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山中歲月長,轉眼四年過去葉落花開,绮夢有的時候還是會想到绮歌,想他過得好不好,還會不會經常流淚。那個男人的徒弟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并不好的消息。雖然并沒有明說出來,但绮夢知道,一定非常不好。

他那個叫做林敏謙的徒弟給他帶來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二阕并不算深沉的詞,而那個人看了之後,流淚不止。

那首詞,绮夢一直記得很清楚。

霜刃磨夜雪,煙籠飛玉朦。醉入酒家眠,夢後将劍橫。殺人鬧市中,笑隐無處逢。拂袖彈劍歌,歌盡亂雲崩。

江湖歲月長,夜雨十年燈,依依催人老,歲歲何時終。我心如金堅,君心還可同?烽煙亂九重,何處是歸程?

「想聽故事麽?」那個夜裏,那個人這樣說道。

绮夢微微的笑了一下,眸光流轉,「無論我想不想聽,你都是要說的。何必又要問我?真是多此一舉。」

那人笑,嘆了一聲,才道,「那個時候我還小,她也還小。我未及弱冠,她也不過是豆蔻年華。那個時候初入江湖,什麽都不懂。我一心求功利,她雖然不願意我那樣,但卻也什麽都沒有說過。後來很簡單,有一個人也喜歡上了她,我和那個人打賭,如果我輸了,就永遠待在這裏,不能踏出去一步。」

绮夢淡淡地接下去,「然後你賭輸了,留了下來。」

那人又道,「後來她嫁給了那個人,因為那個人說,如果她肯嫁,那麽賭約就失效。所以她為了我,嫁給了那個男人。」

绮夢冷冷地笑,「好濫俗的故事啊。」

男人聽了這樣的話,也并未生氣,只是道,「可是這樣的故事,卻是真正發生過的。我恨那個人,而她給我最後留下的東西,卻是這二首詞,這讓我,情何以堪。」

绮夢沒接口,靜靜地望着他。

那人突然道,「這麽多年了,一直沒問,你叫什麽名字。」

绮夢道,「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他頓了片刻,淡淡地說,「我叫楚绮夢。」

「绮夢?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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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夢道,「绮麗的绮,做夢的夢。」

那人搖頭,「太女氣了。」

绮夢沒說話,那人又道,「名字是父母授予的,不可輕易更改。這麽多年,我算是救過你,又教了你這麽久,給你取個字可好?」

绮夢淡淡道,「随便你。」

那人嘆息了一聲,喃喃般地道,「烽煙亂九重,何處是歸程。」他轉向绮夢,「這是她最後問我的話,只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回答她了。我想告訴她……」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對绮夢道,「就風煙吧,把烽火的烽,改成風雨的風。」

绮夢依然是淡淡的樣子,「随便。」他說着,毫不在乎。

那人又道,「忘記告訴你,我叫陳明玉。」

陳明玉。這個名字,绮夢隐隐還是聽過的。

父親生前有些江湖上的朋友,而那些朋友卻提到過這個名字。暮雪宮主陳明玉,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樣子,只是默默的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祁連山,暮雪宮。

從起程的那一刻開始,绮夢就知道,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那麽绮歌呢?也許他會活得很快樂,很平淡,也許那會是最幸福的。

山中的歲月,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現在應該叫做風煙的绮夢依舊記得陳明玉那一天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陳明玉病了,病入膏肓。他在臨死之前将畢生的功力都傳給了風煙,他只有一個願望,殺了沈昭。

風煙記得這個名字,沈昭。

沈昭,碧湖山莊的主人,亦是武林盟主。

對于沈昭這個人,絕對不可以像挑戰其它人那樣。因為沈昭是武林盟主,如果真的明着和他過不去,那麽很明顯的就是在和整個武林作對。所以他只能在暗處下手,他一邊尋找绮歌,一邊尋找下手的機會。

只可惜,沈昭沒活到那麽久。

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既然沈昭死了,那麽帳,自然也要輪到沈靈均的身上。

那年三月,花開如夢。那年的風煙因為尋找對沈靈均下手的機會,意外的卻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

