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笠澤新居

“上回書說到——”

熱鬧的市集裏總少不了拍着醒木的說書先生。

“這凜青山本是個不起眼的小土包,可是五年前那一場天火以後,這山體足足被拔高了百丈有餘!”

圍觀的人群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可都是仙門衆人的屍骨堆起來的,足足有好幾萬人啊!據說這凜青山上現在每夜都能聽見山呼海嘯般的哭喊和求饒聲,方圓百裏之內,再無活物……”

說書先生慣會抓人心理,他講到這裏停下,意味深長地撥了撥下颚那一撮山羊胡。

“說書的——”人群裏有人喊道:“你說這麽大的事兒,憫安派他就不管嗎?”

“怎麽管?”

說書人故作神秘地眯了眯眼。

“有傳,憫安派首座大弟子憫憐在天火之中與那滅世魔頭冥鳳大戰三百回合才制止了這一場天地浩劫,戰後他便身負重傷後,下落不明。至此以後,只能由三公子憫生接替了大公子去侍候那閉關的神仙師父。現下的憫安派,也就剩下一個忙得團團轉的二公子咯!”

“這憫安派的再怎麽厲害也只是凡人,如何能對付一個召喚了上古兇獸的魔頭?你們倒是說說——”說書人看着下面一衆圍觀百姓各個目瞪口呆,得意地揮開了折扇,“怎麽管?”

已經沒有人記得凜青山上曾經出過一名受萬人追捧的少年天才,更不會有人知道他身邊還跟着一個清癯瘦弱的少年。

人們總是那樣的善忘,不過五年的時間,江湖中只流傳着一個企圖焚天滅世的名字——魔頭冥鳳。

人群外,一身粗布素衣的高挑男子帶着帷帽,拄着一截竹竿,駐足停留了片刻,在聽到這裏時,他拉了拉背上由粗布裹着的古琴,起身離開了。

他的樣子看着很是寶貝背上的東西,因為那是他謀生的家夥。

算算時辰已是不早了,他還要趕去附近一處青樓撫琴,他是那裏的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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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歌舞歡宴終場,男子退出青樓的時候接過小斯遞上的食盒,裏面裝着些廚房剩下的飯食。

他禮貌地道謝,聲音柔和溫潤,

笠澤湖邊。

湖的一邊是江南水鄉富庶熱鬧的村鎮,繞着湖邊走上約莫一個時辰,漸漸遠離人聲,便會來到一座沒有名字的小山丘前。

山上的層林莽莽榛榛,山腳下靠近湖邊的地方,有一個破舊的小院。

男子推開院門再回到自己獨居的小院兒時已是月明星稀。

“我刻意等着天黑才來尋你,不曾想還是撲了個空。”顧爻獨自在院中負手而立,聽見院門的響動,沒有回身。

男子似乎對這突然到訪的客人沒有太多的意外,但也沒有什麽熱情。

他不疾不徐地轉身拴好院門,道:“新尋的活計是晚上上工,我沒想着會有人能找到這裏來。”

“你這裏的确是不太好找。幹什麽要一個人住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你這算——”顧爻的聲音帶着兩分調侃,“離群索居?”

“住在哪兒有什麽區別?”男子慢慢上前,走到院內的的小石臺邊,月色暗淡,他摸索着将食盒擱下後才接着道:“我圖個清淨罷了。”

“你這裏倒是夠清淨的。”顧爻露了個笑,“只是你現在每晚上工,來去這麽遠的路程,方便嗎?”

男子取下帷帽,也客氣地笑了笑,“我現在這個樣子,白天晚上的,又有何區別?倒是晚上,興許還更方便些。”

随着男子取下帷帽的動作,小院內的氣氛慢慢在沉默中變得尴尬。

過了許久,顧爻才轉身道:“魏尋,你我也算是舊識了,依着待客之道,我第一次來你的新家,不該請我進屋坐坐嗎?”

“魏尋現在普通凡人一個,怎敢跟仙上稱舊識。”魏尋微微颔首算是行禮,“寒舍簡陋,只怕怠慢了仙人。”

“尋公子這是還在怪責顧爻啊。”顧爻垂首輕嘆。

“仙上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怎敢。”魏尋言語裏的感情還是很淡,談不上厭惡,但的确字字句句拒人于千裏之外。

他不願同與當年那件事相關的人再有任何瓜葛;如果可以,他只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顧爻的出現,無論是否只是單純善意的敘舊,也總是将那些他不願再去回憶的過往一再提起。

提醒着他凜青山上覆滅的百餘條人命,提醒着他肖一刺進無音胸口裏的那一劍曾經屬于自己……

也提醒着他,再也尋不回那個很重要的人了。

“你是怪我五年前沒有攔住憫憐和我師弟?”顧爻似乎并不介意魏尋的客套的疏遠,他回身自顧自的說下去,“還是怪我無能,五年間都尋不到那個孩子?”

