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皇後指婚,兒子還是要聽從的。”◎

這日放學之後,太子又被皇後叫去了福寧殿。

“恂兒,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別的,依然是議親之事。”

趙恂垂目,依舊恭順道:“全憑爹爹嬢嬢安排。”

上次他也是這麽說,但皇後是有私心的,自己這個兒子不争不搶,本本分分的做了十幾年太子,實在是太過懂事。

在外人看來太子謙和有禮,學識淵博,是國家之幸,但皇後作為母親,卻有些心疼這個兒子。

皇後柔聲道:“議親是大事,雖然要看中家世,但是母親總想讓你選一個你喜歡的。

令國公的次女邵雪晴,以及宣德候家的長女母親見過,都是模樣精致,性情溫婉的好姑娘,不知恂兒可曾見過。”

趙恂聞言,眼中又一絲閃爍,随後恢複如常。

‘選一個喜歡的?’,趙恂難免又想起那日莊先生與他說的話。

自己對裴幼宜,難道真是喜歡?

先生說,現在自己‘尚在情起之時’,那這種感覺應該可以像自己對待別的不該存在的感覺一樣,隐藏起來。

他想起,自己十歲那年,蜀中有李氏女,貌美絕倫名揚天下,入宮備選時被大臣攔下,說她太過妖豔,怕她影響官家。

官家思慮良久,準許了大臣們的意見,将這個一面未見的貌美女子嫁給了自己的侄子。

結果官家的侄子無福,一年後便病逝了,官家對這女子念念不忘,想一睹她的風采,便想下旨封她為雍國夫人,許她出入後宮內廷。

官家拟好了詞頭,交由翰林院知制诰①去起草加封诰命的聖旨,但時任知制诰卻拒絕起草,理由依舊是怕李氏影響官家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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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官家依舊接受了知制诰的意見。

當時年幼的趙恂得知事情原委時,卻很不理解,自己的爹爹是一國的皇帝,是天下萬民的父親,怎麽連這麽簡單的要求都不能如願?

他去問皇後,皇後耐心解釋道:“恂兒,你可知‘官家’二字是何意?”

趙恂點頭:“取‘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之意。”

皇後心中滿意,繼續說道:“你爹爹,我,同你一起,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家族。你我衣食無憂,生活優渥,皆是由天下百姓供養。你父親該是天下所有丈夫,父親的表率。恂兒,你現在想想,你爹爹的做法,還合适嗎?”

趙恂搖搖頭。

他心思細膩,皇後一講他便明白了。

官家将李氏嫁給了自己侄子,但她身份并不高貴,因此不能出入內廷。

但管家為了一睹她的風采,僅為了這一個小小的理由,便要封她為一等诰命國夫人,這是在是有些難為表率。

皇後見他狀似深思,便認真說道:“你也要切記,天下萬民,滿朝文武,一雙雙眼睛都在盯着你,聽你說的每一句話,看着你的每一個動作。恂兒,這便是天家富貴,也是天生的約束。”

趙恂深深記下。

放到今日,自己對裴幼宜即便喜歡,又能如何?她的性格,身份,學識和談吐,現在做不成太子妃,日後也難為國母。

這份喜歡,在趙恂看來,不過是年少時升起的一份如流星般美好的幻想。

流星終究留不住。

高大紅牆圍出的四方天,困住了自己,不能再囚住她。

她那樣明快……

趙恂收起思緒,回答道:“這兩位姑娘,兒子并未注意過,但嬢嬢所看中之人,定是沒有差錯。”

皇後點點頭:“現在我屬意這兩家,你爹爹看好顧海豐的小女兒,顧靜珊。我卻覺得武将之女,總是差點意思。”

趙恂沒說話,只是随着皇後的話點頭。

皇後又繼續說道:“但母親還是看你的意思,你心裏喜歡誰,就來找母親說,即便是顧靜珊,母親也沒有異議。”

皇後欲言又止道:“只是千萬不要像恒兒一般……前幾日恒兒來找我,說想讓你宮中的齊國公獨女裴幼宜去宗學上課。”

聽見裴幼宜的名字,趙恂心跳便有些快,擡起頭看着皇後。

“恒兒雖未說緣由,但我覺得他像是對裴氏有些用心,你與他親近,你可知,他是想讓裴氏與他做宗學玩伴,還是他對裴氏有意?”

皇後看着趙恂的眼睛,他卻忽然覺得有些喉嚨發緊。

自己對裴幼宜的感情并不重要,齊國公被冷落,裴家在朝中并無實權,裴幼宜實在不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選。

趙恒與裴幼宜二人性格相合,也玩得來,加之他也看出趙恒對裴幼宜有意,此時若能幫他一把,也是一件好事。

趙恂腦子裏無比清明,胸腔卻有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翻湧感。

“……恒兒頑皮,該是想有個玩伴吧。且兒子看裴幼宜不是個好學之輩,去了宗學也是徒增先生煩惱。不如就讓她在東宮自學吧。”

皇後不疑有他,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所以就沒同意,齊國公離開汴京後雖還有爵位,但影響大不如前,這裴氏,我看是配不上恒兒的。”

趙恂聽見這話微微有些皺眉,卻沒說什麽。

說起裴幼宜,皇後還有話要說:

“她的事情,我也想過,她在你宮裏住上三年,說出去總是不太好聽,好在我已經答應她家裏,到時會給她郡主之位,也說會親自給她指婚,但我想着,到時候不如就将她只給當年的殿試翹楚,這樣也算是朝中重視文人之舉。”

趙恂沒說話,國公獨女下嫁殿試翹楚……他的臉色有些發陰。

皇後又囑咐了些注意身體之類的話,趙恂說自己宮中有事,便快步離開了坤寧殿。

皇後望着他的背影念叨着:“這孩子今日怎麽看着怪怪的。”

身邊徐嬷嬷一邊給皇後倒茶,一邊柔聲道:“殿下許是急着回去看書吧。”

皇後飲了一口茶:“你看他,素日裏都是這樣讓人省心的,官家吩咐的事情都做的及漂亮,怎麽那天在騎射場上就犯了糊塗呢?”

