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8)

:“你是我什麽人?我憑什麽告訴你!”

“我...我是你仇人啊!”楊延順又道:“你現在是我的俘虜,知道嗎?”

“哼...有種你就殺了我!”西夜琴把臉一別,只留下一頭銀發給楊延順看。

楊延順:“西夜琴,別以為我不會殺你,只不過你現在還不能死。”說完,起身離帳,留下西夜琴一人,皓腕一擡,抹去眼角淚滴,“楊八郎,你怎恁的鐵石心腸!”

不多時,帳簾一挑,楊延順又回來了,身後幾名兵卒擡着一個浴桶而進。

“出去吧!”楊延順命令道,随即又對西夜琴說道:“你,過來,進去,洗。”

西夜琴:“幹什麽?”

“把你身上的香氣給我洗掉!我聞着受不了!”楊延順命令道。

“我若不洗呢?”西夜琴反問。

楊延順:“那我就幫你洗!”說完,便做要撲上來的姿态,哪知西夜琴根本不怕,一聲輕笑,道:“那你來呀?”美目一彎,盡顯媚态。

“呃...本參謀還有軍務在身,沒時間和你戲耍!”楊延順說完匆匆離帳。西夜琴一聲輕哼,站起身走到浴桶前,用手輕撩熱湯,呢喃道:“楊八郎,你可知有些東西,是洗不掉的。”

随即解衣入浴,清洗玉體。自被楊八郎擒來,還從未清洗過,這對她這個西域公主來說,是件極其難忍的事,想要主動張口,卻怕楊八郎不予,好在今日有此機會。洗着洗着,又不住想到楊八郎身上,便有一陣難言的凄楚湧上心頭,忖道:枉我這一身嬌容,竟在這人面前毫無作用,天下竟有這般男人,而我卻又偏偏愛上了他。莫不是我起兵反遼,果真違逆了天道,故而老天爺派下此人來折磨我?

西夜琴正想着心事,忽見帳前人影一晃,不禁驚道:“誰!”

只見那人影一頓,随即一抱拳,道:“琴公主莫怕,在下并未有偷窺之意,只是想趁楊大人不在,來說一句話。”

“說什麽?”西夜琴見不是楊八郎,不禁惱怒,再聽聲音,好似是那個“斷戟郎”阿裏鐵牙。

此時帳外人影答道:“琴公主,我來奉勸你莫有非分之想。惕隐大人愛上的人,不是你能染指的。你現在還沒死,并不代表以後不會死。在惕隐大人發威之前,還是謹慎些好,或許,能僥幸得活一命。”說完,那身影便轉身離去。

西夜琴一聲冷笑,心道:我既然敢起兵作亂,便早就不怕死了,好容易遇到這個讓我又怕又愛的男人,我又豈能輕易放棄。遼惕隐真是小看于我了,我便不信,楊八郎寧願愛你一個男人也不愛我!

遼軍營外,楊延順不住打着噴嚏,不禁惱道:“這是誰又在背後念道我啦!”話音剛落,便聽見遠處一陣馬蹄聲響,手搭涼棚望去,一隊兵馬正向此飛奔,頭前一杆大旗,上書一個“遼”字。“看來是楚封關來了,不錯,來的正是時候。”

不消片刻,楚封關已到近前,一見楊延順,連忙翻身下馬行禮:“楊老弟,我來了!”

“楚大哥快快起身!”楊延順扶起楚封關,問道:“大惕隐已到烏铩國了?”話音一落,突然看見楚封關身後有一人,渾身血污,發絲淩亂,面色蒼白,兩眼無神,仔細看時,不禁驚呼:“你...你是文桀!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楊延順一腔怒氣,文桀不同常人,乃是王子鳴之子,是自己生父文錦費盡千辛萬苦、甚至是舍棄自己而要保全的人。即便他是南兜王,是大遼的敵人,自己也要像生父文錦那樣保全他,不能使他受一絲傷害!這樣,文錦所做的一切才有意義,自己也沒有白白被生父舍棄,沒有白白忍受着空活二十餘載卻不知自己生父是誰的痛楚。

而如今,文桀顯然是被人所欺,被人所打,此事怎能容忍!再看楚封關,一臉的愁容,似是有難言之隐,楊延順心知此中必有蹊跷,便道:“随我入帳,詳細說與我聽!”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與平時灑脫随意的他全然相反,楚封關不禁冷汗直流,緊随其後。

來到帳前,楊延順突然止步,轉身道:“你去把營中其他将領盡皆帶來,就說升帳議事!”