人世間的巧合,往往都是那麽的多。

風煙嘆了口氣,第二日的清晨便讓林敏謙帶走绮歌。而他站在尋芳樓的西廂房頂上,從并不算太高的高度向下跳。

沒有用輕功,更沒有運功抵擋。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一只風筝,然後就那樣墜下來,落在地上。

他聽到肉體和地面碰撞發出的悶聲,他感覺到疼痛慢慢的侵襲過來。他聽到有人在叫喊,聽到人們的嘆息,他更聽到了弄月那不解和擔憂的輕叫。

他微微的笑,笑容隐在血色裏,再看不清。

風煙從來就沒有這麽疼過。

除了十二年前那個素秋的日子裏從山崖上墜落的時候。

他睜開眼,視線卻開始模糊,過了許久才看清事物。

他想動,這麽多年卻第一次有這種無力的感覺。這種無力讓他渾身顫抖,他看着自己無法移動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一般。

如果讓那些人知道,叱咤江湖的風煙變成這個樣子,後果會怎麽樣?

風煙覺得自己很富有幽默的天賦,至少他在現在還有心情考慮這些問題。想笑,卻發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隐約間有人進來,嘆息般地道,「绮歌,你又何必做到如此的地步?說來……我們也都是同路人,活着,總還有點希望吧。」

那淡淡的帶着點憂愁的聲音是從女子嘴裏發出來的,他擡頭看去,一位袅娜的弱質少女正用她那雙略帶憂愁的眼望着他,眼裏滿滿的哀傷和嘆息。

風煙沒有出聲,靜靜的望着那個女子。

女子剛想說些什麽,只聽外面一人道,「菱兒,你做什麽呢?」

那叫菱兒的女子一怔,神色有些慌張了起來。風煙一擡眼,看到一個男人已經繞過屏風入了內室。

男人很清俊,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安閑裏還帶着一種淡淡的傲氣,這種傲氣卻并不惹人厭煩,反而使他的氣質更加出衆。

菱兒見他來了,退了幾步,道,「沈公子,你可來了。」

沈靈均笑道:「這話說得還真是言不由衷。見我進來便吓成那個樣子,倘若是盼望,又怎生得那副表情來?」他說着,似調侃一般。

菱兒低聲道,「奴家不敢。」

沈靈均笑了一笑,卻并沒有太理會她。他走到床前,看着風煙,片刻,伸出手将風煙的臉擡了起來,淡淡地道,「這次,你又是為了吸引誰?」

風煙沒出聲,他并不知道之前的事究竟是怎樣的。生怕出口便露了馬腳,低頭沉思,突然道,「你是誰?」

菱兒怔了,沈靈均也愣了一瞬。

沈靈均玩味地笑了笑,「怎麽,裝傻充愣,你以為你騙得過我?」他的聲音很輕很緩,但卻透着淡淡的壓力。

風煙在心底冷笑。他本以為沈靈均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也只會詐他罷了,心中不屑,口中卻更加柔婉了起來,「我……真的不記得了。」

