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一回來了之後,幫我按了按肩,我就坐在那兒享受着

這刺客斷然是不能放走了,這倒黴姑娘,自己的帳篷不呆着還非要往外跑,我這看着真是替右相家的智商捉急啊~我和陛下站一塊兒,旁邊還有師父呢,大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估計想法是一樣的,就是燒腦難辦!

為了個刺客斷然不能犧牲了二小姐,但是這刺客可是唯一一個活着并且有求生意志的了,殺了也可惜不若嚴刑拷打來得靠譜,但是這目前這情況……我用眼神求助于陛下。

周圍的刺客逐漸被清理了幹淨,夏小花和裴纖纖也趕來了,夏小花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默了,那刺客不斷往後退,我方人士就不斷往前形成包圍圈地挪動。那劍若是偏一點也就罷了,偏偏真是死死咬着二小姐脖子肉來着,我抽了抽眉眼,望向夏小花。

“你可有把握?”他低聲問。

“額,死的倒是能保個齊全,活的麽,似乎不太可能。”

二小姐那水靈靈的大眼裏面可是都寫滿了求生意志啊!

我和鳳翎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裏的神色,這個,懸!

陛下卻好歹發話了:“放下二小姐,可保你平安離開。”

這話一出來,旁邊已經急上了火的右相就舒了口氣。

那刺客卻勾着唇角,似是輕蔑的一笑,也不知是不屑還是什麽的,我總是覺得心裏毛毛的,有些不好的預感。我環視了一下地形,在鳳翎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就下去了。

師父上前去和那人交涉去了,二小姐脖子上已經由于那刀駕得太緊了,已經見紅了,一絲一縷順着脖子流下來,在火光交錯之下顯得異常妖異,二小姐已經是軟了腿腳,全都是靠着那人提着。

我遠遠看着,和陛下一處來着,陛下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就那樣蹙着眉眼,最捉急的當屬右相了,雙手交握着,我見着那手指一直掐着肉,想必是心裏着急太甚了些。這倒是有些意思了,蕭風晴我倒是沒見着有這個待遇。

“蕭家這二小姐和大小姐不是同一母所出的吧?”我低聲問一一。

“不是,二小姐和小少爺是右相的續弦所出,而大小姐和大少爺則是嫡妻所出的。”

我點點頭,也難怪雖然同是蕭家人,這大小姐和二小姐的脾氣差的太多了些,這樣想來蕭風晴還被培養得如此優秀也算是難得了。

變故發生也就在一霎,我聽着那勁道的破空聲,看着師父利落地應變,那枚熟悉的暗器終是從刺客的額心處破出一半,那刺客只急着加大手中力道,而師父則以手握住了那刃,護住了二小姐的周全。

塵埃落定,二小姐那細微的啼哭聲終于變得嚎啕了些,我淡然看着這一切。

裴纖纖有些被吓着了,往我身邊靠了靠。

我側頭看了看夏小花,他沒傷着什麽,但是臉上是被連夜拉起來的那種倦色,我看着有些白,夏小花到底有沒有好好養傷,我忽然這樣懷疑起來。

“去看看蕭家小姐吧。”我對夏小花說。

“怎的?”

我攏了攏耳邊的散發,風有些大了。

“她喜愛你一場,你去了她肯定分外高興。”

夏小花看我半晌,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麽來,但是最終還是微微露出了些失望之色,他吐了口氣,揚起手掌半是愛憐半是無奈撫了撫我的面頰。

而裴纖纖,我看着陛下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身上,也就留給了陛下,他們的事情總是需要好好的解釋一番,有個說法。

當我們進去的時候,右相等已經走了,就只剩下二小姐的哥哥在旁勸慰了,蕭風書看着我們來了倒是有些沒想到,眼風帶着刀子看我,我倒是一片怡然自得,他恨恨看了我幾眼就走了。蕭小姐看着我們的時候,落在夏小花的臉上顯是高興的,落在我的臉上的時候就是很拘謹了些。

我在門邊,聽得夏小花對蕭小姐講的幾句話,都是最一般的話,蕭小姐反倒是紅暈了臉頰,時不時又偷瞥我幾眼,我回以微笑,她才收了眼神。

我們走出了她的帳篷的時候,夏小花咳了幾聲,我仔細看了看夏小花,面色似乎比方才更是糟了些,我心裏犯了糊塗,也不說破,就和夏小花一起回了帳篷,王二已經将被褥都鋪好了,我撓了撓頭發,想想還是說.