楚封關哪敢怠慢,急忙轉身去找諸将。楊延順一挑帳簾,走入帳中。西夜琴剛穿好衣服,見楊八郎突然進來,不禁驚喜,剛想說話,哪知面前人與往日截然不同,硬眉緊鎖,面沉似水,絲毫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沒有。只聽他冷冰冰地命帳外守衛将浴桶擡了出去,接着坐在軍椅上,一言不發。

又過了片刻,帳外諸将到齊,魚貫而入,行禮跪在帳中。楊延順擡眼掃了一圈,帳中有七人,分別是阿裏鐵牙、楚封關、蕭千鈞、謝君飛、邦古哈、密斯托哈,以及站在帳中角落處的西夜琴。

“起來!”楊延順命令道。

諸将起身,站成兩列。

楊延順忍着怒氣淡然道:“楚封關,你解釋一下吧,文桀怎會變成那樣?”

西夜琴一聽“文桀”二字,心中便是一驚:他?怎麽了?

楚封關跪倒出列,支吾半天:“他...他是......”。

“你不會告訴我,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樣了吧?”楊延順咬牙問道。

楚封關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接着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帳中諸将盡皆不知發生了何事,不過見楊八郎一臉的陰霾,想必不是什麽好事,盡皆不敢出聲,只等着楚封關解釋。

再看楚封關,想了半天,把頭一搖,鋼牙一咬,粗聲道:“算啦!我還是說實話吧!楊大人,惕隐大人把南兜城和烏铩城盡皆屠了!”

“什麽!你再說一遍!”楊延順一聲怒吼,劍眉倒立,緊緊瞪着跪在帳中的楚封關。

楚封關重嘆一聲,道:“先是三合玄襄陣大敗十萬敵軍,随後惕隐大人血屠南兜。南兜王力阻,可毫無效果,而後親眼目睹遼軍屠城,悲痛難奈,殺入軍中,被蕭豹毒打,幸有唐經年及時趕到救下一命。而末将受命守城待惕隐大人前來,哪知...哪知惕隐大人進城便下令屠城,末将身微言輕,怎敢抗命。屠城之後,末将提起奉楊大人之命,要帶五百騎兵前來支援,惕隐大人便叫末将...将南兜王帶來,交于楊大人處置!”

帳中諸将一聽,盡皆失色。阿裏鐵牙也是滿面嚴肅,問道:“楚封關,你說的可是實話?”

楚封關:“事關重大,末将豈敢妄言!”

楊延順聽完之後,只覺得心中悲痛難解,“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怒道:“耶律休哥,你竟再次騙我!”緊接着右掌拍下,只聽“啪!”的一聲,将身前軍案一掌震碎,随即又頹然倒在軍椅之上,一陣苦笑,口中念道:“将軍何封侯,功在殺人多。”

☆、罷理軍事

帳內,無人語出一言。

大惕隐耶律休哥血屠南兜、烏铩兩城,身為部下的将官,他們并不感到有何不妥。

首先,此次出征的目的在于平息叛亂,威震西域諸國。而屠城,或許是最直接、簡單、有效的方式。其次,屠城之事,并不只是第一次。他們皆追随大惕隐戎馬多年,所屠之城也并不僅僅是西域這三座而已。另外,對于大惕隐耶律休哥,他們早已把其當為心中的神一樣的男人,大惕隐永遠都不會錯,他的軍令也永遠都不能違抗。

不過,這位參謀楊大人,顯然不這麽想。從軍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們,大人物之間的事情,不要去參與,不要去揣測,也不要去争辯。何況,這位楊大人也是神一樣的人物,加之他與大惕隐之間的關系,雖不知曉得太清,但也絕對不是自己能想象的。故而,帳中諸将盡皆眼觀鼻、鼻觀心,嚴謹并且沉默。大帳內,只能聽到楊八郎的苦笑,以及西夜琴的嘆息聲。

良久,阿裏鐵牙終是忍不住說道:“楊大人,即成事實,還是少做他想為好,現我軍兵臨城下,軍中調度還需您親自下令指揮。不知,我軍接下來做何動作?”

