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掌門歸山
語罷,肖一好像用光了最後一絲氣力,手中木劍的最後一絲黑芒散去,悶聲落地;而他的整個身體也一并失去了支撐,如零落的紙鳶,飄向地面。
魏尋靈脈全開的身體自然是極致的靈敏迅速,幾乎不需要任何反應的時間便箭步上前,伸手接住了肖一,攬進懷裏。
威吓全場的可怖靈壓也瞬間散去,衆人慢慢發現唇齒可以活動,身體也有了也恢複了氣力,修為較高的幾個人已經可以接管自己的身體,進而迅速起身,向着焦矜飛奔而去。
焦矜感受到身前戾氣的淩厲威壓撤去,吊着的最後一口氣也松了下來,當即暈了過去。
衆人七手八腳的把焦矜扶起來趕忙帶離了肖一的身邊。
擦汗的,把脈的,止血的,包紮的,喂藥的……裏三層外三層把焦矜圍了個水洩不通。
而幾丈開外,一個只着亵衣的單薄身體寂寥地倒進了一個堅實的臂彎裏,也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所有人的眼神和關心,同情與憐憫,都給了昏厥中的焦矜。
給了他的痛苦與驚懼,給了他被踩碎的驕傲與自尊,給了他頸項間挂着的血珠,給了他胸前那一小片鮮紅的衣襟。
可肖一這麽多年以來的痛苦與無助,恥辱與憤怒,卻沒入這寂夜寒境,無人認領。
極是不幸,又極為幸運,還有一個人,打橫抱起了這具冰涼清癯的身體,默默往夜色中走去。
魏尋用力的想把這一具寒津津的身體擁進懷裏,最終還是絕望的發現,當初在他懷裏安睡的孩子長大了,自己的懷裏已經塞不下了。
但冰涼的身體還是讓他混亂的意識逐漸清明。
這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他不能倒也不能亂;他得想辦法保下這個孩子,更要想辦法拔除他身上的戾氣。
清醒過來的魏尋輕功一起,立刻帶着肖一逃離了人群。衆人手忙腳亂的圍着焦矜,即使有人發現他帶走了“罪魁禍首”,也無力阻止。
與其說是無力阻止,其實根本是不敢多言。所有人都還記得剛才那實力差距的恐怖威吓,有點修為的都明白,那個人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你閉嘴,想做什麽也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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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尋一邊向自己的卧房掠去,一邊信手捉來一只夏蟬,附上靈力讓它去尋無音前來。
他想要保下肖一,就得知道到底發什麽了什麽;想要拔除肖一的戾氣,就得知道戾氣從何而來。
而三人成虎,衆口铄金的故事他已經見過太多。想要得到答案,他現在只能信得過無音一人。
待那夏蟬剛去,他甫一進到自己院內,便看到無音早已等在了自己的房門口。
“肖公子怎麽了?受傷?”無音看到魏尋,迅速的打起了手語,她和魏尋相處的時間長了,一般簡單的交流已經很是順暢。
“我現下暫時沒瞧出哪裏有傷,許是……力竭,睡着了。”
魏尋說到這裏,把肖一放倒在床上,拉下被子裹住冰冷的身體,他望着着那雙緊緊阖着的丹鳳眼,突然很荒謬地想到了之前自己說的一句話——
“感情我是安息香嗎,一碰到我你就睡着……”
他從無音那簡單的了解了這幾天他後山閉關之時,肖一的日子是如何在焦矜地折騰中度過的,又是因為什麽已經幾天幾夜不曾合眼。
待無音講到肖一拖着三天兩夜沒有合眼的身軀,守着長壽面在他屋裏枯坐了一天,甚至不曾喝過一口水,卻在子時剛過時被焦矜羞辱的最終沖出了門去……
他伸手打斷了無音,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默默的倒了一杯涼茶,手中醞起兩分功力,将茶水捂熱,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一遍遍沾着溫水,反複輕柔而顫抖地擦拭着肖一皲裂的嘴唇。
“怪不得剛才說話的聲音那麽沙啞,我還當是戾氣傷了喉嚨……”魏尋手中動作未停,口中喃喃低語,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其實魏尋覺得自己也不想如此隐忍淡定。他覺得他就該扇自己兩個大耳光,然後摔盆子砸碗沖去把焦矜那個小畜生拎到房門口跪着,再發好大的一通脾氣。
總覺得這樣才能稍微對得起肖一。
可一邊又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一邊又氣悶的覺得自己真的做不出那樣的事來。
也不知道時間就這樣默默的過了多久,直到他看到肖一本來清冷泛白的一雙薄唇在他手中搓得有些微微地泛了紅,才尴尬地停了下來,擡頭對無音道了句:“繼續。”
無音面露難色,似是糾結着不知如何繼續。