他掩下睫毛,斂去眼中的冰冷,再擡眼時眸如秋水,波光盈盈。連着淡淡的委屈和滿滿的茫然,配上他那副容貌,我見猶憐。

沈靈均似乎并不為所動,但卻已經對風煙的話有些當真。他只當眼前還是心無城府本性善良的绮歌,又見他低了頭不語,想是又在傷心。

沈靈均面上雖無什麽表示,可心裏還是多少有些憐惜的。他雖風流,卻并不是無情之人,許久,才嘆道,「我也只不過是……擔心你罷了。」

風煙斂了眉,他曉得绮歌是喜歡眼前這個男人的,想到這裏,忍不住開始為绮歌不值,口中卻道,「這……是哪裏?」

他的聲音微弱,帶着一絲絲的顫抖,彷若風中飄絮,卻又甚是動人。風煙知道,這樣故意拿捏了的聲音,縱然鐵石心腸的人,也都是要有些感覺的,而沈靈均,自然也是不會例外。

沈靈均果然蹙了蹙眉,他望着風煙半晌,心下思忖。

第一次見到绮歌的時候,他記得只有觸目驚心的血液。那個時候绮歌從樓上跳下來,他剛好路過那個院子。

後來對這個人有了點興趣,便時常來看看。沈靈均清楚绮歌是喜歡自己的,但是他也知道他永遠不會喜歡绮歌,雖然,他看到绮歌的時候,也會驚豔,也會憐惜。

沈靈均看到绮歌這副樣子,念了過去的情分,也不舍得把這樣幹淨剔透的人丢在這樣龌龊的地方不管,鮮少的恻隐之心已經動了起來,于是便道,「不然,你先随我走吧。」

風煙哽咽着道了謝,心下暗喜。本以為要費勁周折的事,沒想到得來卻完全不費任何的工夫。風煙擡了眸,輕輕地道,「多謝││」然而他頓了,故意裝作不知地道,「公子貴姓?」

沈靈均道,「我姓沈。名叫沈靈均。」

風煙道,「字正則?」

沈靈均別有深意地望着他,「沒想到,你其它的都忘記了,還記得這個。這倒是不容易。」

風煙聽了,心裏冷笑,卻惶然道,「我……我不知道……」聲音裏有帶了些顫抖,他含淚道,「我也不知……怎麽記下的……」

沈靈均見他已有些語無倫次,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他沉吟了片刻,道,「你先在這裏養傷,等好些了,我便接你到我府裏來。」他彎下腰,在風煙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又将被子拉上去,轉身便走了。

走到屏風附近時有停下,頭也未回地道,「我字無為。」

菱兒見沈靈均出去,嘆了口氣,走到風眼身前,流淚道,「這是你的福還是你的禍?沈公子那樣的人,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何苦又那樣癡迷于他?」她頓了一頓,拭淚道,「雖然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保不準再愛上他……」

風煙面無表情地聽菱兒說話,而究竟有幾句聽在了心裏也無從得知。他冷冷的笑,無為,無為││清淨無為,清淨無為!

靈均和無為,還真的是……

「绮歌……你怎麽……」菱兒突然間看到了風煙的笑容,她被那冰冷的笑容吓得渾身發抖,這還是她認識的绮歌麽?她認識的绮歌,怎麽會有……怎麽會有這樣的表情……可在下一秒風煙便恢複了原來的表情,那樣的脆弱,那樣的失落。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

菱兒想,怎麽會看錯呢?也許真的是眼花了。她也無心再說下去,替風煙掖好了被角,悄悄的退了出去。

風煙聽到她關門的聲音,但并沒有再理會她,只是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他知道,睡眠對于他來說,格外重要。他務必要使自己的身體盡快的好起來,然後盡快的││殺掉沈靈均。

陳明玉,我馬上,就不欠你的了。

一轉眼幾天過去,再沒有誰來過,弄月卻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風煙淺淺地呷了一口茶,看着淡綠色的茶湯,嘴角勾勒起笑容。似乎徐莺的死并沒有給這裏帶來多大的沖擊,很快就換了人,徐家的樂籍也一直都在。

「你說……那個叫菱兒的,是不是喜歡绮歌。」風煙淡淡地說着,卻将弄月駭得半死。他見弄月驚訝的樣子,又道,「怎麽?你覺得我說錯了?」

「不。」弄月否認道,「公子說得沒錯。」

風煙道,「哦?」

弄月沒敢出聲。

風煙冷笑道,「想說什麽你就盡管說,若是你不說,我反倒心裏不舒服。」他略略地頓了一下,清淡的聲音扯出了淡淡的抑揚頓挫,聽在耳裏極其舒服,而他下一句話,卻讓弄月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風煙冷笑着說,「我心不舒服,總是要有人死的。」

風煙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在說中午吃了什麽或者今天穿了什麽衣裳一樣自然,似乎并不覺得殺人和吃飯有什麽區別一樣。

