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出了溫暖的大殿,外頭是寒風淩冽,冬日的風并沒有因為這裏是皇宮而減弱分毫。
被這麽劈頭蓋臉的一吹,甄應嘉一個激靈,方才喝下去的酒慢慢化成了暖意,從肚裏升了上來,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也是他跟康和兩個出來說話。
那個時候,背後還跟着兩個皇帝的太監,現在……他回頭一看,身後一個人也沒有了。
甄應嘉一聲嘆息,裏頭又有小小的滿足,“較之去歲已是進步不少。”
康和明白他再說什麽,卻沒理這個話頭,道:“外頭冷,我們就在廊下走走,隔着窗戶也能吹到裏頭的熱風。”
甄應嘉點了點頭,走在康和身邊,幾乎跟他并排而行。
兩人什麽都沒說,但是幾次的相伴,甚至一同經歷過生死讓兩人的腳步分外的默契,步伐一致,連走路上上下颠簸的幅度幾乎都是一樣的。
康和見了,心裏不由得暗暗一笑,伸手拉住了甄應嘉的手。
甄應嘉一愣,下意識想抽出來。
倒不是他矯情,若是在外頭,或者換個地方他興許就讓他這麽拉着了。只是眼下場合不對,裏頭是一屋子的朝廷重臣,還有一衆皇子,他們雖在外頭,但是雖是有可能有太監出來伺候,不管是被其中哪一個人看見了,都不好善後。
但是掙紮了兩下,一點效果都沒有。
“裏頭看不見。”康和目視前方,面容嚴肅,顯得無比正直。
甄應嘉冷靜下來,一想也是,裏頭亮,外頭是黑的,就算他們朝外看,能看見兩個身影已經是實屬不易,是看不見他們兩個拉着的手的。
再說——甄應嘉低頭一看,寬大而且長過手的袖子将兩人的手遮得嚴嚴實實,若不是他知道手在別人手裏捏着,是什麽也看不到的。
所以太監來了也不怕,況且康和是主子,太監是斷然不會悄無聲息出現的。
想到這兒,甄應嘉放松下來,忽然沖康和一笑,同時伸手在他手心輕輕撓了撓,“皇長孫已過弱冠之年,難道只會拉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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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陡然震了震,甄應嘉只覺得拉着他的手越發的緊了,然後漸漸的朝上,挪到了他的手腕,又趁寬大的衣袖往上挪。
大殿裏頭,四皇子跟五皇子站在一起,四皇子略顯嫉妒看着外頭,“他們兩個……走得這樣近!還有我們的機會嗎?”
若是擱在以前,五皇子興許還能好好搭話,只是雖然一開始是他不厚道,但是四皇子跟瘋狗一樣的報複,已經讓他心裏的愧疚一點都沒有了,他扭頭看了四皇子一眼,“有沒有我的不知道,你的是肯定沒有了!”
“你!”四皇子剛想理論,五皇子卻不想浪費這個拉攏群臣的好機會跟他争論,頭一扭走了。
四皇子也值得狠狠道:“來日再看!”
二皇子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想着跟他合作的康全,雖然智謀過人……但是直到現在都進不了這大殿。
雖然這樣能保證将來位置到手肯定是他的,不會像老四跟老五這個聯盟,沒等分贓就先起內讧,但是同時,這也說明了康全的用處……到後期就沒那麽大了。
二皇子嘆了口氣,朝翰林院學士走去。奪位路上,拉攏文臣是必不可少的,特別是現在邊境安定,也沒什麽土匪作亂,武官的地位是越來越低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在外頭的甄應嘉,這人正兒八經科舉出身,當過翰林,現在又進了都察院。雖然這一路升上來,不少人都說這是拖了皇帝的洪福,但是更多的人是羨慕又嫉妒。
特別是翰林院和都察院的幾個大佬們,暗地裏說起甄應嘉來,隐隐還帶了點驕傲還有攀比,說他是本朝以來,本院升得最快的大臣。
不過這一看,二皇子發現甄應嘉跟康和兩個已經不在廊下了,想必是繞到後頭了?二皇子已經走到了翰林院學士身前,便來不及分心在這兩個人身上了。
夜宴結束,甄應嘉是被康和送出來的,紀楚一看見便急忙上去接過自家老爺,心疼道:“怎麽喝了這許多酒?”
甄應嘉隐晦的狠狠瞪了康和一眼,還在他扶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可惜冬天衣服太厚,康和外頭還裹了狐裘,手裏捏着的多半都是衣裳。
康和将人扶上馬車,又仔細看了看,甄應嘉是臉也紅了,眼圈也是紅的,一雙唇可以用滟潋二字來形容了。
他俯下身子,輕聲在他耳邊道:“現在我的右佥都禦史大人該知道我會的不僅僅是拉手了吧。”
甄應嘉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方才被他弄的手軟腳軟,回去大殿為了掩蓋那點心虛又喝了不少酒,現在就是康和将臉湊上來,他是也沒什麽力氣扇上去了。
只是他還有一口好牙,若是他敢湊上來……
康和見了他這軟綿綿的模樣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只是可惜不能跟着回去,只是來日方長,倒是不缺這一回。他捏了捏甄應嘉的手,下了馬車又囑咐紀楚,“回去好好的伺候,醒酒湯還有熱水都得備好,喝了洗了才能睡。”
紀楚忙答應了,笑道:“府裏知道老爺今日出來赴宴,都是備好的。”
康和嗯了一聲,又掀了簾子道:“那我走了?”
