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5

齊越被叢雲打了,消停了,他說還是要按照傳統美德來。

他送了一堆椴木給叢雲,開着小卡車親自運來的,一根又一根木頭扛下車,堆在了菜園陰涼處。

叢雲問:“這些木頭當柴燒?”

齊越說:“我從深山老林裏買的,長蘑菇……你不就喜歡農林漁牧?”

叢雲看着這些椴木,說:“那是挺新鮮的。”

她坐小板凳逗小黃狗玩,齊越說:“這土狗可愛至極,也挺适合做标本的啊?”

叢雲擡頭看他,他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問:“你為什麽不能去別的地方玩?”

齊越說:“叢雲,我要你這個人,長長久久地要你,可惜你不稀罕,因為這種事沒什麽了不起,你一定打算慢慢折磨我,因為我不合你的意。”

“齊越,你有被害妄想症?”

“要不你親我臉一下,讓我鎮靜一點。”

叢雲說:“那你閉上眼睛。”

齊越樂滋滋地閉上眼睛,叢雲抱着小黃狗,讓狗親了他的臉一下,齊越抹一把臉,說:“我要吃陳皮炖狗肉。”

“你不吃狗肉。”

“我改了。”

“你搶我的狗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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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它洗熱水澡。”

齊越給慌張叫喚的小狗洗澡,忙完之後,發現叢雲蒸了鹹鴨蛋,白粥也是放涼的。

叢雲坐在屋頂,曬着秋冬溫煦的太陽,看兒童詩集。

齊越說:“叢雲,如果屋頂是一泓湖水,那我就是你的倒影。”

叢雲說:“我覺得你更像井底之蛙,呱呱叫個不停。”

齊越說:“那你把金球扔下來,我撿了還給你,再變個漂亮的青蛙王子給你看,還是上門女婿那種,包你開心。”

叢雲将兒童詩集扔下來了,齊越接個正着。

叢雲考了會計職稱,要去一個培訓學校面試一份會計老師的工作。

她的學歷和資格合适,面試也很順利,上班後,大約是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忙碌。

齊越沒想到散漫的叢雲也要好好做人了。

他問:“你是不是故意躲我?為什麽你上班的時間,都是我下班的時間?”

叢雲說:“不是。”

她喜歡當老師,坐在機房小教室裏,教學生們用軟件做賬,日子簡單有序。

齊越看叢雲樂在其中,就沒有胡攪蠻纏了。

晚上九點的時候,他也會接叢雲下班,因為會計學校離叢雲家還算近,所以齊越總是把車停在叢雲家,步行過來找她,又一起散步回去。

叢雲佩服他的耐心,說他這樣追女人是無往不利。

齊越說:“我并沒有追過女孩子,都是她們喜歡我多一點,但那也不是真的喜歡,我發脾氣的時候,她們都躲遠了。”

夜涼了,兩個人走在鳳凰木下的道路,齊越拿着叢雲的背包,有時候用後腦勺頂着背包走路,樹影一下拂過他的臉,一下又看不清。

叢雲說:“和從前讀書一樣,你沒有怎麽變。”

“我從前什麽樣?”

“我去找兼職,你陪我一起去,說我小地方來的,不知道大城市騙局多。”

“我有這麽好心?我應該是看你十八九歲,說話也可愛,想騙你玩玩罷了。”

叢雲說:“你知道真相是很難知曉的。”

“什麽真相?”

“我性情刁鑽,跟可愛沾不上邊。誰要是同我講話,我喜歡說反話,故意讓人不高興。”

齊越驚詫,說:“原來你知道自己是什麽狗德行?”