“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這都一個月了你這傷似乎還不見好,我瞧瞧,這滿手血污的,就看看,明日我再去問問國師。”

夏小花擡了擡眉眼,倒是有些驚訝,他用手扶了扶玉冠,然後漫不經心拆掉來,青絲傾瀉,夏小花也渾不在意,他慢慢悠悠脫了上衣,也不都脫掉,只落在手肘處拉住攏在身上,燭光影影憧憧灑在他身上,有些黯淡,又有些說不出的暧昧來。

我從衣服裏摸出夜明珠,在他身上的傷處查看,疤都落了,但是痕跡還是很新,想罷是近日來太過忙着公務的原因。我嘆了口氣,收了珠子。

“這事情出來了,你也不慌着處理公務,你也需要避嫌,就和我玩一段時間順便休養一下身體吧。”

夏小花疲倦地點點頭。

我轉身出了夏小花的帳篷,讓他自己歇着了,回了帳篷,清洗了一番之後,過了段時間,鳳翎就回來了。

“裴纖纖那處怎麽樣了?”我問。

“一言難盡。”

“那就慢慢說。”我揉了揉額角。

☆、時艱玉可作石

我默然看着一大早就來報道的蕭風晴,這是我回京的第一日,昨日夜裏督促着王二給夏小花上了藥已經有些時辰了,好在夏小花很是乖覺讓我自己運功回來。而我日夜不得安生的唯一一個好覺就被蕭風晴打斷了。

我靠在榻上搖晃着腦袋看着蕭風晴珠翠滿頭,還不時能看見一抹上好的翠綠色。不過這都不算是什麽,着實是困倦不堪,有些不耐于應付她。後來讓一一尋了個由頭将她打發走,實在是可喜可賀,蕭風晴這思過也思過得甚是好,這見了面知道了藏拙,想來有人很是提點了她一番。

鳳翎倒是總是跟在我身邊不言不語,我有時甚至疑心先帝到底将她當做什麽來培養的,但是這些目前都不是我管轄的範圍,鳳翎之于我,現下只是丫鬟罷了。

那日行刺之後,我和師父鳳翎輪換着跟在陛下周邊,但是卻沒有後續的動作,不知宣王那是個什麽樣的打算,這事追究下去想罷也可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是夏小花第二日倒是聽話,主動去和陛下說修養一段時間,陛下當下就點頭允了。

回來的這段時間我總是将夏小花和陛下盡量放在一處,怕是有什麽照顧不周閃失一個,一個是我夏朝陛下萬金之軀,一個是我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我當是舍不得任何一個。

後來又睡了會兒,待到我快醒了的時候,收整好往自己的小書房走去,卻見一人手持一卷書軸捧着香茗正在看着,臉色雖算不上頂好,但是較之前段時日卻是已紅潤了許多。自從我和夏小花商量了婚期之後,我爹越發看夏小花順眼,這不,他進來我這院子裏也是随意許多。

一一沏了杯茶與我,我接過,夏小花則将眼神從書本裏擡起來,對着我笑了起來,淺淺淡淡梨渦微旋,像是幹淨利落的畫作一般。

“唔,夏小花,今日蕭風晴來給我賠罪了。”

夏小花将目光垂在書頁之上,擡手翻過一頁沙沙作響,只将嘴角挑了挑。

“她能來給你賠罪想來已是很不易,你将她打成那樣她都能來,定是個能屈能伸的。”

“能屈能伸才最不好拿捏呢!”

夏小花輕嗤:“又不是要你拿捏住,你在乎幹什麽?”

他擡眼來看我,我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虛,從小做壞事什麽的都被夏小花識破不少,這次他這般笑将着看我,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不看他,自己拾起他帶來的糕點一塊吃下,等我再擡眼的時候,夏小花模樣也未曾變過,就淺笑着看我,霎時我只覺背後一涼。

“額,這不是想着也許裴纖纖能入宮嘛!”我僵笑。

夏小花舉重若輕又将那書頁翻了,頰面的笑意未褪,側面看過去皮膚還是那般通透似玉,我看出了幾分望塵莫及的滋味,自憐自艾又摸了摸臉頰。

夏小花倒是适時擡了頭:“你這般模樣倒是在想美人的樣子。”

我驚:“沒有!”