阿裏鐵牙一打破僵局,衆将連忙附議,密斯托哈也咧着大嘴說道:“現如今還是盡早平息叛亂為好,這樣才能讓無辜百姓少受戰亂之苦吶!”

楊延順一聽密斯托哈之言,不禁想到那日無雷城外的交談,那句話還回響在耳邊,“人只有在屠刀之下,才會顯現出無辜的面貌,否則都是披着人皮的狼!”呵!到底誰才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些無辜的百姓是嗎?即便是狼,也已經放下武器,低頭投降了,難道一定要趕盡殺絕嗎?有些人是披着人皮的狼,可有些狼卻是連人皮都未曾披上!狼,終究是狼!

衆人見楊延順并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再次追問,哪知楊延順把眼一閉,道:“全軍戒備,謹防敵軍偷襲。都退了吧。”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軍令。千裏奔襲而來,到了敵人家門口了還要守軍不出,任何一個将官都不應有如此決策的呀!奈何楊大人軍令已下,衆将只得接令出帳。阿裏鐵牙本還想說什麽,但見楊延順滿面的痛楚之色,只得嘆息一聲,也退出軍帳。

衆将退帳,楊延順不禁熱淚滾落,雙手掩面,跪在帳中,痛苦之情不言而喻。“想我楊八郎自被擒北國,立誓不再做大宋之臣,而今卻是做了大遼的屠夫,手中鮮血淋漓,西域有多少無辜的軍卒百姓皆是因我而亡!楊八郎,你本便是因戰争而失去親生父母的人,而如今你又毀了多少家庭,殘殺了多少丈夫、父母、兒女呀!若是爹爹令公泉下有知,定是悔恨怎能将自己養育成如此不仁不義之人!楊八郎,你活之為何啊?”

楊延順一舉吐出心中之苦,随即又伏地大哭。西夜琴看在眼裏,痛在心上,心道:他果然與常人不同!為将帥者,居然以一顆仁義之心征戰疆場,豈能不痛?哎,如此看來,他也不是如我想那般的鐵石心腸,竟能為我西域百姓遭難而自責若此。

西夜琴想罷便走上前去,抛去兩人之間芥蒂,也不顧男女之嫌,一把将楊延順摟過,靠在自己胸前,柔聲道:“楊八郎,你何必如此自責呢?這便是戰争了,人命賤如荒草,秋風過,枯黃萎敗;北風過,殘折無活。本就沒有對錯可言,唯有強弱之分。”說罷,一雙美目也落下淚來,滴落在楊延順額前,晶瑩似玉。

再說楊延順,聽聞西夜琴所言,心中更是悲痛難忍,縱使一身勇武如神,此時也難離她懷中,只得任其将自己抱住,兩人相擁垂淚,各有一心凄楚。良久,西夜琴忽然問道:“既然你不願再做遼軍屠夫,何不和我潛回西夜國,遠離了這殺人的戰場?”

此話不說還好,一說此話,楊延順猛然将其推開,站起身來,橫眉冷對,怒道:“你別想我去為你西域賣命!你也好,耶律休哥也罷,皆是想利用于我。戰場之上,無論哪一方,都是不顧百姓死活的惡人!”

西夜琴一見楊八郎發怒,連忙解釋道:“你誤會了!只要你願意随我一起回到西夜,我願意勸說兄長歸降,交上降書順表,決不再興兵作亂!我想要的只是你呀,絕不是要利用你為西域作戰!”

楊延順一聲冷哼,道:“我怎知你是否也在騙我?我還能相信何人?”

西夜琴一聽此言,心中不禁有氣,她本為西夜公主,被譽為西域的明珠,何時如此低三下四地去求過一個男人,不但被拒,還被誤解為另有所圖,心中積怨不禁脫口而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你的是耶律休哥,又不是我西夜琴,你為何如此懷疑我!”

