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分新奇
秦鳳池哪裏會理會陳家這攤子事?
他作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神情坦然地看着陳府抄家。反倒是站在他旁邊的人,一直唉聲嘆氣的,最後竟輕輕地咳了起來。
秦鳳池眉頭一皺,心裏生出些怒火來,十分沒來由。
“時候不早了,你走是不走?”他用刀柄戳戳褚樓的腰,“你又不是陳家人,有甚個看頭?”
褚樓被戳得差點炸毛,轉頭怒瞪他。
可是請諸位看官瞧一瞧面前這人,從頭到尾蒙得那叫一個嚴實!他瞪都不知道瞪的是誰,想一想,感覺更加生氣,胸口都氣得起伏起來。
秦鳳池默默看他,半晌有點心虛地開口:“你臉好紅。”
褚樓原本還沒覺得怎樣,經他這麽一提,突然就覺得頭昏腦漲,一摸額頭,确實有些發燙。
“走吧走吧,”他洩了一口氣,又看向王城,“王千戶,我先行回邸店了。”
王城早被秦鳳池眼神刺得要死,聞言忙道:“我看你這樣兒怕要傷風,可要請個大夫去邸店?”
秦鳳池在旁冷冷道:“我自去給他請,大人還是好好辦差吧。”
王龔二人頓時噤聲,無言地用眼神送別褚樓。
褚樓可憐巴巴地同二人告別,慢吞吞跟在秦鳳池後頭。
他一邊走,一邊狐疑。
那秦姑娘吧,你以為她就是個樂伎,結果人家行刺知府;這王城,你以為他就是個小捕頭,結果人家堂堂正五品千戶;那麽這蒙面人——
他盯着秦鳳池挺拔的背影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對方作風鬼祟,十分可疑。這人說是王城的手下,可是看王城對這人的态度,畢恭畢敬之中還夾着些敬而遠之,怎麽看也不像對待手下人的态度?
這人到底是誰?
唉……
他這一路怎麽盡遇上怪人?
柯氏邸店這裏,此時大門緊閉,裏頭卻還燈火通明。
這裏上半夜才被捕快們大肆搜查了一番,掌櫃和小堂倌兩人吓得覺也不敢睡,一老一少躲在竈頭愁眉苦臉。
“叔,”小堂倌哭喪着臉道,“我看,咱還是先把店關了,回鄉下躲個十天半月吧?”
掌櫃抖着手點旱煙,老臉皺成苦瓜:“捕快老爺要抓咱爺倆兒,咱躲到山頭都沒用……唉!”
兩人盯着竈頭那火苗發着呆,滿頭愁緒。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掌櫃的,有人嗎?開開門!”
老頭吓得一哆嗦,忙沖小堂倌使眼色。
外頭敲門聲愈發響,砰砰砰的,好似砸在兩人的心坎上。
“去……”老頭推了推侄子,“去去,貴哥兒你去開門看看。”
小堂倌吓得腿都軟了,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大堂。
他抽了門檔,打開門探頭一瞧。只見晨光微熹中,站着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一人他看着眼熟,另一人……
“媽呀!有鬼啊!”小堂倌哭嚎一聲,仰面跌倒在地上,往後直蹭。
“貴哥兒?你沒事吧——”掌櫃老頭兒顫顫巍巍的聲音從後廚傳來,人卻膽怯地不敢露面。
秦鳳池:“……”
“哈哈哈哈哈——”褚樓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指着秦鳳池笑得死去活來。可不就是鬼嗎!叫你鬼鬼祟祟蒙頭蒙腦!叫你見不得人!
秦鳳池頓時無語。
他幽幽地瞅着褚樓,直到見對方笑得開始咳嗽,才不悅地開口。
“你自己和人不過半斤八兩,怎好意思笑?”
褚樓咳得滿臉通紅,聞言哀怨地斜他一眼。不過來幫忙就算了,怎麽能嘲笑他?
秦鳳池給他的小眼神一甩,頓了頓,不由嘆了口氣。
他伸手給褚樓順了順背,等他咳嗽緩了下來,便轉頭對小堂倌道:“跑堂的,你去城中醫館找一位坐堂大夫過來,不要去那下九流地街區,找家靠譜些的。”說罷丢了個小銀角到小堂倌身上。
小堂倌下意識地接住銀子,愣了片刻,視線又挪回褚樓身上。
他仔細一打量,終于把人給認出來了:“哎呀!是你!你……您這回來啦?”他一激動,倒暫時忘了對蒙面“鬼”的畏懼,爬起來對着褚樓上下打量。
“我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他忙捂住嘴。
好家夥,那會兒是整整一隊人馬如狼似虎般沖進他們邸店,上下就跟抄家一樣搜尋了一番,就直奔樓上。他和他老叔都被關在廚房裏蹲着,旁邊還有兩個帶着刀的黑衣捕役,可吓死個人了。
當時,他還私下琢磨過,難不成是褚樓因愛生恨,殺害了那美貌女郎?如今屍體被發現,于是捕快找上門來了!