夏小花用手肘支着茶案,握拳撐着側臉看我,揚着調子:“看看,這回答得多快。”

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夏小花愉快地笑了,我默然吃着糕點,待得他樂完,他才開口。

“裴纖纖那脾氣不像是能好好呆在宮裏鬥的人,尤其是她愛重皇兄,怕是得吃虧不少。”

“我也知道啊,但是裴纖纖那樣子的,你又不是不知,我又奈何不得。”

我嘟哝着,頗為有些喪氣。

“各人自有各人緣法,強求不得。”

這雲淡風輕一句倒是讓我有些回轉不過彎兒,但見着夏小花那淡然的樣子,我也沒奈何呼了口氣。不得不認,這也是一種說法。

忽而想到什麽,問了句:“三公主就這幾日下嫁吧。”

夏小花點了頭,我默了會子。

“舍不得?”夏小花忽而冷冷問了句。

我搖了頭,手指并攏摸了額頭:“只是未曾想到如此之快罷了。”

夏小花輕笑一聲:“我倒是覺得挺慢的。”

我和他說不到一處,我也不繼續這話題,只問:“你禮都送過了?”

“皇榜下了就送了,蕭楚立門口堆着三大箱,互相折磨了那麽久,聊表心意也是正當的。”

“……”

“我禮單還沒有拟。”我鼓起勇氣道。

哪知夏小花得意笑着說:“那三大箱用的可是我們兩的名義送的。”

雖然夏小花這一笑忒有些風情,但是我喝入喉裏的水止不住往外湧動,真是感謝您老的前瞻遠矚了喂。

我決定抛開之前的話題,于是我和夏小花往街上去了,我好久沒去過集市什麽的,一出去就猶如脫缰的馬東看西瞧的,小攤上都不是什麽好貨,但是圖着就是新鮮,我這看了那兒看,都接近夏末的天氣,但是絲毫不覺得涼爽很多。夏小花則是挑了正中的那一條道兒走着,我左右晃蕩他始終就在街心看着。

不知不覺倒是走到夏小花那珍寶齋,我瞅了瞅夏小花素淨的一身,想着他又是東家于是毫不客氣豪情萬丈就沖了上去,按慣例,上二樓去,那掌櫃見我帶着自家王爺傍身自是笑的好不流暢,一臉菊花褶子歡快愉悅盛開着。

“你這兒好東西可不少啊!”我逡巡一圈贊了一句。

“我用不着,尋着的好的也送過來。”

夏小花的口氣倒是漫不經心,我見着一黑玉的玉冠極是漂亮,就讓人拿了出來,我正想捧着給夏小花的時候,回過頭他手上恰恰也拿了支女子的發簪,我兩同時愣了愣,然後相視一笑,我急忙捧着那玉冠谄媚而讨好笑着。

“這玉冠很是稱你,我瞧着不錯。”

夏小花拿過那玉冠,用指腹摩拭一番:“和着你做得那件衣服倒是配。”

我拿過那簪子卻說:“我還是不要浪費這好東西了,指不定哪日就摔碎去。”

夏小花拿過去似有惋惜:“這不能藏毒,确實不大實用。”

夏小花,你到底知道我多少習慣吶?!

我正在驚悚期間,夏小花倒是将那簪子斜斜插在了我發髻之上:“不用戴着玩兒也不錯。”

“大爺,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啊!”

“我買給你又不收你分文,你還嫌棄這不是水綠色?”

“不敢!”

之後我和夏小花去茶樓用了午飯,點了才上的新茶,我悠哉看着護城河水流着好不歡快。小二給我們上了一道又一道的菜之後,終是被我驚人的食量吓得眼睛都有些睜大,不堪負荷跑上跑下幾次之後,頗有種劫後餘生的雀躍。

“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我問夏小花。

“你要是不吃這麽多,整日舞鞭子的,現在可就是人比黃花瘦。”

“你這樣說真是,極好的。”

我真心實意贊賞一句夏小花,然後繼續埋頭苦戰米飯……

“你知道恭親王嗎?”夏小花忽而問。

我一愣:“問他幹嘛?”

夏小花手上惦着折扇:“我查了那次遇襲的事情,最後卻查到了恭親王身上。”

“那麽久遠了,前朝的亂臣賊子,這也能查到他身上?”

“他們落腳的宅子是恭親王的,但是被封了,前朝未推翻重建,現在還是封着的,裏面我派的人白天去過了,有密道,但是沒找到。”

“所以他們那般熟悉這宅子,你懷疑是恭親王的殘存勢力?”