弄月只覺得全身都戰栗了起來,本想說話,卻在看到風煙的笑容之後再也不敢出聲。

突然間風煙斂了笑容,低了眉,一副可憐的樣子,眉眼裏染了淡淡的憂愁。弄月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沒過多一會兒,門就被人推開,很快,沈靈均繞過屏風走到了風煙的面前。

風煙正坐在床上,沈靈均便在他身旁坐了,毫無芥蒂地伸手将風煙摟在了懷裏。

風煙眼裏殺機一閃而過,卻并不分明,只低低道,「沈公子。」

沈靈均伸手将他手中的茶盞拿了過來,一飲而盡,笑道,「你喝過的茶,還不是一般的好喝呢。」

他的話很認真,似乎并沒有做作的意味,只不過那雙毫無波瀾的眼證明他只不過是在有口無心的說着甜言蜜語罷了。

風煙低了眸,淡淡的紅暈染了素面,低低道,「沈公子,別這樣。」這話聽起來,卻又像是他被沈靈均欺負了一般,楚楚可憐卻又引人遐思。

沈靈均看了看弄月,淡淡地道,「一會兒如果有事,我會叫你的。」言下的意思清楚得很,弄月不敢違背,只得戰戰兢兢地出了門。

風煙忍不住在心裏暗罵,果然父子都是一路貨色,好色得緊。口中卻吶吶道,「沈……沈公子……叫弄月出去做什麽?」

沈靈均魅惑地一笑,輕輕地在風煙耳邊吹氣,低聲道,「那是因為……」他的話沒說完,也說不完,因為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咬住了風煙的耳朵,輕輕的含着,調情的意味漸漸的濃重了起來。

風煙只是躲,他沒想到沈靈均居然會不要臉到這種程度,憤怒之後一時間卻沒了對策,再反應過來時卻已經被沈靈均按在床上,衣衫半褪。

沈靈均總覺得绮歌有些不一樣,雖然也是一樣的柔弱,一樣的愛哭,但隐隐的還是有什麽東西已經變了。

绮歌變得淡然了很多,變得成熟了許多,變得有些寵辱不驚的味道。如果是以前的绮歌,絕對不會這樣淡然的躺在床上。也許會哭,也許會委屈,但卻不會這樣,看似柔弱的拒絕。

有的時候,臣服就是一種拒絕。

而風煙就用這種臣服來拒絕沈靈均。

沈靈均放開了風煙,手指撥弄着他那已經被弄亂了的頭發,「你先收拾一下吧,過半個時辰,我會叫人來接你的。」

風煙淡淡地道,「不做了?」

沈靈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把衣服整理好,「真是可惜了,我對奸屍沒有什麽興趣。」他頓了一下,又道,「如果有的話就好了。」

風煙低低的笑,「那麽,多謝沈公子了。」

沈靈均盯着他,突然道,「你究竟是誰?」

風煙擡起眼,無辜地望着沈靈均,淡淡道,「你們不是都說,我叫绮歌麽?」只這一句話,就堵得沈靈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靈均靜靜地望着他,忽然一笑,用手指卷他的一绺發,纏繞在指間,然後慢慢松開,反複幾次之後,沈靈均道,「我發現,我現在對你很有興趣。」他說到「興趣」的時候,俯身吻了風煙的唇,風煙依舊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勢,并沒有什麽反應。

沈靈均走出去,風煙看着棚頂冷笑。

他雖然學得來绮歌的柔弱,卻斷然做不出绮歌做的事來。他很清楚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露出馬腳,還不如半真半假,讓沈靈均自己去猜測得好。想着,他起身取了梳子,慢慢的把頭發梳開,忽然間用力一扯,大把的發絲落在地上。

風煙卻并不就此滿足,似乎是想把剛剛沈靈均碰過的頭發全部都拔下來一般。

弄月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風煙淡然的表情,看到滿地的落發和幾點細微的血痕。他傻在那裏,一動不動。

