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 4

齊越在廚房煮番茄雞蛋面,等他忙完,發現叢雲不見了,打電話一問,她說去一個小公園逛逛,他要走的時候帶上門就行。

齊越算是習慣了她的作派。

公園裏,叢雲第一次體驗過山車,四米高,兒童版,買了票坐上去,簡易的車廂在粗糙的軌道加速着,拐彎,繞場,三分鐘不到,下來還是想吐。

叢雲審視自己的困窘,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她做人的樂趣實在不多。

等她慢條斯理走回家,齊越已經走了,給她留了一份番茄雞蛋面。

天色晚了,叢雲關好門,她的卧室窗戶對着菜園,園外是一些蕨類野芋以及雜樹,白天是層次分明的墨綠、翠綠、嫩綠,此刻則不分彼此。夜深時,風的聲音,蟲鳴的聲音,露水的嘀嗒聲,一點點滲透進來。

叢雲用蒙田的散文集蓋着臉,這集子早就散落了,還是齊越動手撕的。

那時候兩個人都很年輕,發生口角的由頭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兩個人堪比決戰的鬥雞。

叢雲看見自己的一本新書被撕成了好幾卷,怒從心中起,說要以牙還牙,去齊越家砸掉他的鐵鍋,讓他一輩子沒飯吃。

齊越根本沒被鎮住,當着她的面,上網定了一套鐵鍋,最貴最結實的那種,請她随便砸。

叢雲回身在書架找了最厚的一本書,打算扔到齊越頭上,讓他嘗嘗皮肉之苦。

但她根本沒扔出去。

她一言不發,跑去廚房煎涼茶了,加了冰糖,裝進保溫杯裏,提着出門,爬山去了。

齊越看見煮鍋裏還剩了一碗涼茶,就倒出來喝完了。之後,他懷疑自己日夜颠倒,肝火太旺。

最後,他發現自己着了叢雲的道,她證明了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時說的那句話,她沒見過像他那麽笨的人,像個贗品。

兩個人的關系若即若離,一個月後,齊越過二十三歲生日,打電話問叢雲有沒有什麽表示,要是禮物也沒有,祝福也沒有,那不是太掃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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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雲卻問他記得幾個人的電話號碼?

齊越答:“爸媽的,家族的兄弟姐妹的,至于你的電話號碼——”

他念出了她的手機號。

叢雲不作聲。

不一會兒,齊越收到一封生日紅包,裏面有八十八塊錢,再多就沒有了。

生日過後,齊越又展現了平和細致的一面。

他認為朋友之間也會有高原反應,就像初學者拉小提琴,難免噪聲不斷。

他買了一張可折疊的乒乓球桌,放在叢雲家門口。

那天陽光燦爛,叢雲還算捧場,和齊越打了一個鐘頭的乒乓球,額頭上都是汗,洗完臉,涼浸浸的,就不記誰的仇了。

如是已經過去幾年,齊越的性格沉穩了許多,叢雲則學會了坐三十多個站的公交車。

她包裏放着嘔吐袋,視死如歸地上公交,一路吐到終點,下車緩過來不久,又視死如歸地坐返程,一路吐回始發站。

堅持了一個春天,她給別的乘客添了不少堵,也給一些公交車司機造成了陰影。

等叢雲壓制住自己的暈車症,已經是夏天的尾聲。

她專程打電話問齊越最近在忙什麽?

齊越說:“忙着調整生物鐘。”

叢雲說:“今天天氣不錯。”

齊越說:“是挺不錯的。”

“兜風應該很清爽。”

“你想去兜風?”

“我付你錢。”

“……行。”

齊越開車到叢雲家門口的時候,發現叢雲打扮得很順眼,頭發長到耳朵那,不那麽磕碜了。

叢雲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說:“我決定要做一個新的人。”

齊越忍俊不禁,問:“去哪?”

叢雲說:“兩百塊車費可以去的地方。”

齊越說:“行啊。”

他開車載她去看游輪夜景,她狀态很好,沒有暈車,像是達成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對齊越說:“實在很高興認識你。”

齊越說:“說說我的優點。”

叢雲說:“熱鬧,活得繁花似錦,不高興也會僞裝情緒了。”

“還有呢?”

“沒有了。”

“長相怎麽樣?”

“挺好看的。流浪狗養尊處優,也會變好看。”

齊越氣笑了。

那天晚上,到了叢雲家附近,齊越不想開車上坡,就把車停在路邊。

他陪叢雲走在長坡上,走到盡頭,他找了一個花圃牙子坐下了。

叢雲問:“累了?”

齊越說:“是有點累了。”

“開車累的?”