“這尚不好下定論,但是我和陛下前後遇襲,我見着覺得來者的手法是一樣的。”

我思索了一下,還是說:“若是是宣王做的呢?”

夏小花僵了下神色,複又緩開:“若是他做得我倒也覺得不怪,畢竟他也從來沒拿我當過兄弟。”

“立秋的時候宣王該入京了,如果到時候陛下也沒找到證據證明是宣王的話,是不是還要上演一場鴻門宴?”

夏小花直視着我,胸口起伏幾番,但是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我覺得這話還是說的有點狠了,于是又開口勸慰。

“你既然已經選定了立場,就不要再傷神了。”

夏小花臉色又白了些,我覺得這勸慰好似效果不大,幹脆直白了說。

“他們終究是要分出你死我活的,先帝就是這般培養得,兩個帝王之才總不能相容。”

夏小花白臉慢慢言道:“你這一陣見血的分析法子我還未見過,在朝上聽慣了先是一番廢話的言官,這樣聽着反倒是有些不習慣。”

“我也是替你着想,你當年為自保将他斷袖之癖告訴了先帝,先帝屬意傳位于他,臨了改了主意,他怎能不怨你,你還護着他,皇貴妃是你母妃我就不說什麽,但是宣王實在不值得你護着,他只怕在聽到遺诏的那一刻就有了殺你的心。”

夏小花低嘆口氣:“畢竟先生教的不是殺伐之道,我幫陛下治世習得是寬宥待人,總是希望天家存着幾分良善,倒是不如你看得透徹。”

夏小花将眼神定在了我身上:“小三,我倒是很好奇,先帝到底教你的是什麽,總覺着你也習過帝王之術一般。”

我吃東西的動作停頓了一番,想罷才将東西都咽了下去。

“嚴格來說先帝并沒有着重教我什麽,帝王之術我聽過,為臣之道我也知道,上書房的師父不會着重引導我的思想讓我思考,我只是,都知道而已。”

夏小花似是還要問什麽,我一揮手打斷:“先讓我将菜都吃完再說。”

他終是笑了,替我将菜都夾到碗裏,自己卻是沒吃多少,如是這番我也将一些菜放了他碗裏,我怎麽會好意思承認我不愛吃~

“對了,恭親王,你還沒說。”夏小花又問。

“先帝的弟弟,你也知道後來造反死的,唯一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就是,他們都似乎愛慕一個人,後來嫁了先帝,這人出現之前他們關系可是不錯,但是之後,就出了造反的事兒。”

夏小花睜大了眼:“皇後?”

我搖搖頭:“皇貴妃!”

夏小花臉色更是不可置信了些。

☆、十裏紅妝逝昔兮

作者有話要說: 哀莫大于心死,我已經寫憔悴了,你們看吧~

待我聽得第一聲炮竹響,恰恰螺子黛勾勒出遠山眉的最後一筆,豔紅桃花新做的口脂暈開,将孔雀碧綠與水藍結合得美輪美奂的那只翎羽簪別上,并上羊脂白玉的那朵玉蘭簪,耳垂石榴石打造的流星式墜子,畫筆輕點,用金粉在額角畫出一半青燕,這妝容,便成了。

穿上一襲薄紗罩面錦緞鋪陳的天青曲裾,将玫瑰色亮金漆過的軟鞭纏腰,回視銅鏡,天真爛漫二八年華,用手指斜斜又勻了勻眉,就找不出差了。

“師姐,裴小姐的車架到了,容王的車駕也到了,我去回了誰的?”

鳳翎從外面進來,問我。

我将那顆從來未用過的南海半面粉珠挂上脖子,又正了正夏小花送我的那串珠子,打開自己的香粉盒子挑出一味從海外商人那兒尋來的玫瑰露,抹了些在耳垂後面,才思量好。

“去拒了容王,留下裴纖纖的車駕。”

穿上芙蓉十二色花蜀繡鞋,摸了摸一絲不亂的鬓角,才動身和一一往外走。

“你看我這身可是合乎禮儀?”我問了自家丫鬟。

“小姐再沒有比這身更合禮儀的時候。”