楊延順聞言一震,口中念道:“是呀,騙我的是耶律休哥,是耶律休哥,呵呵,耶律休哥。”說完,便踉跄着走向軍榻,一頭栽倒,淚如雨落。

西夜琴話一出口,便有悔意,見楊八郎再次淚灑榻前,不禁心疼,便走到榻前,握住楊八郎的手,安慰道:“你莫怪他了,他身為遼惕隐,定有苦衷,不得已而為之。”說完便覺心如絞痛,是了,我身為西域之人,耶律休哥是我的敵人,是我的情敵,我卻為了所愛之人為敵人、為情敵辯解。呵,他若能理解還好,就怕他根本不知我為他所做的一切。

帳外,羌笛無人吹,關山月不明。夜已漸深。帳內,楊延順含淚入睡,榻前的西夜琴卻是一動不動望着他。曾幾何時,楊延順也曾坐在軍榻之前望着昏睡的耶律休哥,他定然是想不到,在自己倒在軍榻之時,也有一人如此滿目含情地望着自己。而這個人,卻不是耶律休哥。

西夜琴大膽地用手撫着楊延順的臉龐,此時的她已全無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氣質,唯有一張溫柔如妻的貌美花容。可那榻上之人卻是緊閉雙眼,沒有福分看到這一幕,不過,她,确是已然滿足如斯。

接下來的幾天裏,楊延順每日醉卧在帳中,全然不顧帳外之事,一切軍務盡皆由阿裏鐵牙照看,西夜琴倒也是樂得楊延順每日都留在帳中,這樣自己就能始終與他相伴。二人不談軍事,不言恩怨,西夜琴也不再提潛回西夜之事,楊延順也不再想耶律休哥對他的欺騙,二人終日相對,話雖不多,卻也早已消除對彼此的芥蒂。

楊延順始終記得那晚西夜琴說的話,也自知她心中對自己的愛意,只得假裝不知,畢竟自己始終對她全無念想。西夜琴雖然也惱楊八郎對自己無意,但能與他偶爾交談,時時刻刻看着他,也是件令人心安的事。

就這樣過了旬日之久,忽然帳外有人一聲高聲報號,打破了二人往日的平靜。

☆、弓月部

飲烈酒,觀冷雨,美人淚,或可嘗。醉人不醉心。

這一日,楊延順手捧酒杯,醉卧榻前,驀然想到前朝詩聖杜甫的名作《新婚別》,不禁脫口而出:

“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

結發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

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将。

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誓欲随君去,形勢反蒼黃。

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

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複施,對君洗紅妝。

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西夜琴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待楊延順背完,詩人所表之情已然在心中明了:新婚夫妻離別,丈夫征戰沙場,嬌妻獨守深閨,心如刀割。丈夫的生死、愛情的存亡,國家的命運,三者緊密相連。嬌妻忍痛鼓勵丈夫參軍,同時也表露出至死不渝的愛情誓言。

本就是感性之人的西夜琴自被詩句所感,口中念道:”好一句‘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可嘆這世間不如意的事本就繁多,但願你和我互結同心,永不相忘!”

一雙美目落在楊延順身上,卻又馬上轉過頭去,三千銀絲披肩,便好似詩中那賢良的嬌妻一般,空等良人歸來,直至白發若雪。

楊延順飲一口烈酒,一陣苦笑,千百年來,戰争不止,可有誰替世間那些青絲熬成白發的婦人想過?不過盡皆是“可憐白骨攢孤冢,盡為将軍覓戰功”罷了。

帳外,一聲報號:“師父,唐經年求見!”

楊延順手中酒杯一頓,良久搭言,“進來吧!”

話音一落,帳外進來一名大将,頭戴銀翅帥字盔,身披紫金大葉連環甲,兩耳朝懷,虎目放光,鼻高如峰,兩片厚唇,颔下三绺虎須。不是唐經年還會是誰!只見唐經年跪倒在地,朗聲道:“徒兒拜見師父!”

西夜琴見進來之人竟是那日南兜城上指揮三合玄襄陣的人,而且居然口口聲聲叫楊八郎師父,看來那令人驚懼的三合玄襄陣,定然是出自楊八郎的手筆無疑,不禁嘆服楊八郎的才能。

楊延順則是把嘴一挑,笑問道:“西征将軍近來可好啊?”

原來,南兜城下一戰,三合玄襄陣戮軍十萬,唐經年一戰成名!消息傳到遼國上京,蕭太後大喜,遂拜唐經年為西征将軍,位居三品,加官進爵,可當真稱得上是“一将功成萬骨枯!”。

再說唐經年,一聽楊延順叫他西征将軍,心中惶恐,忙道:徒兒無禮,請師父責罰!”