甄應嘉雖不想理他,可是看見康和身後的紀楚,以及這裏是皇宮北門外頭,所有的朝廷都是從這兒出來的,臉上神情變了又變,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多謝禹泰王關心。”
康和笑了兩聲這才離開。
馬車裏墊得軟軟的墊子,又有好幾個手爐,将裏頭哄得熱熱的,在這等環境裏頭,甄應嘉喝下去的酒是越發的上頭了,迷迷糊糊回到家裏,還是先洗了個冷水臉,激得自己稍稍精神了些,想着要先去跟甄母問安再回來休息。
只是甄母看了他很是心疼,道:“怎麽喝了這麽多酒?”說完又嘆氣,“在外頭是個大官兒,進了宮你這正四品在王爺皇子還有尚書面前,扔下去連個水花都不會有。”
聞言甄應嘉安慰道:“您沒去看,他們也沒落着好。”只是酒畢竟喝多了,言語間還有幾分醉酒後特有的語調。
甄母氣笑,道:“還不快回去休息,明早起來再說。”
甄應嘉晃晃悠悠起身,朝外頭走,甄母還跟身邊的丫鬟道:“真是難為他了,喝成這個樣子,還知道一回來就請安。”
“可見老爺孝順。”丫鬟順着說了一句,甄母越發的開心了。
甄應嘉走到門口,拉了拉領子,吹了吹冷風覺得稍稍清醒一些。甄母年紀大了,屋裏燒得特別暖,甄應嘉在裏頭出了不少汗,似乎酒也醒了一些。
他擡腳正想往回走,就見前頭不遠處一點燈火,走近一看,是自己的二女兒芷蘭。
“怎麽這個時候還出來?”甄應嘉問道。
芷蘭前頭兩個丫鬟舉着燈,身後還有兩個丫鬟扶着,看見甄應嘉,紛紛都低頭問安。
芷蘭道:“聽見父親回來了,特地出來給父親請安的。”
甄應嘉嗯了一聲,他從宮裏赴宴回來,進門的時候外頭已經敲了一更的梆子,難為她這麽晚還出來了,而且他四個兒女裏頭就這一個想着還要出來,語氣不由得軟了些,“為父知道你有孝心,只是夜色已晚,回去好好歇着吧。”
芷蘭福了福身子,道:“賈府的二姑娘給我下了帖子,約我後日去玩。”
甄應嘉一愣,原本就已經有點清醒的腦子現在是越發的清醒了,他面色一沉,今兒初三,後天就是初五……初六之前是不能出門的,就是拜年也只能走親戚。
“過年家裏忙,她們也是家大業大的一大堆親戚,你等過了十五再去吧。”
芷蘭臉上有點委屈,小聲道:“說是來了別家的姑娘,想一起聚聚。”
甄應嘉依舊還是搖頭,嚴厲問道:“你問過你大姐姐沒有?你祖母可答應了?”
芷蘭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問過了……”頓了好久才道:“她們沒答應。”
甄應嘉嘆了口氣,道:“外頭冷,扶小姐回房。”
後頭兩個手裏沒東西的丫鬟急忙上來,一左一右扶着芷蘭就想朝後走。
芷蘭咬了咬下唇,洩憤似的道:“大姐姐想幹嘛就去了,要出門也沒人攔着,三妹妹想去賈家也都去了,想看她那林妹妹也能去,為什麽就只有我——”
她身邊兩個丫鬟吓得半死,将人死死拉住,芷蘭已經無暇說話了。
只是她方才這一聲聲音極大,兩人又在甄母門口。裏頭甄母聽見動靜,讓丫鬟出來問了。
甄應嘉沉着臉,還是打了圓場,“方才草叢裏頭不知道攢過個什麽東西來,吓到二姑娘了。”
丫鬟回去給甄母說了,只是裏頭甄母雖然聽不清芷蘭說了什麽,但是那麽一大段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用受了驚吓這等理由搪塞過去的。
外頭甄應嘉看着芷蘭,道:“你大姐姐和你祖母都不答應,你便想着來我這兒套話?”甄應嘉反問道:“我自然也不會同意的。”說着沖兩個丫鬟喝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将姑娘扶回去!天黑,小心摔了!”
芷蘭一個嬌養到現在的閨中女子,她的力道是無論如何都大不過整日做活伺候人的丫鬟,更何況還是兩個,當下不情不願被兩個丫鬟拉回了屋裏。
甄應嘉回到書房,只覺得身心俱疲,酒勁兒又上來了,稍稍梳洗一番,便倒頭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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