“無妨。”魏尋還是盯着肖一熟睡的側臉,淡淡道:“直說就好,無須修飾潤色。”
……
魏尋自是無法把肖一心中醉歡坊那段不堪的回憶和他剛才遭遇的重重疊疊地聯系在一起,因為肖一的過去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饒是如此,聽完全程的魏尋還是把手中的茶杯捏了個粉粉碎……
其實第二天一大早焦矜就從昏迷中轉醒,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吓。
最大的問題可能還要算二十多年來自诩天之驕子的驕傲自尊被肖一踩進了泥裏,醒來之後除了問舅舅什麽時候回來,他便再沒同任何人說過任何話了。
可是“肖一為邪祟附體,矜公子為護師門奮力迎戰,傷重至今卧床不起。”的書信還是插上了翅膀飛去了許清衍和江風掣的手裏。
于是當天傍晚,許清衍就帶着江風掣回到了山裏。
正殿大廳,許清衍面色鐵青地坐在掌門的寬座上,聽着焦矜那幾個擁趸七嘴八舌、避重就輕、添油加醋地講着昨夜的經過。
派中諸人或因能力不足或歷練不夠,大抵都不曾聽過戾氣化形,而許清衍就算修為再怎麽不濟,作為一派之長也比這些後生多活了幾十年。
他越聽越覺得肖一突然暴增的能力并不像什麽邪祟附體,而是傳說中的……
但“戾氣化形”幾個字出現在許清衍腦中一瞬,便別他打散了去。
活人,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戾氣化形,無異于癡人說夢。
斷無可能。
而一邊的江風掣便沒有那麽淡定了,本就暴躁如烈火的性子,碰上了自己最重要的外甥被自己最讨厭的妖孽所傷這般的奇恥大辱,他手中的佩劍不斷發出“嘶嘶”的金石鳴響,像是按捺不住幾欲出鞘而去。
“還有什麽可說的!”江風掣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粗暴的打斷了還在誇張描述肖一那一劍駭人威力的小徒的話語,“這明擺着就是那個孽徒不滿自己一直以來修為毫無進展,不甘屈居人後,修煉邪術以至心志不堅為邪祟入侵!他傷我矜兒,我必叫他血債血償!”
說罷,他便提劍大步朝殿外走去。
“掣兒放肆!”許清衍的聲音自他背後刺來,話語淩厲,生生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曾想過我凜青山雖非岱輿山那般鐘靈毓秀的洞天福地,可也畢竟有無數修仙前輩盤亘在此數百年,山中自有靈氣結界。此結界之力一直由山中各代掌門靈氣之力維系,掌門若離山,結界則會自然選中山中留守弟子中靈力最強那人與之相系。事發之時你七師弟尚在山中,你當那結界是你留守山中時那層窗戶紙,任他誰想進來就進來嗎?”
許清衍言罷,江風掣即刻面紅耳赤,口中支支吾吾的喚了聲“師父……”,最終還是說不下去。
既是憤恨,又是羞惱。
“為師不是有意苛責于你,只是你也快不惑之年的人了,收收你那沖動妄為的脾氣,焉知矜兒那樣的性子是不是随了你……”許清衍長嘆一聲,“你冷靜下來想想,若肖一真是為邪祟入侵,那傷了矜兒的究竟是肖一,還是那邪祟?你此去可是要一并除了去?”
江風掣不假思索便大聲答道:“這是自然!”
“那好,為師便再問你。”許清衍倒是不急,仍是一派娓娓道來的架勢,“仰你七師弟之力而存的結界都無法阻止的邪祟,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除去?還有現在守在那肖一身邊的尋兒,你是用你三寸不爛之舌勸他離去,還是拔劍相向從他手中奪了肖一?”
“我……”江風掣一時無言以對,剛才沖天的氣勢也散了個幹淨。
他無奈的想着——
是啊,魏尋尚不能阻的邪祟我又能怎麽辦?魏尋要保的人我又能奈何?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味。
許清衍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這件事江風掣無力為之,卻不曾表達過自己的立場,若是身後有師父師門肯助自己一臂之力,當不會如此難堪啊!
難道師父這一次又要姑息?
“師父,那您呢?”江風掣急急地問,“您也不打算管肖一那個逆徒了嗎?難道要像當年一樣由着魏尋那個不懂事的家夥護着這個妖孽嗎!”
“為師不過叫你莫要沖動,何曾說過要你聽之任之?此事蹊跷,聽罷各方分辨再做決斷不遲。”許清衍起身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這個性子現下怕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你我師徒二人匆匆回山還不曾去瞧過矜兒,你先去看看你那好外甥,也待為師去……看看那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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