楊延順:“有何無禮?起來說話。”

“謝師父!”唐經年站起身來,雙手抱拳,道:“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

楊延順:“何事?”

唐經年猶豫片刻,道:“師父為何連日來不理軍事,也不攻打弓月部,莫非有何難言之隐?惕隐大人聞之特叫徒兒前來弄清個中緣由。”

“沒有難言之隐,只是不想再作孽罷了。我攻一城,耶律休哥便屠一城。我怕他把西域屠盡了,故而不出兵攻敵。”楊延順毫不隐瞞,直截了當地說出此中原委。

唐經年似是早已知道楊延順會如此作答,也不驚奇,只是小心道:“惕隐大人說,若是師父再不有所行動,他就親自來攻弓月部。”

“好啊!讓他來吧!大惕隐身先士卒,必定鼓舞士氣,一股拿下弓月部。楊八郎再此先行祝賀啦!”楊延順話語中盡是嘲弄,唐經年只得無奈低頭,行禮告退。哪知楊延順又将其叫住,道:“經年,為師有幾句話,要說與你聽。”

唐經年連忙跪倒,道:“徒兒洗耳恭聽!”

楊延順先是悵然一嘆,随後說道:“十年一将,白發成沙。你一戰成名,功在多年的歷練與韬光養晦。但也要謹記,為将者,若是不講仁義,沒有一顆憐憫蒼生之心,哼...徒為被千古唾罵的屠夫。”

唐經年:“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楊延順:“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叫我師父了。我,已沒什麽可教你的了。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句,有朝一日你到了宋遼前線,切莫對宋人使用三合玄襄陣。不是我偏袒大宋,只是大宋能人無數,可破此陣者怕是不在少數。我不想你成也此陣,敗也此陣!”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唐經年俯首叩頭,起身時虎目含淚,看着楊延順半晌,才轉身離去。

“這麽好的徒弟,你為何不要了?”西夜琴自角落走出問道。

楊延順為自己倒上一杯酒,自嘲道:“吾好為人師,恐終會誤人子弟。”

西夜琴奪過楊延順手中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我倒是不怕你誤人子弟,不如收我為徒可好?”

楊延順擡眼看去,西夜琴面潤如脂,腮邊嫣紅,一滴烈酒自唇邊流出,又伸出小舌舔舐,好不惹人憐愛。遂自口中念道:“我怕誤你終生。”“你已經誤了。”“那真是...你的不幸。”

西夜琴欺身向前,一陣香氣撲來,好在楊延順也早已習慣了,不再打噴嚏,只是硬眉略皺,問道:“你要作何?”話音剛落,兩唇便已相抵,只覺得唇間一絲清涼,西夜琴俯身榻前,竟将自己強吻。

良久唇分,西夜琴卻是滿目哀怨,方才楊八郎毫無反應,任憑自己如何索吻,他都是一動不動,“楊八郎,你為何始終對我無動于衷?”

楊延順也不作答,只是把頭一歪,不去看她。

西夜琴凄然一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說完走回帳中角落,倒在地上,任憑淚滴滲入黃沙,背對着楊八郎,合目睡去。

夜間,一場晚冬冷雨不期而至,雨滴落在帳頂,又順勢而下,彙成一道小河,蜿蜒至帳內,滲入沙中。西夜琴所躺之處,正是帳內最低之地,不消片刻身下的黃沙便已濕透,睡夢中的她只覺涼意襲身。

這時,帳中站起一人,走到西夜琴身旁,“切莫涼了身子。”說完便俯身将她抱起,輕輕放在軍榻之上,又拉過軍被給她蓋嚴。随後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尋到一壺酒,挑開帳簾,坐在帳門處飲烈酒,觀冷雨。

軍榻之上,美人淚落。

又過旬日,耶律休哥引兵而至。帥帳據遼營正中,三軍将領升帳議事,楊八郎未去,也未有人來請。三日之後,遼軍進攻弓月部,這一仗持續數月之久未勝。但全軍上下士氣高昂,将領請戰頻頻,耶律休哥每日親上戰場,三尖兩刃烈焰刀血染乾坤,終在草長莺飛之際,大破敵軍。