魏尋手裏捏着剛取下來的帷帽,帽檐的皂紗重重疊疊地被他捏在手心裏,逐漸皺褶。

他捏着帷帽的手逐漸加力,直到清晰的感受到指節傳來的疼痛時才開口,“是有肖一的消息了嗎?”

至之前與顧爻山中一別,他已有五年不曾與顧爻有半點聯系,而今對方突然造訪,目的顯而易見。

“那日我去鳳囹圄尋你,卻沒有找到。”顧爻偏頭,不再看着魏尋,“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凜青山的嗎?”

這件事一直是顧爻心裏的一塊心病,就算彼時的魏尋功力仍在,速度也不可能在顧爻之上,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始終來遲一步。

魏尋的聲音依舊疏離,“有關系?”

“也許,和冥鳳有關系。”顧爻的話倒是仍然很有耐心,“和冥鳳有關系,也許就和那孩子有關系。”

“可我不記得了。”魏尋的雙手因為過分用力而開始輕微的顫抖,他放緩了語速,“從我跌進鳳囹圄之後,便沒有了記憶,醒來,就已經在凜青山上……”

那日魏尋醒來後來不及多想,他在戾氣的洪流裏趕往自己的小院,卻最終在火雨裏倒在了院門口。

只是這後續,他已經不願意再提及。

“如此說來,便不是你打破了鳳囹圄的封印……”

顧爻似是自語,陷入沉思。

以往冥鳳沖破桎梏,須臾間雖有毀天滅地之勢,卻會很快被姜石年身魂封印之力拽回鳳囹圄裏。

而這一次冥鳳再度現世,雖是只毀一山,卻至此消失無蹤。

魏尋離開後,顧爻曾前往鳳囹圄修補封印,這次封印的裂痕明顯大過以往,他曾懷疑,也許這次是魏尋身攜淨魂之力撕裂了封印。

可現在看來,似乎并無可能。

且封印修補完成後的這幾年,鳳囹圄周邊的戾氣漸微,中心的火海旋渦也慢慢熄滅。

滅世冥鳳沒有回到鳳囹圄中,也沒有再度為禍人間。

“你到底想說什麽!這一切和肖一有什麽關系?”魏尋終于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他已經等了五年。

“我這些年遍尋無果,時時都要回到鳳囹圄查看一番。”顧爻沉聲,“前幾日我再回到鳳囹圄之時,發現在你走後我修補好的封印,又裂了細縫。”

鳳囹圄中即使關押着滅世冥鳳,封印也只需每十六年修補一次,這是魏尋都知道的事。

可這次,只有五年……

顧爻曾今抱着一線希望,若當年撕裂封印的是魏尋身上的淨魂之力,那麽這次讓封印再度異常也許是得到了潔魄的肖一或是急于尋回肖一的魏尋。

無論是誰,他只希望不是冥鳳再度現世的前兆。

“你想說這是我做的,還是肖一做的?”魏尋的臉色也随着顧爻的聲音沉了下來,他的聲音也越發的凝重,“天色已晚了,仙上,魏尋不便,就不遠送了。”

這已經是魏尋最後的氣度和涵養。

因為曾今那些“莫須有”,他和肖一都已經失去了太多;現下任何無端的猜測都會令他覺得惡心。

盡管他也相信,顧爻或許真的沒有惡意。

他只是受夠了。

顧爻走後,他拎着石臺上的食盒徑直走去了東廚,剛想燒上一鍋開水熱一熱帶回來的飯食,卻只能對着那口空空如也的水缸嘆息。

曾今的凜青山上,肖一為了打滿一排水缸,累得在井邊抱着打水的木桶就那樣幕天席地的睡了過去。

魏尋對着空空的水缸想到這裏,還是不經意間微微地揚了嘴角。

“還好剛才沒有叫顧爻進屋喝茶。”他喃喃自嘲,“不然叫人看見我這屋裏連口水都沒有,也太寒酸了些。”

他一邊自語着一邊拎着木桶出門,剛走到門口卻險些被腳下的石子絆倒。

“你在怪我?”穩住身形後的魏尋不怒反笑,他對空氣低語,卻溫柔得好像在和誰說着悄悄話,“放心吧,你都還沒回家,我不會讓外人先你一步瞧見我們新家的。”

魏尋踏着逐漸泥濘的小徑走到湖邊,他剛剛蹲下身來,卻總覺得身邊有輕微的異樣。

黑暗中的聽覺總是格外的敏銳,他似乎聽見有一個微弱的呼吸近在咫尺。

“誰?”

他的問話,無人應答,可那呼吸聲卻越發的明顯了。

他放下木桶起身,剛擡腳卻又險些被絆倒。

他警覺地躬身,在黑暗中伸手摸索——

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回都能猜到了吧?嘻嘻(#^.^#)~

恢複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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