我默了默,帶頭出去了,今日舉國同慶,十裏紅妝花滿天。

今日,是蕭爺大喜的日子。

上得馬車,裴纖纖一如既往盛裝華服,倒是她見着我的時候訝了聲,仔仔細細将我打量一番,那眼裏的神色倒似是不認識我般。

“半面珠?”裴纖纖一眼就盯住了我脖子上閃亮的貝殼。

“合着你額上的那顆是一同回來的,只不過夏小花送了我這顆,而陛下賜了你那顆。”

我坐下,拿了紫檀小幾上為我泡的一杯茶吹了吹,然後為裴纖纖解惑。

裴纖纖啧啧幾聲,不忘挖苦我:“你這倒是看着将身家行頭最值錢的都搬出來了,雖然還是夠不上妝容的标準,但是較之你平時可是實打實有了大變化。乍一看,我還以為是京裏哪家新貴的美人。”

“可不是,這妝我可是坐了足足半個時辰弄好的,這輩子嫁不了蕭爺,總算也能在他成親的時候穿的明亮些,也算看在我們一段過往的份上,總不能素面朝天就去了。”

裴纖纖想來最近糟心事也多,我這頂她一句她也沒有奉還回來,實在是讓我有些側目。

一路上馬車裏倒是安靜,我撩起車簾看了看外面,正道上全是撒了合乎時節的花瓣相迎,這禦賜的親事,照理花嫁得繞京裏走上三圈,充分昭示與民同慶的旨意,聯姻事關重大,花嫁是從皇宮中出來的,一路鑼鼓,我看着紛揚的彩紙,心裏安靜得詭異。

貴人們這段時間都在往蕭府去,府外還得擺上一條街的流水席,任由百姓來相賀,而受邀的官員則是進府相賀。今日陛下主婚,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官員,若不是因公務熬得只剩下半條命的還有最近不得聖心狠了的,都是要來參加。

蕭家的那宅邸,足夠大,都裝下是不成問題的,而若是要找那麽大的場地,那應當是蕭家中部的花園差不離。呵,我對那裏,可是熟得很。

“你這笑,我聽得滲人得緊。”裴纖纖說了句。

我放下車簾,眉眼放平:“哪天你和陛下到了我和蕭爺這番境界,你也是能領悟一二。”

裴纖纖眉眼一蹙,頰面含怒,揚起食指對着我點了點。

“張山水,你這是咒我!”

“咒你作甚,反正下個月蕭風晴照樣進宮。”

裴纖纖咬了唇,那本來還是憤怒的容色幾番轉變,最終側了頭,擡手撫了撫眼下,指尖有些水澤微閃。

“你好,倒是會和我說這些刀子話了。”

我放平呼吸,也覺得有些過了,便柔和了些口氣:“什麽話都與你說過了,人心莫測,我只希望你不要踏上我這條老路,非得傷得狠了才懂怎樣放下。”

裴纖纖越發有些難過了,直拿手指捂住眼睛。

語氣還有些哽咽:“以往老是罵你不争氣,現下裏倒是和你一般。”

相對無言。我看着裴纖纖将淚水小心拭去,然後讓自己大丫頭給自己又補了補香粉才好。我有些想要寬慰她,但是想着那日鳳翎來和我說的話,又覺着她是清醒的,只是放不下罷了,遂又緘默。

我們一道到了蕭府,下得馬車,迎面就見一人立在門口等着,夏末的天還是挺熱,額上浮起薄薄一層汗水,見了我們,先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才面色不濟沖我們點了點頭。頭上那頂玉冠顯是我前幾日送的,又着玄色的衣,竟是襯得人更加白皙了。

我也沖着夏小花點頭,并沒有多的言語。

一行人正要走入正廳,突然夏小花停頓了下步伐,沖我使了個眼色,基于從小長這麽大,我深深記得這種眼神出現的時候,譬如我摔碎了太後的佛像,不小心弄髒了我爹寫的奏折,前進一步是屁股春暖花開,後退一步是人生海闊天空時,我還未來得及從這深沉又多年不見的眼色中回味過來,一行人已然是踏進了正廳。

……

我見着陛下和蕭風晴相談,甚歡,了些。

果然,和我生死沾不上邊,我抹了把額頭,我就是說若是是我的事情夏小花怎會反應如此不靈敏,簡直愧對了我們狐朋狗友自小的情分。

我這不打緊的緊張中緩下來才覺得怎麽有些違和,我緩緩側了臉,才發現如今裴大小姐正在我身邊,目不轉睛看着前方那對奸夫|淫,哦不,前面那對郎才女貌。我試圖拉一拉裴纖纖,但是大小姐氣場太強,我覺得我被一股怨氣震開來。

