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戾氣化形

肖一覺察到開始有人七手八腳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解開自己的腰封,撕扯自己的外袍,然後是中衣,接着是亵衣的束帶,最後是……

他感覺自己似乎一腳踏空又跌入了醉歡坊那段不堪的記憶裏,又或許這麽多年,他從來不曾逃出去。

那些肮髒粗鄙的男人在頸項間流連時潮濕難聞的鼻息。

粗粝的舌頭裹挾着酒氣,伴着令人作嘔的唇齒劃過他的嘴角和脖頸,留下一道道暧昧又恥辱的紅痕。

雙手亂無章法的在他的衣襟前摸索着,撕拽着。

欲望的烙鐵隔着單薄的襦裙每一下都用力地在他的靈魂裏烙下可恥的印記。

所有的回憶都太過清晰,和眼前的場景攪和在了一起。

分不清前塵往事,竟不知今夕何夕。

終于,一聲少年的嘶吼響徹天地,不知是否太過拼盡全力,尾音竟類似禽鳥的鳴泣。

魏尋趕到的時候看見肖一的身形籠在一團若有若無的黑霧裏。

外袍中衣被人扔在地上,踩在腳下,單薄的亵衣胸前豁開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大片白皙光潔的胸脯。亵褲的帶子解了一半,堪堪能勉強的挂在腰間。

少年尚未發育完全的肩脊單薄而倔強的撐在亵衣裏,胸口大片蒼白的皮膚劇烈的起伏着。

魏尋曾今無數次把這具清癯的身軀抱進懷裏,送回房間,幫他褪去衣袍,只着潔白的亵衣塞進錦被裏。

他如何能不認得!

可此時的肖一,肅殺陰鸷,跪伏在地,一手撐着身體,一手執着木劍。

而那柄木劍正不偏不倚的抵在焦矜的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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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矜仰面倒躺在地上,雙肘勉強的撐起身體,頭靠院牆,想來是已經退無可退,身體劇烈的戰栗着。

他眼裏早已不見自诩天子驕子的傲慢與乖張,因恐懼而變形的臉上唯餘不可置信的錯愕與對強悍力量的驚悸。

那木劍本是晚輩弟子練習所用,沒有刃口,劍鋒圓潤;可現下那一團黑霧竟化形為銳利的劍鋒,包裹着木劍,于焦矜脖頸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魏尋突然感到了一陣絕望的無力,這種感覺堪比他當年跪在母親的床前感受着那具身體一點點失溫。

怪不得師兄們攔不住,何止攔不住!他們只怕是連見都沒見過……甚至都沒聽說過。

戾氣化形。

仙門認為,人,天生都有靈氣積于五內,或多或少。

修仙之人調動周身靈氣打通十四道靈脈,使靈氣行走于全身,為己所控所用。再加精進便可取日月天地之精華凝練靈氣收歸己用,修煉得道即可聚靈氣而成形,變化形态萬千,可攻可守。

傳說中更有修為高深者甚至可以抛卻實體刀劍,化靈氣而為神武,披荊斬棘,無所不能。

正如魏尋與憫生之前的交手,憫生化靈氣為掌風,魏尋聚靈氣成壁壘,兩人的靈氣雖都未凝結出具體的實物,但有一定修為的人都能看見或感受到靈氣的範圍與威力。

每個人體質修為不同,化形的靈氣顏色也有所區別。但仰天地日月而生的靈氣絕不會是純黑的墨色。

而今天肖一身邊的時隐時現黑霧,尤其是木劍的劍鋒,已化作經肉眼可見的鋒刃,傷人皮肉。

那沉重的墨色不是仙門修煉、天生天養的靈氣,而是戾氣。

魏尋的認知裏,戾氣成因皆源于生平際遇裏憤怒、怨恨、不甘、恥辱等情緒,并非天生可得;但人既有七情六欲,那情緒自也是變化萬千。

滋生戾氣的情緒總是不斷出現,又在漫漫時光中不斷消弭。

且戾氣也不若靈氣般容易為人所控。

戾氣難訓,縱使有些先天靈氣不足之人尋了些旁門左道的辦法想要以戾氣修煉,最終也逃不過為戾氣反噬。或是走火入魔變成為戾氣所控的傀儡,或是脆弱的靈脈根本無法承受戾氣的暴虐,爆體而亡。

因此從未聽說過有活人可以練就戾氣化形。

一般能夠戾氣化形的都是修為極高的冤魂厲鬼之流,因為他們本沒有軀體,情緒永遠停在了死亡的那一刻,怨恨憤怒,千千萬萬年無可消弭,戾氣郁積,逐漸化形。

這些屬于高階的山鬼冤魂,若是以他幾個師兄的修為碰到了絕不可能全身而退,因此他們可能根本不可能見過,甚至不曾聽說。

可眼下肖一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魏尋可以清晰的在他身上感受到活人的氣息。

他跳動的脈搏,他起伏的胸口,他激蕩的情緒。

可為什麽會有戾氣自他身體而出,化為實體的劍鋒,割傷了焦矜的身體。

魏尋已經來不及多想,他不知道現在肖一的意識還有幾分清醒,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操控已經化形的戾氣。

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控制住肖一,不能讓他為戾氣所控鑄成大錯,更不能讓他走火入魔傷着了自己。

“肖一,你轉過頭來看看哥哥,哥哥回來了。不要怕,哥哥在這裏。”

“肖一,你看看哥哥好不好?”