風煙暗自懊惱,如果這樣下去,他會把所有的頭發都揪下去的。放棄了「拔光被沈靈均碰過的頭發」這樣的想法,他便拿去梳子繼續梳理頭發。

頭皮有點刺痛。

也許是因為抓了一大把就往下拽,用力過度的原因,某一處的頭皮滲出一點點的血,一把沾着血的連着一小塊頭皮的發就落在地上,顯得觸目驚心。

「公子……」弄月吶吶的開口,目光呆滞地望着風煙。

風煙冷笑道,「怎麽,還沒看夠?要不要我再扯一把頭發給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弄月吓得呆住了,有些結巴地道,「公……公子……這……是你││自己弄的?!」

風煙淡淡的一笑,一笑裏淡然而卻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氣,「沈靈均?」他的聲音很是淡然,甚至沒有一絲的鄙夷在內,「就憑那個不成器的東西?他配麽?」

正是這樣淡然的語氣顯示出了他對這個現任的武林盟主是多麽的不在乎,對于他來說,殺沈靈均,根本不值得他動手。

如果不是答應了陳明玉,如果沈靈均不是武林盟主,這一切,都将好辦得多。

他恨恨地想着,掩去嗜血的笑意。

弄月呆呆地站着,再也不敢出一聲。他一直以為最高貴最強大的沈靈均,在風煙面前,卑微入塵埃。

風煙斂了眉,輕嘆了一聲,神情卻不複剛剛。

弄月猜想沈靈均很快就要過來了。他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聽過一些傳聞。據說真正的高手可以聽到多少裏之外的腳步聲,當時只以為是糊弄人的,如今看來,卻是真的。

見沈靈均進來,弄月識趣地到外廳守侯。沈靈均見了滿地的頭發,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的手指撫過風煙的臉,忽然就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風煙的臉迅速偏過一邊,牙齒咬破了嘴唇。

「你覺得,我碰你是一種屈辱?」沈靈均的聲音很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往往在發怒的時候,都是這副樣子。

風煙淡淡地道,「你覺得什麽叫屈辱?」他似乎并不把那一巴掌放在心上一般,打人打臉,莫大的諷刺,而他卻始終都是那樣的平靜。

沈靈均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道,「屈辱就是別人讓你做或者對你做你厭惡的不齒的事。那種做法嚴重的傷害了你的自尊。」

沈靈均的看法,基本上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對于屈辱的解釋,也許用他總結性的話來诠釋最好不過了。

風煙并沒有對他的回答做出任何的贊同或者有異議的表現,只是又問道,「你說到自尊,那什麽叫自尊?」

沈靈均回答不出來,他不知道該怎樣總結它。

風煙淡淡地的道,「只要我勝利了,哪怕是屈辱,在別人眼裏看來,也是嫉妒不來的高貴。」他看着沈靈均,繼續說下去,「你認為呢?」

沈靈均說不出話來,不得不承認,風煙的話是對的。韓信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是最終的勝利者,那麽受過的屈辱也是高貴的,那麽殺人放火也都是正确的。

沈靈均明白這個道理。

風煙繼續道,「自尊是什麽?如果一個人把你和狗放在一起,你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你會不會和狗搶食?」

沈靈均沒有答話,風煙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你會的,如果你很餓,你就會。而把你和狗關在一起的人就會認為這是一種屈辱,用這些來讓你覺得屈辱,讓你認為你和狗是同一等級的,折殺你的自尊。」

沈靈均承認他說的是對的。風煙突然一笑,一如绮歌的笑容,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沈靈均用手指擡起他的下巴,笑道,「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改變會這麽大。以前聽人說過,一個身體裏是有多個靈魂的,如今,你的第一個靈魂死了,所以第二個誕生了。對麽?」

風煙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道,「我累了。」他垂首垂手,安靜的站在那裏,微微的閉着眼睛,像是睡了的樣子。

沈靈均嘆了口氣,輕輕的撫摩着他那已經紅腫的臉,有些憐惜地道,「我打疼你了麽?」

風煙在心裏冷笑,人總是這樣,做過了才會後悔,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自以為文明卻最為粗鄙,自以為高貴卻最為低賤。

