「你以為绮歌沒有?」

弄月微微地怔了一下,風煙道,「他四歲習武,而我卻沒有。」

弄月低了頭,不再言語。

風煙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轉而對林敏謙說了幾句話,林敏謙便離去了。他又打發弄月出去,直到房間裏只剩下他和睡了的绮歌。

他坐在绮歌的窗邊,看着绮歌憔悴的容顏,思緒被扯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夜涼如水。

那個素秋的夜晚,他一如被關在馬車上的每一個夜晚一樣吹簫。只有他和绮歌知道,他每晚的吹簫,只不過是為了鋪墊一個有關于逃亡的計畫。無論如何,他都要讓绮歌活着。绮歌的善良,绮歌的天真,那是他所沒有的卻一直想要守護的東西。

無論如何,要讓绮歌活着。

從頭到尾支撐着他的,不過就是這樣的信念。在他看到绮歌落地的時候,他的心就放下了。

不管怎麽樣,绮歌不會有生命危險了。他微微的笑着,簫聲未停。

從頭他就知道,這些人之所以闖上門來,就是為了要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就是他手中的簫,绮夢知道,這簫與一個寶藏有關,而父親的殺身之禍,也都是這枝簫所引來的。

他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留下自己和绮歌,就是因為寶藏的秘密還沒有解開,想要得到寶藏,首先就是解秘,如果無法解開,那麽寶藏也和廢物沒什麽區別。

當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绮夢看到負責看守他們的人悠悠醒來,微微的笑了。

那看守見只剩绮夢自己時,不由得驚詫起來,便将前面的人叫來,把實情訴說了一遍。绮夢在他們的叫聲中掀開簾子走下來,這早已不是官道,山路崎岖,高山聳立。他慢慢的朝崖邊走了幾步,微微的向下看去,亦是無際的一片茫茫。

未等那幾人開口說話,绮夢忽然向後仰了過去,在幾人的驚呼聲中墜下。

绮夢當然不想死,他在跳之前就已經看到崖壁上生長的樹木。

借着沖力他不顧劃傷猛地在崖壁上抓着,然而終于固定住身體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姿勢的糟糕之處。

他被卡在中間,上不去,下不來,吊在樹上,手會酸,遲早會松。他冷冷的笑,不過是或早或晚的摔下,于是心一橫,松了手,任由自己跌了下去。

然而在下一刻,他卻被一張柔軟的網接住了。

雖然那是一張網,但那樣的高度下他也不禁摔得有些神智模糊。等到他終于緩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張網距地面大概有兩人高,一個人正站在地上看着他。

「你這個孩子,居然在我的床上搗亂。」那人這麽說着,輕輕躍起,毫不費力地在那樣的高度上把绮夢拽了下來,然後毫不客氣地将绮夢丢在地上。

那個時候的绮夢,可謂是真正的遍體鱗傷。

當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看到那個中年人目光裏閃過一絲的詫異。

而绮夢并沒有理會男人的詫異,靠在一棵樹上,突然道,「能收留我麽?」

男人怔了一下,忽然又笑,「我是壞人。」

绮夢無所謂地道,「反正我也不是好人。」

男人略帶打量地望着他,許久,突然笑道,「好好好,你願意留下來,你就留下來好了。不過你留下來以後的事情,我可是不負責的。」

绮夢微微冷笑了一下,「我的事情,自然也用不到你負責。」

男人別有深意地看着绮夢,語出驚人,「我教你武功好不好?」

绮夢的眼掃過男人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回答也同樣讓人吃驚,「可以,但我不拜師。」

男人大笑道,「我也……不需要徒弟。」他頓了頓,「因為,我已經有了一個徒弟。」

绮夢點了點頭,道,「你一定是想讓我幫你報仇之類的,對麽?」

男人有些驚奇地望着绮夢,點了點頭。

绮夢解釋一般地道,「戲文裏都是這樣的。」

男人又笑,有了幾分開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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