然而遼軍所到之處,依舊是流血漂橹,枯骨如山。弓月部,化為黃土塵埃。

☆、解藥

幾個月來,遼軍中似乎遺忘了一個人,那便是随軍參謀楊八郎。

帥帳議事時看不到他,戰場殺敵時看不到他,就連平時在軍營中也看不到他,因為他只在自己的帳中,從不出帳。最多便是有守夜的兵卒在雨夜裏看到他在帳門前飲酒觀雨。

大惕隐耶律休哥攻破弓月城,随後下了一道軍令,命楊八郎帶五百步兵向西南行進六十五裏,作為全軍先鋒攻打西夜國。這道軍令初下,帳中大将皆是驚奇,哪有讓堂堂一個參謀去做先鋒官該做的事呀?更沒誰敢只帶五百步兵去攻西夜。要知道,西夜國是西域諸國中最為強大的國家,也是這次西域之亂的發動者,其實力不容小觑。然而軍令已下,誰敢違逆?

楚封關帶着軍令來到楊八郎的帳中,将耶律休哥的軍令交代清楚,末了還問道:“楊老弟,要不我等再向惕隐大人請命,讓你帶五百騎兵前去,如何?

哪知楊八郎聞言大笑,道:“楚大哥,耶律休哥怎能聽你的谏言?他既然主意已定,哪有更改之理。多謝你了,去回報耶律休哥,我楊八郎,即刻啓程!”

送走了楚封關,楊延順便親自點齊五百步卒,沒有與任何人辭別,獨自向西南而行。

五百步卒,走的極其緩慢,乃是楊延順有意為之。因為他知道,距離西夜國越近,西夜琴的性命也就越難保全,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故而一路上走走停停。

話說這一日,夜色将近,楊延順下令安營紮寨,忽有糧草官來報:“楊大人,我們走了差不多五天了,糧草都快用盡了,可還沒到西夜國,這該如何是好?”言下之意便是因為楊延順沒有按計劃行軍,導致糧食不夠吃了。

楊延順把眼一瞪,怒道:“沒糧草了就派兵回去找耶律休哥要啊!找我何來?”

那名糧草官哪能想楊延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無奈之下,只得照做。因此先鋒軍隊便停滞此處不前,專等耶律休哥派糧草來。

消息傳到弓月城,耶律休哥一聲冷哼,當即命忽律術突押運糧草十餘車,送到楊延順處。

忽律術突三日後便抵達了楊延順的軍營,交接完畢後,楊延順笑道:“回去告訴耶律休哥,楊八郎即刻啓程,殺向西夜國。”

忽律術突領命出帳,楊延順卻在在軍椅上一坐,長籲短嘆。西夜琴看到,不禁詢問道:“什麽事能讓你愁困至此?”

楊延順:“快到西夜國了。”

西夜琴:“如此甚好,我也快到家了。”

“呵呵,你就真不怕?”楊延順問道。

“怕什麽?不過是一死而已。”西夜琴忽然哽咽道:“得不到你的心,還是死了為好。”本以為與他朝夕相對,必定能得他的真心相愛,哪成想即便他怨恨耶律休哥,即便他不與耶律休哥相見,可對自己還是無動于衷,甚至有一晚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也被他一把推開。事已至此,她早就不做奢望了,因為她知道,這個連一個深情的眼神都不曾在自己身上逗留的男人,心中有着另一個男人。

楊延順把頭一別,不忍去看西夜琴的淚滴。數月以來,每天夜裏,他不是坐在帳門前飲酒望月,便是醉卧黃沙,口中夢呓着耶律休哥的名字。而對于軍榻上的美人,他不會去碰,也不會去愛。若問為何,那便是他的心早已給另一個人了。即便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即便那人殺戮成性,即便那人不與他相見,可每次閉上雙眼,看到的卻都是他。一杯烈酒,一段悲情,一場糾葛,一身紅衣。

二師父潘美曾經說過,不要愛上戰場上遇見的人。當初的自己并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可如今理解了。他在戰場之上遇見了耶律休哥,也愛上了耶律休哥。至于西夜琴,即便美若谪仙,也難抵那一身紅衣似火。

可話說回來,西夜琴也是在戰場遇見的自己,也愛上了自己。此情此景,豈不與自己同樣可憐。愛上不該愛的人,面對難以逃離的抉擇,兩人都選擇了去愛。故而自己對她盡是同情,不忍去傷害她,也自然不忍送她去死。