徐嬷嬷笑的一臉和善:“殿下畢竟才十九歲,年輕氣盛的,那種大場面上肯定也不願意讓外國使臣壓上一頭。”

皇後有些被徐嬷嬷說服,說道:“氣盛是好事,他整日裏不愛說話,我是有些擔心的,總怕他沒有沖勁,現在看來,這孩子不過是隐藏的好。”

徐嬷嬷:“殿下聰明,懂得韬光養晦,不露鋒芒,不像二大王,還是孩子心性。”

皇後點點頭:“那天之後,官家就說給他二人議親,找個敦和柔順的妻子,好好規勸他們二人,尤其是恒兒。”

想到這,皇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樂事,笑道:“今日李貴妃來給我請安,我當她知道恒兒想讓裴幼宜去宗學之事,便與她說了我不同意,結果我看那李貴妃的表情,像是恒兒還沒和他說呢。”

徐嬷嬷沒在接話,皇後繼續說道:“李貴妃對恒兒寄予厚望,但你說這孩子一天心思也不在正道上,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這如何能讓人放心。”

啓祥宮

李貴妃靠坐在榻上,嫣紅的指甲隔着一件黑色鳳穿牡丹卷紗抹額,重重的揉着額角。

抹額下是一對重重簇起的長眉,李貴妃眉眼間風韻猶存,但到底是歲月不惜美人,她眼角也有了些許的老态。

聽見宮門口傳來動靜,李貴妃忽然睜開雙眼,指着門口起身道:“是不是趙恒這個小兔崽子回來了!讓他給我滾進來!”

在門口聽見李貴妃怒吼的趙恒聞言趕緊放慢了腳步,蹑手蹑腳的往自己住的配殿走,迎頭碰見從正殿出來的內侍,他也是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告訴貴妃自己回來了。

結果李貴妃像是和他心有靈犀似的,又在房裏大呵一聲道:“告訴他要是不過來,這幾日就禁足宮中,別再想着出去了!”

趙恒嘆了口氣,這才垂頭走入正殿。

李貴妃看着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憤怒道:“皇後說,你昨日去找她了?”

趙恒心中一驚,趕緊答道:“正是呢,母親不知,齊國公有個獨女住在大哥宮中,正是該上學的年紀,卻一直沒去上課,我想着估計是大哥和皇後娘娘都忙忘了,便替她去求了求皇後。”

趙恒一張嘴最是能颠倒是非黑白,平日裏辦事沒正行,但是認錯狡辯的時候腦袋卻轉的極快。

李貴妃嗤笑一聲:“你當我不知你是什麽心思?你自己平日裏看書寫字沒多積極,這時候到是替別人籌謀起來了。聽說裴氏長相貌美,你怕不是動了什麽歪心思吧。”

趙恒一臉一正言辭:“母親此言差矣,秧……幼宜姑娘心裏想去上學,我不過是替她說上一說。”

李貴妃眯着眼睛,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你是說,你對裴氏沒有任何歪心思,哪怕最後皇後将裴氏指婚給你,你也不高興?”

趙恒擺擺手,臉上有些抑制不住的笑容:“那倒不是,皇後指婚,兒子還是要聽從的。”

李貴妃說了這話,趙恒還真以為是皇後私下裏說要将秧秧指給自己,于是滿懷期待的問道:“母親為何這麽說,難道皇後娘娘正有此意?”

李貴妃聞言,眼睛氣的要噴火:

“你還說你對她無意,我一說将她指婚給你……哎呦!你看看你臉上這不争氣的樣子!哎呀!我怎麽能生出你這麽個不争氣的兒子!你哪怕有半分像太子,我也省心不少,我……哎呀!”

李貴妃氣的不行,又不能上手打他,一雙手舉起又放下,最後只能伸手掀翻桌上的茶水。

好在茶水放了一陣子也不燙,內飾們很快就擦幹了。

趙恒知道母親在詐自己之後心情反而放松不少,端起自己身邊的茶水喝了起來。

“母親何必生氣,大哥比我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趙恒說話也是謙虛,若論讀書,他是比不上其他人。但是若說起武藝,或是其他動手的活動,宮中諸皇子,他僅在趙恂之下。

李貴妃拍着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着氣:“算了算了,是我命不好。”

說完她盯着趙恒說道:“但是對于那個裴氏,你還是盡早死了心吧。她雖算不上家道中落,但到底是被官家驅逐出京了,加上她家中沒有什麽争氣的兄長,你娶她簡直就是自斷前程。”

趙恒對這話有些不屑:“母親,我不看中家世,妻子是與我共同扶持共度一生之人,若只看中家世,哪怕娶來京中最尊貴的高門貴女,兒子也看不上。若有女子與兒子兩情相悅,哪怕她是路邊乞丐,是城中樂伎,兒子也會八臺大轎娶她進門!”

作者有話說:

①解釋一下,知制诰就是幫官家起草诰令的人,官家說:“我要把XXX封XXX”這個消息叫做‘詞頭’,官家把詞頭交給知制诰,讓他去寫诰令,如果知制诰覺得官家封的不合理或者他覺得不合适,他是有權利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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