前方那對鹣鲽情深顯是感覺到了什麽,陛下的眼光看了過來,一時大廳沉默了些,裴纖纖的目光就那麽一瞬不瞬盯着陛下看,我看夏小花一眼,夏小花搖了搖頭,意思當然是叫我少管閑事。陛下回轉頭又去和身邊的大臣說話了,裴纖纖臉色不善和我們一齊上前去請安,我只覺着陛下這人真是忒不得月老喜愛了些,每每開一朵桃花都甚是艱難,而且現下就蕭風晴這朵水仙寒碜的都開不出來~

話是這般說,我卻還是得顧及着裴纖纖,本想請安了之後拉着裴纖纖去花園轉悠一圈,哪知裴纖纖請安之後就穩穩立在了陛下身邊,臉上含笑,眼風卻是時時不落陛下周遭。

我勸她是勸不動了去,于是還是眼不見為淨自打自去人稀少的地兒,夏小花跟着我身後,一同在花園裏找了個亭子坐下,滿目青藤繞着這個亭子,隐隐透出一種隐世的錯覺。我還是回了這個亭子,說不出為什麽,兜兜轉轉,還是選了此處。

“以前常來?”夏小花問我。

他順勢坐在我身側的石凳之上,打量着這亭子,一邊還用手拭了拭額上的汗,像是漫不經心的口吻似的。

我點點頭,想罷還是說:“但是前年他生意忙,我總不常見他,因此來的也少,本想是今年來多玩玩,哪知一回首都已經沒有時日了。”

我順手摸了摸那青藤,笑了笑:“這還是驅蟲的藤,是我從師父那裏獨獨要了來的。”

夏小花環顧完了似是感慨:“是個好地兒,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在王府給你紮個秋千架在回廊裏玩。你覺得怎樣?”

我被夏小花這盈盈一笑弄得愣住了,像是一泓清水晃開,在這炎熱的天氣裏透出絲絲涼意舒展了筋骨熨帖了皮膚。像是,極淡的桃花瓣,淡到了櫻花的那種不染煙火氣,紛飛落下卻有些躲避不開這張花網。

我暗自道一聲品味降低,才點了點頭,想罷又加了句:“再紮一個吧,裴纖纖來了我還不用讓。”

夏小花誠然道:“我覺得她要進宮的可能性大些。”

……

一陣鑼鼓響徹,我和夏小花對看了眼,這鑼鼓這時候響起來,是蕭爺帶着新娘子到了!我站起身,深呼出口氣,就和夏小花都朝着主場走了去,越往人處走越是花瓣漫天飛舞,我估摸着這大約是他們高麗的習俗。走得人群裏,夏小花一路披靡開道,我在後方走得就甚是順暢絲滑,待走到陛下近處,只見蕭風晴還是淺笑着恰好在陛下身側,這時卻沒裴纖纖的身影,這高低真是立顯。

要裴纖纖學我這套估摸着是不行,我也不急着尋她,倒是讓一一去看,我和夏小花時不時說上幾句,也和周圍的人說上幾句,陛下不時望望我,待得一一回我說裴纖纖就在這兒的一處時,我便會意地搖着尾巴告訴了陛下。

陛下甚是欣慰點了頭。

過了會子,沸騰的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我看着人群如水流分開,當頭一人全身正紅胸前一朵紅花,本是不太白皙的膚色,但硬是合着眼角下那顆淚痣将這紅演繹得傾國傾城,他微微笑着,媚骨天成。我被這紅刺痛了雙眼。

倉皇後退一步。

剎那發現這紅不是為着我,那身鮮亮也不是為着我,我慢慢看着蕭爺手中牽着紅色的緞帶,一步一步向前,緞帶那方一只柔荑輕握,紅蓋頭掩風流,我似乎聽到了那鳳冠上的珠寶微晃相擊清脆作響,那霞帔也随着新娘的步伐晃着,紅色一蕩一蕩。

我被這紅刺痛了一顆心。

蕭爺笑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我看着蕭爺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我處。

曾幾何時,我無數度遐想着被蕭爺牽着喜悅着走上一路花嫁,曾幾何時,又是滿心喜悅開懷挑着嫁衣的尺寸樣式。呵,曾幾何時呵。

我覺得我的心随着楚立的步子一步一步被踏碎了去,他用無數個美人一步踏碎,他用數度風流一步踏碎,他用郎情妾意一步踏碎。我的心,随着他的步伐,裁碎成一朵冰花,盛開出絕望的美豔。