“肖一……肖一……”

魏尋看着焦矜脖頸上滲出的幾粒血珠,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在肖一身側輕輕的喚他,用他最熟悉最喜歡的稱呼。

一遍遍地喚他的名字。

可魏尋很快就發現,肖一沒有像以前一樣眼神總是逐着自己而去,戾氣中的少年無知無覺。

盡管早有所料,魏尋眼中還是劃過一點點的失望。

他知道熟悉的稱呼和自己的聲音都已經不足以喚醒肖一了。

他焦急的想着,還有什麽是肖一熟悉又喜歡的東西,能夠把他的意識從黑暗的深淵拽回來。

他多希望那是自己,可是好像又并不足以。

“那也挺好,哥哥把法術撤了吧,這裏沒人,我喜歡那個聲音。”

一段熟悉的對話突然躍進腦海裏,魏尋怔了怔,輕輕晃了晃左腳。

銀鈴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寧谧而悠長。

果然黑霧中的人身影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魏尋早已打開了全身的靈脈,五識六感在肖一的腳下鋪的細密,少年的任何一次呼吸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是了。他還記得銀鈴的聲音。

他不記得我的聲音,卻記得我的鈴铛。

魏尋無奈地想着,不知到底是好氣,還是好笑。

他謹慎的挪着小步,刻意誇張着腳下的動作,讓銀鈴的聲音不斷響起,一邊喚着肖一的名字,一邊朝他慢慢的靠近。

終于在不足三尺的地方,魏尋清楚地看到圍繞着肖一的黑霧慢慢退去,唯餘劍鋒之上一點黑芒。

魏尋估算着距離,剛準備凝氣而起,撲身過去攬下肖一,可肖一卻好像感覺到了有人接近,霎時間劍上黑芒驟起,又沒入皮膚兩分,頓時血珠成串的落在了焦矜的前襟之上。

剛才被吓傻了的人群倒吸一空冷氣,呼喊聲伴着血珠跌落而起。

“大師兄!”

“焦矜小心……”

……

而肖一臉上的神情卻在呼喊聲中産生了微不可探的變化,剛才狠厲專注的眼神裏透出一絲遲疑,仿似在尋找,又似在掙紮。

旁人可能沒有發現,也許是沒有能力,也許根本就不關心。

但這細微的變化魏尋卻看得真切。

他立刻釋出全身收斂着的靈力。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澎湃的靈氣之力裹挾着少量的戾氣鋪面而來,霎時間似是有一雙巨大手壓在了每個人的肩頭,重逾千斤;連喉頭都好像也被這只手緊緊的攥死,連吞咽的動作都難以進行,更遑論言語。

實力的巨大差距立刻讓在場的人全都凝固了,這是懾于靈力巨大威壓而來的全身的桎梏。

所有人的身體現在唯一能完成的動作只剩下喘氣。

魏尋也實是沒有辦法,慌亂間他沒有空隙去思考該施放何種法術控制眼前混亂的局面,只得用最粗暴原始的辦法,釋放靈力威壓,震懾住全場慌亂的氣息。

空氣靜得好像連微塵都不敢浮動。

這股駭人的強悍實力似乎也震懾住了被戾氣包裹的少年,焦矜頓感脖頸間的力道撤去了幾分。

此時魏尋已經慢慢走到了肖一的附近,他能清楚的看到肖一的頭往回偏了半分,眼角的餘光慌亂又急躁。

“肖一累了,哥哥背你回屋睡覺好嗎?”

“你回頭看看哥哥……”

“求你……”

漫長的沉默再次崛地而起,經過了剛才的變故,看着焦矜已經被血染紅的前襟,魏尋也不敢再妄動,只能在心裏默默思考着肖一可能的反應,計算着自己合适的應對。

半晌,少年的聲音帶着沙啞刺破了落針可聞的死寂,也刺破了魏尋的心。

“哥哥,子時都過了。”

魏尋感覺到了心底一隅,有一處柔軟的角落,轟然坍塌。

他很明白自己這時候該說些什麽,道歉也好,哄騙也罷,可分辯的話到嘴邊竟是無論如何張不開唇齒。

原來這孩子心心念念的是自己又失約了嗎?怪不得他剛才不願意被自己的聲音喚回來,只怕是已經在心裏記恨上了自己。

那他這化形的戾氣又與自己有幾分關系?

魏尋頓時亂了心神,失了剛才的謹慎,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肖一的身邊近一尺的地方。

肖一也似乎放下了警覺,靠近的人并沒有再激起他的敵意,手中的劍雖沒有松開,卻也沒有再爆起戾氣。

“我記得哥哥帶我回來的時候也是灼灼仲夏。”

“是。”

“那我的生辰該是在夏天。”

“對。”

“子時都過了,已是昨日了。哥哥,沒有回來。”

“……”

“如果我說我腿又疼了,哥哥可會回來看看我?”

“……”

“哥哥,我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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