然世間之事,往往事與願違。自己一心要幫耶律休哥平息叛亂,威懾西域,這西夜琴便是其中關鍵。殺她,自己于心不忍,不殺她,難平叛亂。若是将她交于耶律休哥之手,則必死無疑,所以這也是自己一直将她帶在身邊的原因。而耶律休哥血屠無雷、南兜、烏铩、弓月部,這是楊延順所怨恨之處,但他也絕不會因此而改變對耶律休哥的愛。這便是楊八郎,愛可以大過一切,包括恨。

旬日之後,楊延順率軍抵達西夜城下。西夜王派兵出擊,卻被楊延順一把銀面抹月刀殺回城內,五百步卒明目張膽将遼營紮在西夜城下,兵圍西夜。楊延順不出則已,一出則比天高。座下馬掌中刀,以一人之威,威懾西夜。消息傳回弓月部時,全軍振奮,耶律休哥當即下令兵發西夜。

六月的天氣,陰晴不定,中午時分還是豔陽高照,暮近之時便下起了瓢潑大雨。楊延順坐在帳中,對着銅鏡清理胡須。耶律休哥不日即将到達,自己怎能還以一派頹廢之色面對他呢。身後的西夜琴卻不知楊延順心中所想,只是兀自望着帳外的西夜城發呆。

西夜琴:“你今天看到我兄長西夜王了嗎?”

楊延順:“沒有。”

西夜琴:“你知道城內有多少守軍嗎?”

楊延順:“不知。”

西夜琴:“三千。”

楊延順放下銅鏡,問道:“當真?”

西夜琴:“騙你何來?西域的後備力量盡皆在弓月城,不想還是被耶律休哥攻破了。你說得對,即便沒有你楊八郎,耶律休哥也能平息這場叛亂,只是時間問題。”

楊延順走上前來,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

西夜琴聞言回身望去,眼前之人已洗盡鉛華,一身硬氣似鋼,面淨齒白,一對朗目,兩道劍眉,讓人看了之後不忍移目。“告與你知又能如何?即便城中有兵三萬,也難抵你八郎之威。西夜國終會滅亡,亡在我西夜琴之手。你曾說我禍國殃民,看來此言不虛,就是不知,我還能否成為你的禍水紅顏!”

說完,西夜琴将帳簾放下,轉過身來,自将身上衣物褪盡,三千銀絲垂下,一步步楊延順逼來。

楊延順一見此景,驚得後退三步,哪知一下仰面倒在軍榻之上,再想起身卻已不能,只覺周身上下難動,遍體燥熱難忍。“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西夜琴向前一撲,趴在楊延順身上,笑面盈盈:“我對你...下毒了。”

楊延順緊鎖雙眉,咬牙道:“何時?

西夜琴:“你可還記得我身上總令你打噴嚏的那股香氣?”

楊延順:“你既早已下毒,為何此時才取我性命?”

西夜琴聞言大笑,一臉媚氣如妖,道:“我何時說過要取你性命?我是來給你解毒的。”

楊延順:“給我解毒?解藥在哪兒?”

西夜琴手撫面前人臉龐,滿目柔情,又俯身下去,在那人耳邊輕聲道:“我便是解藥。”

☆、夜宿帥帳

驟雨初歇。

耶律休哥率軍而至,西夜城下遼軍遍布,将其圍個水洩不通。

帥帳之內,只有二人,便是數月之久未曾相見的耶律休哥與楊延順二人。

楊延順一臉愁容,兩道硬眉擰作一團,立在帳中久久不語。耶律休哥見狀,問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與我說話嗎?”

楊延順:“不是。”

耶律休哥:“那你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楊延順嘴一咧,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總不能直接說“我被西夜琴睡了”吧。想罷良久,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不去管它,反問道:“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耶律休哥聞言一愣,随即一甩袖袍,傲然道:“我是不會和你認錯的。”

楊延順輕嘆一句,道:“也沒指望你和我認錯。”說完轉身離帳。

耶律休哥連忙将其叫住:“喂,你幹什麽去?”

“既然你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我便回去呗。”楊延順平淡答道。

“你...回來!我有話和你說。”耶律休哥低聲道。

楊延順:“什麽事?”

耶律休哥:“你恨我嗎?”

楊延順:“不恨。只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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