叢雲說:“我奇怪的是,你并不生氣,還在那反省。”

齊越說:“因為氣息相投吧,都是不讓人高興的主。”

他突如其來的正經話,也會讓她沒有防備,她就沉默了一會。

叢雲的哥哥叢振來看她,約在周一的白天。

叢振出國讀書讀到博士,畢業後當大學講師,他的天分比叢雲高出許多。

父母早逝後,兄妹倆各自求學,天南海北,叢雲不肯給哥哥叢振增添負擔,大學申請了助學貸款,常常兼職,衣食也很節省。

現在叢振經濟穩定下來,對唯一的妹妹叢雲有了補償心理。

但兄妹倆十多年都不曾朝夕相處,即使見了面,情形也很生疏。

叢振看叢雲年紀不小,舉動還像兒童,蒙蒙的雨天,穿着綠漆雨衣在院子裏拔花生。

他問:“你要不要買點什麽?我帶你去商場逛逛。”

她說:“沒什麽可買的。”

他說:“女孩子還是要打扮自己,買點化妝品還有珠寶首飾。”

她答:“不用,我有一些。”

他又問:“要不要去旅游?我給你訂機票和酒店。”

叢雲搖頭,她在院子接了一盆清水,洗刷花生的泥,準備在屋頂曬幹了。

叢振知道叢雲在做她小時候喜歡做的事,這是她自己的快樂,但父母畢竟不在了,一直沉湎過去,對精神反而是一種損耗。

叢振說:“我每周都會來看你。”

叢雲說好。

晚上,齊越送下班的叢雲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她情緒很好,問:“你撿到錢了?”

叢雲說:“我哥回來了。”

“你哪來的哥?”

“我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

“總之就是我哥回來了。”

“有人撐腰了?”

“差不多。”

齊越說:“叢雲,你沒斷奶呢?有一個哥,高興成這樣。”

叢雲說:“你不懂,我哥要給我買東西。”

齊越問:“真新鮮,你想買什麽?”

叢雲說:“那不一樣,我哥買的,我可以随便用,你給我買的話,我要還你的禮。”

說着,她拿出一個絲絨盒子,遞給齊越。

齊越打開,是一條玫瑰金手鏈,問:“這是什麽?”

叢雲說:“你總是送各種名貴中藥給我,我特意挑的,送給你的。”

齊越拿着那個盒子,問:“叢雲,你是故意的?”

叢雲站着沒動,說:“你嫌它是便宜貨就還給我。”

齊越問:“我不嫌你,你怎麽不把自己送給我?”

她要拿回盒子,齊越不給,藏到身後,她不依不饒的,他往後一退,被她壓倒在沙發上。

齊越看她投懷送抱,問:“你這麽聽話?”

她要爬起來,壓的他肋骨疼,卻被他抱得緊緊的。

齊越語氣軟了一些,說:“這手鏈不是便宜貨,所以更刺眼。”

她不懂他扭曲的心理,他卻要她懂得,他吻她的脖頸,溫熱的氣息燙的她手腳發麻。

叢雲撓他,壓着他肋骨爬起來。

齊越叫喚,說他的夏娃斷了,要叢雲賠。

叢雲忽然說,像他這樣的人,什麽都不懂。

齊越反問:“我是什麽樣的人?”

叢雲不說話,齊越戴上她送的玫瑰金鏈子,一言不發,開車回家去了。

之後一段時間,叢雲也不願見人,除了上班時間,她不參加任何聚會。

一個冬日的上午,天上飄起雨絲,齊越忍不住溜了班來看她,叢雲正坐在一張藤椅上發呆,忽然自言自語,像是和誰交談。

齊越腳步很輕,聽見她自顧自說不想參加聚會,似乎有人邀請她出門一樣。

隔了良久,添了一句,“哥,你先回去吧”。

齊越皺眉,不敢驚動叢雲,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

他走到屋外,坐進車裏,打電話給一位律師。

齊越說想查一個人。

施律師很願意幫忙。

幾天後,齊越拿到了叢雲哥哥的資料,叢振的确是個高材生,也的确出國留學,但回國沒多久,就出車禍去世了,看時間,也是叢雲大學畢業那一年。

如果叢振找過叢雲,那應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這天,齊越想了一個辦法,打電話給叢雲,說他最近失眠,想去看心理醫生,要她陪着。

叢雲看見他憔悴了,答應了。

兩個人一起坐在心理醫院的問診室。

醫生姓陳,态度很平和,桌上放着齊越填寫的個人資料,偶爾觀察叢雲的神态。

齊越說:“幾年前,我爺爺去世了,最近我見到他回來了,栩栩如生地和我談話,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醫生,我的情況嚴重嗎?”