沈靈均眼裏有光彩流過,他猛地把風煙抱了起來,一步一步朝着床走過去,他把風煙扔在床上,笑道,「這算不算屈辱?」

風煙低了頭,這種互相交換的事又與屈辱何幹?可他并沒有說出口,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過于強硬,他知道,他現在的名字,不叫風煙。嘆息了一聲,他垂了眉,低低地道,「你就非要欺負我不可麽?」

沈靈均笑意盈盈,嘆道,「你可真的是,比女人都多變啊。」

風煙突然綻開了一個絕美的笑顏,「你不喜歡麽?」

沈靈均眸色深沉,手指慢慢的向下滑,解開了風煙的衣帶。

風煙突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猛地擡起身子湊上前去,輕輕地吻了沈靈均的嘴唇,然後再他耳邊低低地道,「我喜歡你。」

沈靈均的手頓了一頓,靜靜地望着他。

風煙想着以前看過的戲文裏的片段,可卻并沒有可以利用的東西,無奈之下只得胡謅道,「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頓了一下,再擡頭時淚光閃閃,「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就突然……」他斷續的用詞,只希望沈靈均不要看穿他是在說謊。

沈靈均嘆了口氣,輕輕的吻了他,然後将他壓在了床上。

風煙決定不再做屍體,他并不覺得被沈靈均占有是一種屈辱。正如同他所說的,只要最後勝利的人是他,哪怕是屈辱,也是別人眼裏嫉妒不來的高貴。

他微微的笑,在沈靈均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如一月冰封。

沈靈均,早晚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裏。

他冷笑着,狠狠地咬住沈靈均的肩膀。沈靈均……你給我的疼,我要千萬倍的還給你……

在那一瞬間他終于明白了绮歌的感受,他明白了绮歌所說的「你做不來」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含義。在這樣的時候,他唯一能想起的就只有彌補,雖然他知道有些疼痛有些傷痕永遠無法修補。

绮歌,我要你幸福。

耳朵被人咬住,風煙吃痛,微微蹙眉,下一秒被拽回去,沈靈均盯着他的眼,眸色深沉,聲音沙啞地,「你不專心。」

春宵苦短,夜雨風聲。

沈靈均蹙起眉,他沒想到「绮歌」會傷得那麽重,他甚至忍不住想,哪怕是處子,也不過如此吧。而绮歌……他不是沒碰過绮歌,绮歌的那個部位,絕對沒有緊窒到這種程度。也許是時間長了不做,也許是其它的原因,沈靈均沒有多想。

後來很多人都說,绮歌入碧湖山莊,是在所有伶人侍妾中最風光的一個。那時風煙是以绮歌的身分,被沈靈均抱進去的,就那一天,不知多少人心碎神傷。似乎所有人都斷定沈靈均迷上了绮歌,愛上了他。

一個月轉眼過去,沈靈均對于風煙的多變已經習以為常。而正如風煙所預料的一樣,沈靈均并不喜歡绮歌,對于沈家來說,有侍妾伶人是一件太過于正常的事了。而風煙,也對自己的表現滿意得很。

他有的時候柔弱得讓人心憐;而有的時候卻又漠然如世外的隐者,或出口驚人,或談古論今。風煙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他半真半假的把绮歌性格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某一部分混合在一起展現在沈靈均的面前,于是失去記憶的绮歌變成了一個獨立于他和绮歌之外的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呢。他微微的笑。

而沈靈均有些弄不懂「绮歌」。

「绮歌」開口承認說喜歡他,卻并沒有喜歡他的表現。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風煙只是淡淡的看着,并不作什麽表示,甚至連輕微的嫉妒都沒有。只要他不去找「绮歌」,「绮歌」就不會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別說争寵,似乎連和他同床的意思都沒有。

沈靈均忍不住想,「绮歌」到底是怎樣的人,對自己的喜歡,又究竟是哪種喜歡。是「绮歌」說得不清楚,還是根本就是自己誤會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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