褚樓哪知道這小堂倌的腦補?
他緩過了咳嗽,笑道:“我不過是去配合衙門的調查,說是有樁竊案,如今已抓到真兇,自然就放我回來了。”
小堂倌恍然大悟,頓時松了口氣,出門找大夫去了。就連老掌櫃偷偷聽着,這會兒也敢偷摸着蹭到櫃臺後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到處擦來擦去。
二人回到樓上的房間,房間裏還維持着之前的樣子。秦鳳池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褚樓:“大夫來也要一會兒,你先把水喝了,到床上去躺着。”
褚樓接過杯子,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你,你不回去?”
秦鳳池雙眼一眯,面巾下的神色變得不善。
“怎麽?趕我走?”
褚樓無言地瞅着他,心道:不然呢?大家又不熟!這人送到房間就罷了,怎麽還一副安家落地的架勢?
還讓他去床上躺着……多尴尬啊……
秦鳳池氣極反笑。
他幹脆大馬金刀往桌邊一坐,佩刀啪的一聲砸在桌上,斜睨向褚樓:“你躺是不躺?你若躺不下,不必同我客氣,我卻是可以幫一幫你——”他話未說完,就見褚樓仰頭一口幹掉白水,噸噸噸地走到床邊往上一滾。
秦鳳池:“……”這小子倒挺識時務。
他看着床上的人裹着被子憤怒不甘地滾來滾去,心裏一股悶氣才稍微順暢了些。于是不由琢磨了一下,心道:難道是看着褚樓不痛快了,我這心裏才痛快?
時間慢慢過去了一炷香,興許是時辰不合适,大夫還沒來。
秦鳳池一動不動地坐着,姿勢也沒換過,而他對面那張軟床上的人,卻漸漸沒了動靜。于是屋裏的空氣也漸漸沉澱下來。
……這就睡着了?
秦鳳池長眉微挑,有些好奇。
他沉吟片刻,矜持地起身走到褚樓床邊,俯身看向對方。
可惜,褚樓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裏,卷得緊緊的,只露出烏黑的發髻。
秦鳳池反複糾結了幾秒,最終朝被子卷伸出手,小心地把那薄被往下拽了拽。行動之間,他的手便觸碰到了褚樓的臉頰,感覺到了對方略微急促、火燙的呼吸。
他神情微怔,下意識地縮回手,慢慢在床沿坐下。
“好燙……”
他低頭看向右手,剛才似乎是食指和中指碰到了褚樓的臉,而修長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樣,輕輕地磋磨了一下,與此同時,那一刻指腹上細膩的觸感被回憶了起來。
臉頰是柔軟的,而呼吸是那樣脆弱。
秦鳳池出神地看着手,一時之間覺得這感想是這樣的新奇。
“唔……”
身旁的人又發出了不适的低吟。
秦鳳池眼睛裏閃過他自己都不自知的興奮,再次靠近褚樓。
床上的少年人換了個姿勢面朝外,露出了頭和肩膀。滾動之間,他蹭散了發髻,于是烏黑的發絲便淩亂地耷拉到臉上,擋住了鼻子,這令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起來。
秦鳳池不由自主也跟着呼吸急促起來,他忙伸手小心地将那一縷頭發順到對方耳後,動作比剛才更加的熟練和輕柔。
這力道讓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至于繃緊的心弦,小心翼翼的些微害怕,都複雜得難以分辨。
他不知不覺湊到極近的位置,細細地觀察這少年人。
對方有形狀圓潤的額頭,上頭正沁着細密的汗珠,襯托着雪白的皮子更加溫潤細膩,發跡和鬓角還有些絨絨的細發,濃眉也恣意生長着……
他又摸了摸褚樓的鼻端,呼吸十分火熱,而嘴唇上方還是幹淨的。
毛都沒長齊的小鬼。
秦鳳池漫不經心地想着,眼睛含光,嘴角帶笑。
等褚樓被晃醒的時候,足過去了半個時辰。他睡得渾身發軟,只得抱着被子靠坐在床頭,神情恹恹。
一位老大夫替他摸了脈,板着臉道:“無礙,不過暑邪,抓幾幅三花湯飲用水煎服,一日三劑,也可取藿香葉熬粥服用,解表邪而排汗,自然也就舒坦了。”說罷走到桌子邊,看也不看端坐的秦鳳池,低頭刷刷刷寫了方子,而後收了藥箱扭頭就走。
秦鳳池眉頭一皺,看着那張墨汁淋漓的藥方。
小堂倌在一旁尴尬地撓頭。
“這個時辰,醫館都沒開門哩。我硬敲了一炷香,把楊大夫給敲醒了……他老人家慣來脾氣就不大好……”
秦鳳池打斷他:“你拿了藥方去抓藥,順便讓廚房熬了粥來。”
小堂倌苦了臉。他剛把楊大夫拽過來,這下又去抓藥,豈不是要被老頭敲死?抱怨歸抱怨,他也不敢違抗這蒙面人,只得低眉順眼地拿過藥方,溜出門去。
屋裏頓時又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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