醫生司空見慣,平淡地說:“需要住院觀察一個月。”

齊越轉頭看向叢雲,說:“我住院的事,不想讓家人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叢雲說她會陪他。

齊越訂了一個獨立病房,第二天就住院了。

叢雲請了幾天假。

病房設施倒不錯,夥食也好,一應俱全,只不過多裝了攝像頭。

齊越躺在病床上看閑書,倒也安逸,他說:“這裏就是什麽森田療法,按時吃,按時睡,剩下都吃藥,吃完藥就什麽幻覺都沒有了。”

叢雲問:“真不用告訴你爸媽嗎?”

齊越說:“我跟他們說我出國度假去了。”

他倒是安排得妥帖,嘴裏念了一句“curiouser and curiouser(奇怪啊奇怪)”,原來是他手上的《愛麗絲夢游仙境》裏的句子。

晚上,齊越說一個人住醫院害怕,要叢雲留下陪他。

叢雲看他一點也不害怕,但還是同意了。

她睡在沙發上,病房外有隔離走廊,走廊外是護士站,到處都很安靜。

齊越忽然說:“上次看這本書,還是在大一軍訓的時候。”

叢雲不懂他為什麽聊起軍訓,那是酷暑天,所有人都曬得黝黑,夥食很差,住宿在板房,一星期只能洗澡一次,每個人都又髒又臭。

齊越說:“拉練十三公裏的時候,終于能跑外面透透風了,山道上那些核桃樹倒也新鮮。”

叢雲想起了那個情景,說:“原來核桃的果實還有一層青皮。”

齊越說:“你記的也挺清楚的。”

叢雲問:“你為什麽被罰站了呢?”

“這你都記得?”

“記得。”

“說來是缺心眼的事兒。我有一個室友是蒙古族的,我們和他一桌吃飯,那一桌的少數民族不吃豬肉,連帶着我們也沾了光,占了牛羊肉的便宜,沒想到被同學舉報了,說我們冒充少數民族,我頂了嘴,教官就讓我罰站了。”

“那你有什麽感悟呢?”

齊越說:“罰都罰了,幹脆就吃到底了,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嘛。”

叢雲笑了,說:“那是你臉皮厚,你其他室友呢?”

“其他人都不肯吃了。”

“只有你不肯悔改?”

“這是一道很簡單的經濟題。我當衆被罰了,名譽也沒了,既然是沉沒成本,我就不該難為自己的胃。”

叢雲笑了,問:“要是再被罰呢?”

“罰站也會上瘾。”

“你長反骨的?”

“這樣才痛快呀!”

叢雲說:“你是挺痛快的,別人軍訓都瘦了,你天天吃牛羊肉,軍訓大約是胖了吧?”

齊越說:“哪能呀?我罰站那會少說瘦三斤,整個人都快曬脫水了,要不是幾個女同學走過去,悄悄遞了一瓶礦泉水給我,我肯定中暑了。”

叢雲說:“那不是礦泉水,是涼白開。”

齊越說:“難怪那塑料瓶子皺皺巴巴的……完了……”

叢雲扭頭看他。

齊越側身躺着,對叢雲說:“西方靈河岸,三生石畔,有一棵獨苗苗,叫做绛珠仙草,她口渴了卻不能動,路過的神瑛侍者請她喝了水,她就要用一輩子的眼淚去還……原來我欠了一樣的債。”

叢雲說:“別胡扯了,早點睡吧。”

齊越挺喜歡他的醫院生活,還去別的病房串門溜達,叢雲倒安靜,坐在房間寫教案。

他樂呵呵地回來了,說:“這裏真新鮮。”

叢雲問:“新鮮什麽?”

齊越說:“有人說自己是奧巴馬的兒子。”

叢雲說:“也許是真的呢。”

齊越笑了,坐在床上,說:“他一個黃種人!叢雲,我們再說說大二的事。”

“你幹嘛?複習功課呢?”

“我在檢查我自己的大腦,看看除了幻覺之外,會不會失憶……”

“大二什麽事?”