“不是。”

“玩累的?”

“也不是。”

“不會生病了吧?”

“那倒沒有,體檢一切正常。”

叢雲琢磨不透,齊越忽然伸出手,說:“你拉我起來。”

叢雲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和的,齊越握緊了她的手,說:“今天有點耍流氓的心情。”

叢雲說:“看來你最近真沒逛酒吧。”

齊越忽然說:“我從小有個習慣,最好吃的東西,都留到最後。”

“真是個好習慣。”

“叢雲,你為什麽沒被我的花言巧語欺騙?”

“因為,你這種周期性的輕浮,就跟新月和滿月交替一樣。”

齊越哦了一聲,忽然站起來,捧住叢雲的臉,飛快地親了她額頭一下,趁她沒回過神,又親了她臉頰一下。

她踢他,他躲開了,放肆地笑,問:“你這麽了解我,要不要我負責?”

她罵了他一句。

齊越笑得更大聲,說:“叢雲,回頭見。”

他轉身下坡走了,半道還跳起來扯樹葉,拐了彎才不見了。

過了幾天,叢雲正在喂新來的小黃狗喝水,齊越出現了,帶了一盒燕窩,放在桌上。

狗子看見陌生人,叫個不停。

齊越調侃:“叢雲,養狗呢?打算放狗咬誰?”

叢雲不理他。

齊越蹲下,将無辜的小黃狗舉高了,說:“這麽土的狗,是從狗肉火鍋店買的吧?”

“新朋友送的。”叢雲說話了。

“你不是只有我一個朋友?”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覺?”

齊越說:“錯覺?要是誰将沒有才華的石頭,看成纂了奇文的美玉,那才叫錯覺。”

叢雲說:“我沒有看到什麽奇文,也沒有什麽美玉,從頭到尾都是石頭。”

齊越問:“你的朋友,石頭一樣,你也不嫌棄?”

叢雲說:“也許我就喜歡和石頭做伴呢?”

齊越看着叢雲,說:“那真是稀罕。”

他要較真,叢雲的朋友來了,喜歡上山找昆蟲标本的兩個小學生,住在隔壁苗圃家的姐弟,因為開口要了叢雲搜集的一整套蝴蝶标本,他倆就送了一只小狗當回禮。

姐弟看見齊越,問:“你是誰?”

齊越反問:“你倆是誰?”

弟弟大膽,說:“我們是叢雲姐姐的朋友。”

兩姐弟逗狗玩,齊越問:“這狗你們送的?”

姐姐說:“對啊。”

齊越說:“那你倆挺懂事的。”

姐弟倆在叢雲家的小小客廳圍着狗打轉,齊越對他倆說:“你倆先回去吧,現在是我和你叢雲姐姐的單獨時間。”

姐弟倆倒是識相,抿着嘴笑,前後一溜煙就出門跑遠了。

齊越安靜了一點,對叢雲說:“這幾天我沒睡好,我得借你的地方睡一覺。”

他進屋在她床上躺下了,一點也沒客氣地蓋上被子,沉沉睡去了。

叢雲沒趕他,因為他真的一臉倦容。

齊越睡了一個中午,起床餓了,叢雲煲了蘿蔔排骨湯,他覺得正好,就喝了一碗湯。

叢雲在菜園遛狗玩,狗滾的滿身泥,她倒是快樂一點。

齊越說:“我終于想明白問題所在。”

叢雲回頭看他一眼,問:“什麽問題?”

“我和你之間的問題。”

“哦,你有什麽高見?”

齊越斟酌了一下,說:“我和你的關系忽冷忽熱,是因為我不懂怎麽取悅你,你也不願意取悅我。”

叢雲冷笑一聲,說:“真是曠世難題。”

她摘了一個通紅通紅的番茄,馬上就要扔齊越,齊越早知道她要發作,輕聲問:“叢雲,你怎麽不能好好的?”

叢雲砸過來的番茄落到了齊越手上,他說:“有機蔬菜,洗洗還能生吃。”

水龍頭擰開了,又關上了,齊越咬了一口剛洗的番茄,說:“叢雲,你住我家吧,我們滿世界玩。”

叢雲說:“你在打什麽歪主意?”

齊越說:“早點問你這句話,我就不用抓心撓肺了。”

“我不去。”

“為什麽?”

“不為什麽。”

齊越走過來,一把摟住叢雲的腰,将她摟在懷裏,抱得緊緊的。

她臉色漲紅,他熱情地親她,舌頭一點點撬開她的牙關,舔她的舌尖,滿嘴的番茄味,叢雲掐他腰,齊越忍着疼說:“兔子吃窩邊草真是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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