我看着他走到我齊身處,步伐頓了頓,我以為他會停一停,或許會為我停一停,奢望像野草,瘋長在我腦海。

只是這麽一頓,他又往前走去了,在我而言卻是那漫長又撕裂的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我甚至能清晰地看清他眯了眯眸子,淚痣顫了顫,這些景象凝成那一頓的靜止。

然後,他踏出的步子,在我心的冰花上裁了最後最美的一刀。

我晃了晃身體,擡起沉重的右手扶了扶混亂的頭,我以為,至少會喚一聲我名呢,至少會發出些聲響,至少會……呵……

我被這紅刺傷了。

日頭曬得我額頭冷汗直冒,我仍舊是站着看着,周圍都沒了聲音,世界安靜得宛若啞然,陛下叫了什麽我沒聽見,我只見着他們慢慢叩首交拜,低下頭,起身,又低下頭,又起身,又,低下頭。

禮成。

一聲太監的尖銳嗓子将我帶出了混沌,我木然看着。

啊,是了,禮成了。

我又定了定身,咽下一口口水,宛若一滴水落入了沸水中,五感通明,世界又有了聲音顏色和,喧嚣。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我倉皇扶住自己的婢女一一,一一驚了下,卻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就那樣攙着我。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都散了。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我慢慢将握緊的手松開了,散了,許諾,誓言,都被過往吹散了。

我慢慢将肩背挺直,揚着頭,狼狽笑了笑,随着一一加入了這歡樂酒宴。吃過了宴,我揮退了自家丫鬟,兜兜轉轉,還是去了我們一同建的亭子,當年紮的那秋千還在晃蕩着,這已經是蕭楚立府上最深的地方,小路走進來,很難不迷路。

我坐上去,慢慢晃蕩,陽光灑在腿上,我笑。

很快這靜谧就将我的歡樂帶走,我笑不出來,也不想搖秋千,慢慢停了下來。

我終是哭了出來,靜靜等着淚水滲進嘴角,抹不去那種苦鹹纏繞舌尖。

一方白帕遞上,上面印着我熟悉的字,我這幾年都用着這種帕子。

我看着蕭爺一身紅衣絕豔,接過那帕子,擦了擦臉頰。

“不是新郎官都應當很忙嗎?”我道,聲線卻平得沒有一絲起伏。

蕭爺靜靜看着我,也沒有接我的話,被這樣一看,我那死寂的心又活絡了一些,開始疼得萬劫不複灰飛煙滅。蕭楚立捧起了我的臉,用指腹漸漸拭去臉上的狼狽。

他忽而神色猛然一頓,臉上也是倉皇的痛楚,下一瞬,又消逝了。

蕭楚立抱住了我,我聞着那熟悉的香味,沸騰的情緒又落了下去,我被他抱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這樣用力,這樣倉皇,這樣帶着決絕的姿态。

他有一下沒一下撫着我的發頂,就這樣靜默了良久,久到我以為像是到了天荒地老一般,他的力道卻是松了。

他親了親我的發,聲音喑啞顫抖:“山水,以後照顧好自己,別再吃那麽多甜食傷身了。”

我點點頭,淚又溢出了些,蹭在了他的喜服上。

他顫巍巍又撫了我發頂一下,道:“乖~”

這一聲,卻是濕潤的嗓音了。

我又點了頭,他再不言語。

待只剩我一人在那亭子坐的夠了,不知不覺已然是散了宴席的時間,我一路走得出去,到得半路忽而被人拉住,那人喜悅說着什麽我還不明,我自顧自走着,他跟着,過了會卻是看見了裴纖纖和夏小花焦急的風塵仆仆的身影。

我這才慢慢反應過來,是了,這人原是他們派出來找我的。

夏小花拉着木然的我轉了一圈,上下看了看才舒了口氣,忽然夏小花神色一滞。

夏小花伸手在我發鬓上摸了摸,聲音遲疑着問:“你的那只孔雀翎的簪呢?”

我想了想,也摸了摸,卻沒有摸到什麽。

片刻,我才慢吞吞一字一句開口:“哦,可能是蕭楚立拿了罷。”

氣氛一沉。

我只看着夏小花直喘粗氣,他揚起一只手,裴纖纖直拉扯他,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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