“那會咱們沒什麽社團活動了,我找你打麻将吃火鍋,你為什麽不來?”

叢雲停頓片刻,說:“你一頓得吃掉我半個月生活費,我沒把你拉進黑名單就不錯了。”

齊越說:“難怪你只肯和我在線打麻将……叢雲,你陪我住院的事,要不要和你哥說一聲?”

“我給他發過消息了。”

“他回你沒?”

“他很忙,下班就會回我。”

正說着話,護士進來了,說有親屬探班,齊越往外一看,原來是他小舅舅傅勝來了。

傅勝是施律師的老板,施律師幫齊越找的心理醫院,多半是要交代一句的。

齊越勾着小舅舅傅勝的肩,拉着他站到走廊窗戶。

傅勝問:“你這是玩出新境界了?我看你渾身上下都沒病。”

齊越說:“我這是心病。”

傅勝問:“病房裏是誰?又交新女朋友了?”

齊越發現自己名聲有點差。

傅勝說:“你這麽鬼鬼祟祟的,不要做出格的事。”

齊越說行。

叢雲寫完會計課的教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她看得很遠,那些灰白色的樓宇,靜靜地矗立着,像墓碑一樣。

齊越拎着小舅舅送的水果籃回來了,挑了一個紅心火龍果,切開了,遞了一半給叢雲。

叢雲端着那火龍果,問:“你親戚來看你?”

“我小舅舅,看我沒大毛病就走了。”

“你昨晚睡得很香,沒有失眠。”

“那是你守着我,要是我一個人睡,心裏一害怕,準失眠。”

叢雲問:“為什麽失眠?想你爺爺了?”

齊越說:“偶爾想他老人家,更多在反省。”

“反省什麽?”

“我愛炫耀,愛享樂,一點也不關心身邊人的處境。”

叢雲剝開火龍果的皮,咬了一口,說:“這裏的醫生還挺有意思的,居然能讓人自我剖析到這個地步。”

齊越輕笑一聲。

叢雲打開手機,又放進口袋,說:“我哥回我了。”

齊越問:“你哥說什麽了?”

“他說他升職了,現在是副教授了。”

“那應該請客呀,他在哪所學校教書來着,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我哥最近結婚了,有小孩了,沒空招呼我們。”

“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一兒一女。”

“有全家福嗎?”

“有。”

叢雲拿出手機,翻了翻相冊,給齊越看了一張照片。

那照片是翻印的,很舊的一張全家福,一對夫妻和一雙兒女,衣服是二三十年前的舊樣式。

“你哥長得挺帥的……他女兒長得像你。”

“當然,我是她小姑母。”

住院到第三天,叢雲忽然變得很急躁,神情很不耐煩,一疊聲說:“我手機不見了。”

齊越說:“在桌上。”

叢雲篤定地說:“那不是我的手機。”

“我幫你看看。”齊越拿起桌上的手機,說,“叢雲,這一部手機很像你的。”

他打開手機,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只有叢雲發給叢振的,沒有任何回音。

叢雲說:“你看吧,我的手機被人偷了。”

齊越輕聲地說:“是被偷了,我去給你找找。”

叢雲點點頭,坐在沙發上發呆。

齊越離開病房,到陳醫生的辦公室了解情況。

陳醫生調出監控,病房裏的叢雲正和虛空交談。

陳醫生說:“病人受過負面刺激,出現妄想、幻聽,是很常見的病症,先做腦補掃描還有抽血等一系列體檢,看看有沒有實質性的大腦病變。”

陳醫生開了好幾張體檢單子,齊越說:“那我現在就陪她去。”

陳醫生說:“病人有時候對親屬有依賴性,往往不願意配合體檢,讓護士帶她去好一點。你在這些單子上簽個字就行了。”

齊越皺着眉頭,簽字同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年,兩個人應該在一起的,可是齊越不知道送水的是叢雲。

最後一年,叢雲應該化蝶的,如果齊越不定期來看他的玫瑰花。

我當年泡仔為什麽都失敗了?

一定是因為我朝三暮四,不願意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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